黑色的比亚迪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扬起一阵灰尘。


    城南项目工地，遥遥在望。


    车还没到门口，林羽就踩下了刹车。


    “不对劲。”


    沈清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工地的铁皮大门前，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


    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村民，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几台挖掘机和工程车都已停工。


    嘈杂的争吵声、怒骂声，隔着车窗清晰可闻。


    一个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被村民围在中间，涨红了脸，不停作揖，显然毫无用处。


    “林组长！您可算来了！”


    工地负责人看见林羽的车，像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这帮村民又来闹事了！”他拉开车门，一脸焦头烂额，“非说我们施工影响了他们，王俊之前答应的补偿款没给，现在不给钱就不让我们开工！”


    “我跟他们说钱在申请了，可他们油盐不进！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前脚走后脚又来，工程都停摆一天了！”


    林羽面色平静，看着那些情绪激动的村民，没说话。


    他关上车门，把负责人的声音隔绝在外，转头看向安静的沈清秋。


    “如果是你，怎么处理？”


    沈清秋看着窗外的混乱，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慌乱，像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


    她略作思索，条理分明地开口：“处理方案分三步。”


    “第一，调出补偿协议原件，明确双方责任。如果我们违约在先，就占据了道德劣势，处理必须谨慎。”


    “第二，启动法务程序，计算停工造成的损失。向村民代表出示损失评估，并发出警告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行为已从维权变成违法勒索。”


    “第三，在法律震慑的基础上谈判。申请一笔紧急资金，支付协议金额的百分之八十，并要求他们签订保证书。这样既能解决问题，又能为公司挽回部分损失。”


    一套教科书级的危机公关方案。


    说完，她看向林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林羽听完，却摇了摇头。


    “你的方案，在商学院的课堂上能拿满分。”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


    “但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沈清秋的眉头轻轻蹙起。


    林羽解释道：“第一，跟村民讲法律，等于对牛弹琴。你用法律压他们，只会激化矛盾，让他们觉得我们仗势欺人。”


    “第二，打折支付补偿款，更是大忌。在他们眼里，这是公司没诚意，是在耍他们。只会闹得更凶。”


    “至于分化村民，更是后患无穷。今天你分化了他们，明天他们就会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麻烦只会一波接一波。”


    在沈清秋错愕的目光中，林羽解开安全带，脱下外套扔到后座，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他推门下车，独自一人，径直走向那群剑拔弩张的村民。


    沈清秋坐在车里，隔着挡风玻璃，安静地看着。


    她看到林羽没有像工地负责人那样去辩解。


    他从口袋摸出一包软中华，走到一个嗓门最大的黑脸老汉面前，双手递上一根烟，又亲手给他点上。


    “大爷，消消气，抽根烟。”


    他的姿态很低，脸上带着诚恳的歉意。


    老汉愣了下，接了烟，嘴里依旧骂骂咧咧：“抽烟有屁用！今天不给钱，谁也别想开工！”


    林羽不生气，挨个给带头的老人发烟，嘴里不停说软话。


    “对不住了，各位大爷大妈，是我没管好手底下的人，让大家受委屈了。”


    “噪音大，灰尘多，影响大家休息，都是我们的错。”


    他不谈钱，先认错，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村民们的怒火，在他这种低姿态下，不知不觉消解了几分。


    等气氛稍缓，林羽突然转身，面对跟来的工地负责人，脸上的歉意瞬间消失，语气严厉：


    “张经理！王俊留下的烂摊子，你就这么接着烂？村民的诉求你汇报了没有？公司的脸，就是被你这种不作为的人给丢尽的！”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村民们都愣住了，看林羽的眼神变了。


    这个年轻人，是在帮他们说话？


    张经理被骂得一脸懵，小声辩解：“林组长，钱……公司的流程……”


    “我不管什么流程！”


    林羽直接打断他，转身对着所有村民，朗声宣布：


    “各位乡亲，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承诺！之前答应的补偿款，一分不少！今天下午五点前，保证发到每家每户手上！”


    “另外，因为我们的失误，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个人决定，在补偿款之外，再给每家每户补五百块钱！算是我林羽，给大家赔罪了！”


    村民们彻底安静了。


    那个之前最凶的黑脸老汉，吧嗒着嘴里的烟，眼神已经从蛮横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伙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大爷，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大家不容易。将心比心，这事我们不对在先，必须认！”林羽的声音诚恳无比。


    一番软硬兼施，有情有义，不过十几分钟，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沈清秋坐在车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看着那个正和村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男人。他身上那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解决实际问题的强大能力，让她的心湖第一次泛起涟漪。


    危机化解，工地重新开工。


    林羽回到车上，身上沾了些灰尘，还带着一股烟草味。


    他发动车子，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沈清秋，笑了笑。


    “走吧，事情解决了，请你喝杯咖啡。”


    这句轻松随意的话，落在沈清秋耳朵里，却让她心中一动。


    她转头，看着林羽棱角分明的侧脸。


    阳光下，这个男人褪去了写字楼里的精英伪装，显露出一种粗粝而真实的生命力。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研究样本”，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有趣得多。


    ……


    当晚，沈家别墅。


    沈清秋洗完澡，穿着丝质睡裙，坐在书房。她看着手机上哥哥的名字，犹豫了片刻才接通。


    “怎么样？那个林羽，有什么破绽没有？”电话那头，传来沈皓急切而不满的声音。


    沈清秋拨弄着桌上的兰花，语气平淡地汇报：


    “今天城南项目出了点麻烦，已经解决了。”


    她隐去了林羽解决问题的所有细节。


    “解决了？我让你去找他的弱点，不是让你去帮他解决问题！”沈皓的声音陡然拔高，“清秋！你是不是被他带着走了？我告诉你，你的任务是搞垮他！再给你一周，必须给我找到他的致命弱点！无论是贪财，还是好色，给我挖出来！”


    电话被狠狠挂断。


    书房里一片死寂。


    沈清秋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