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湖汤池，向来被称作天界绝佳的胜景。


    继承和贯彻人间景区的优良传统，价格高昂的同时，还采取物以稀为贵的策略，门票珍贵难求。


    崔时夏攥着银光闪闪的通行票，实在难以想象贺翊元究竟是如何抢到如此紧俏的八折套票的。


    “神女殿下，还请随小仙朝这边来。”


    紫湖侍奉的仙童贴心地领着路，以性别为界划分方向，崔时夏就此与贺翊元分道而行。


    再奢华的汤池，仙泉水源的占地面积也是有限。


    崔时夏饶有意趣地望着仙雾缭绕的环境，淡淡的幽香随着温泉雾气氤氲，是非常雅致宁静的……大澡堂。


    好在限制客流，又适逢淡季，此刻空无一人。


    仙童识时务地告辞离开。


    崔时夏缓缓地将自己沉入温泉汤池里，舒适与畅意感顿时包裹住她。


    她情不自禁地暗叹，难怪贺翊元真的超爱。


    既然想到贺翊元，崔时夏便难以抑制地回忆起冥界入关时，他投射出虚实相生的神相。


    以清澈的紫湖为镜，她微微抿了抿唇瓣，指尖掐诀。


    须臾，崔时夏的肩膀霎时变得僵硬。


    缭绕的雾气模糊掉她的神情，教人分辨不清苍白的脸色。


    她迅速抬手划破湖面神相。


    湖面晃动的涟漪，比不及崔时夏心头澎湃翻涌的巨浪。


    “诶？这位妹妹好面生呀。”


    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好奇的声音，崔时夏调整好神情回眸，瞧见乌发如瀑的仙女正冲她打招呼。


    “原来是姻缘神女啊。”


    织女双眸如星，同样舒舒服服地将肩膀浸没在汤池里：“早就听说过你继任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相遇了。”


    崔时夏闻言，若有所思地去抚摸额间红印。


    此举，莫名惹得织女发笑。


    她活泼的笑声彰显着天真的性格，与先前见过优雅端庄的嫦娥仙子截然不同。


    但是二者未尝就没有关联，织女直率坦言：“这是我在广寒宫新梳的发髻，你觉得漂不漂亮？”


    “漂亮。”崔时夏真心赞叹道，“非常适合你。”


    “真好真好。”织女愈发喜笑颜开：“待会儿我沐浴更衣结束，也让我们家牛郎好好欣赏。”


    人间广为流传的乞巧节爱情，当事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崔时夏欣赏里也捎着三分羡慕。


    织女活泼外向，很是健谈，未出片刻两人便借着紫湖为契机聊得火热，缭绕的仙雾里充盈着欢声笑语。


    八卦这种东西，纵然是天界神明，也能难以抗拒此等神秘的诱惑。


    织女妙语连珠，八卦传闻在她嘴里的有趣程度，真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崔时夏眉眼弯弯，左歪右斜，简直笑得是合不拢嘴。


    直到织女无意识将话题延展到灵筠神女，崔时夏舒展的神情微不可见的开始龟裂。


    “……那她现在如何了？”


    织女惊讶地问道：“此事你还不知道呀？”


    说罢，她仔细算了算时间，恍然大悟般小声解释起来：“的确，彼时你还尚未继任姻缘神呢。”


    “灵筠神女在殿会侍奉时不慎摔碎了琳琅玉，被西王母娘娘惩罚堕神赎罪。”


    失职之神向来以堕神明志。


    堕神不入轮回，神识与肉身即刻灰飞烟灭。


    崔时夏脑海里反复浮现这两句话，凄惨却朦胧的诛仙台碎片不断闪现而过，使得她忙不迭捂住心口喘气。


    “你没事吧？”织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听到灵筠神女的反应这样大？”


    崔时夏难以抑制这股剧烈的闷痛感，她施法想要平复心绪，却察觉到丝毫无济于事。


    待得闷痛随着朦胧的碎片终于消失殆尽，织女已经被她的反应骇得面色煞白。


    崔时夏勉强扯出安慰的笑容：“从前我与灵筠神女，也算是有些不解之缘。”


    此事她没有撒谎，灵筠神女掌管三界仙草，在人间的长安府邸亦然养殖诸多灵性花植。


    崔时夏被雇佣长期打理照顾，甚至在她落水身亡前，这份工作都持续在进行之中。


    “原来如此。”织女唏嘘地叹息两声，“打碎琳琅玉固然可惩，但是直接让灵筠堕神……或许有些太过。”


    这话寻常神仙不敢讲，也决计不能讲。


    织女虽然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崔时夏也懂事地恍若未闻，不去反对，也不去附和。


    至于某些阴暗的想法，就似水镜映照的神相，难以抑制地窜出在崔时夏的心头。


    灵筠神女堕神，那便再也无人知晓她的秘密。


    崔时夏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咱们别再继续说灵筠的事情了。”


    她装模作样地将话题扯向贺翊元，转移着织女的注意力：“织女姐姐，你对贺小仙君有何了解呀？”


    “贺翊元啊……”织女狐疑地盯着崔时夏瞧。


    想起传闻里两人之间复杂的纠葛，她的神色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你想打听他哪方面？”


    趁此机会，崔时夏正好探究探究贺翊元的身份来历，免得往后他总是吐槽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非常显然，就连灵筠神女都可以随意议论的织女，对这位贺小仙君的话题讳莫如深。


    “其实我也不想瞒你，只是关于贺翊元的事情，你还是亲自去问他更好。”


    织女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摸到广寒宫新设计好的发髻，连忙变幻出一张崭新的贵宾卡递给崔时夏。


    “咱们紫湖相遇即是缘分，这卡便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织女强行将其塞到崔时夏的手心，套好外衫就匆匆离去：“牛郎还在等我见面呢，咱们回见啊！”


    崔时夏握着卡片，哭笑不得。


    享受过紫湖汤池的温暖，身体的污垢和疲惫得以清楚，冗杂的心事却依旧压着情绪。


    贺翊元恣意斜靠在座椅里，无聊地等她出来。


    他疑惑地打量着崔时夏闷闷不乐的模样。


    “我倒是首次瞧见，从紫湖出来情绪依旧低落的人。”


    崔时夏缓缓靠近他，端正伫立在他的身前。


    贺翊元身量颀长，她需要仰起半个头才能够对视。


    这样的姿势，隐隐约约给予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结合织女讳莫如深的态度哦，崔时夏恍然察觉出，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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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


    “谢谢你的汤池套票。”崔时夏微笑道。


    这样礼貌但疏离的道谢，贺翊元听得很不舒服。


    他玩笑似的抬手，想要去弹她脑门心。


    崔时夏当即利落地躲闪开来：“贺小仙君的假期我已经批准过，我先回月老庙里驻守去了。”


    谁惹她了？


    谁惹她了？谁惹她了？谁惹她了？


    风中凌乱的贺翊元，目送着崔时夏的背影火速消失。


    低落的情绪也感染到了他，贺翊元抿唇踱步回财神殿。


    迎宾处的玄瑶仙子见他，简直是如临大敌。


    贺翊元知趣地点头招呼过，转身就朝其他方向离开。


    路过的仙童灵兽们也纷纷恭敬地打招呼，态度比刚才崔时夏的更加礼貌和疏离，教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贺翊元颇为悲观地想，身处天界，天界似乎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尊他敬他，恐他惧他，唯独不愿同他交友。


    贺翊元静静地抚摸着所有态度的源头，他摘下耳垂坠挂的金色羽毛，灼热的触感放在掌心显得烫手。


    腾云驾雾穿梭两界，他回到寂寥荒郊的柿子树旁。


    紫湖沐浴的时间里，人间已经流逝两季，柿子树在盛夏枝繁叶茂，流露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贺翊元静静地靠在树荫里出怔。


    假若没有辅助姻缘神还清账簿之事，或许他依旧同过去数不清的年月那样，靠着在人间游荡消磨时光。


    贺翊元现身来到繁华的市集，当初卖花的老妪竟然还记得他，好奇地问道：“怎么没看见那位小姑娘呢？”


    “她好像有些生气。”贺翊元如实相告。


    老妪精心挑选出花摊里最热烈的一束向阳花递给他：“那就送她喜欢的花吧。”


    如果这是精心设计的营销手段，那么贺翊元可以斩钉截铁地宣布，花摊老板已经大获全胜。


    鬼使神差的，贺翊元买下了那束向阳花。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想要哄人的意思，只是单纯抱着花漫步在闹市，清浅的花香隐隐约约地窜入鼻息。


    之前崔时夏闻着花香，总是说他的身上也有股奇特的香味，甚至怀疑是他偷偷用香薰……


    贺翊元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等等！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崔时夏身上去！


    休假期间严禁想到领导，贺翊元对自己三令五申，绝对不允许再将工作代入闲暇的个人生活之中。


    未曾想，他刚要将自己说服，耳畔就传来熟悉的幻听。


    好像也并非是幻听。


    贺翊元循声望去，在人头攒动的繁华闹市里，他精准地将崔时夏的身影给瞄准锁定。


    她正笑语盈盈的，与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并肩而行。


    崔时夏讲到兴尽之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都没来得及观察复杂的路况。


    往来的马车差点直接撞上她，那俊朗公子灵敏地长臂一伸，保护着崔时夏退避到安全地带。


    惊慌之后，崔时夏当即感激地道谢。


    瞧着她的神情，比对他在紫湖时客气疏离的态度不知真挚好几百倍。


    贺翊元不自觉地捏断了向阳花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