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塔库塔这根烟抽到最后也没有回来，阿尔贝蒂尼只得略显尴尬地代替两位好友向菲利波·加利解释。乔瓦尼一直被约尔迪按着胳膊，固执地望着酒馆的木门，直到科科和菲利皮尼兄弟唱到喉咙沙哑、再也唱不动为止。


    约尔迪担忧地看了看乔瓦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儿住？”


    乔瓦尼眨了眨眼，这个邀请来得很及时——马尔蒂尼显然不打算回酒馆了，而他原本只能回家向切萨雷问个明白。但冷静下来想想，直接问切萨雷并不是好办法，可他也做不到在今晚之后，还对切萨雷愧疚的眼神熟视无睹。不回家，应该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点了点头。


    约尔迪风评一向很好，又有一位同样出名的父亲，米兰众人对此没有表示反对。乔瓦尼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玛丽莎。她只是体贴地嘱咐他雪天路滑，小心别摔倒。


    乔瓦尼心想，玛丽莎夫人应该也不知情，因为她最近还在为马尔蒂尼突然搬走而抱怨和难过，情绪与切萨雷的隐忍沉默明显不同。


    加利在米兰踢了那么久，几乎是看着马尔蒂尼这代人从青训营一步步升入一线队的，怎么可能看不出米兰阵中出现了问题，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开车带着微醺的菲利皮尼兄弟、约尔迪、以及心事重重的乔瓦尼返回了布雷西亚。


    约尔迪在新年过后便搬到了布雷西亚，他在球队训练基地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他让加利把他们放在路口，然后两个人顶着小雪走了将近五分钟，才抵达家门口。


    乔瓦尼沉默地跟在约尔迪身后，听着他用钥匙开门，转动把手，走进屋里打开灯——房间的面积不大，但被收拾得非常整洁，布置得也很用心：客厅茶几的花瓶里插着鲜花，门口桌柜上摆着相框——那是一张家庭合影。


    约尔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我父母和两个姐姐。”


    乔瓦尼注视了片刻，“你更像妈妈一些。”


    “对，我和尚塔尔像妈妈，苏西拉和约菲更像爸爸。”约尔迪怀念地笑了笑，“约菲是我弟弟，很早就去世了。听曾祖母和祖母说，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刚出生就能看出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孩子。”


    乔瓦尼愣了一下，低声说：“抱歉。”


    约尔迪立刻摇摇头，转身拍掉乔瓦尼肩上的雪花，把他带进客厅，然后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所以有时候，我会把你当作弟弟看待，希望你别介意。”约尔迪把牛奶塞进乔瓦尼手里，“你们的年纪差不多。”


    乔瓦尼垂下视线，小口喝着牛奶，“我当然不介意。”


    约尔迪淡淡一笑，随后表情认真起来：“那么，你愿意说说你和你的队长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吗？”


    乔瓦尼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抬眼看向约尔迪，忽然发现这家人都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他……”乔瓦尼本想直接说“马尔蒂尼抛弃了我”，但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放弃了这种带有主观判断的说法。


    那就从头讲起。


    坐在一旁的克鲁伊夫以为乔瓦尼会从平安夜当晚说起，但实际上他小儿子是从遇见马尔蒂尼的第一面开始讲的——讲给约尔迪听，也讲给他自己。


    但是约尔迪很有耐心，一直安静听着。


    “我大概明白经过了。他突然疏远你，让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乔瓦尼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平安夜当晚，他的动作是什么样子的，你可以演示一下吗？”约尔迪拉着乔瓦尼从沙发上站起身。


    乔瓦尼点点头，模仿起马尔蒂尼当时的动作。当他靠近时，约尔迪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半步，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立刻意识到，约尔迪也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所以，这代表什么？”


    约尔迪有些震惊地拉着他重新坐下，“你是说，他是自己停下来的，然后才看见切萨雷·马尔蒂尼先生站在旁边，对吗？”


    乔瓦尼点头。


    约尔迪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至少马尔蒂尼的所作所为和外界传闻一样，是个有道德且正直的人……


    “这么说吧，乔”，约尔迪斟酌了一下用词，“如果我父母领养了一个孩子，每天视如己出地细心呵护，而本该照顾他的我却对他做出类似的事，那我妈妈可能会当场给我一耳光，我爸爸会立刻把我赶出家门，哪怕那天是平安夜。”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乔瓦尼依然困惑的眼神，“而切萨雷先生没有那样做，完全是因为他的儿子自己停了下来，没有放任自己完成那个对你很不好的行为。”


    乔瓦尼皱起眉。他隐约感觉到当晚的事情可能很严重。“但这个行为……真的那么过分吗？我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约尔迪摇摇头，“有些伤害未必带着恶意。就像现在所有人都瞒着你，他们对你并没有恶意，甚至是为你好，可事实上你仍然受到了伤害。”


    克鲁伊夫闻言轻叹一声，这声明显的叹息让乔瓦尼从钻牛角尖的情绪里稍微走出来一些。


    “乔，我们来分析一下。能让切萨雷·马尔蒂尼那样的人震怒并立刻干预，能让保罗·马尔蒂尼这样以责任感著称的人选择一言不发地逃离，这绝不是小事。这排除了普通争吵，甚至是你犯了什么错——如果是那样，他们反而会教育你，而不是隐瞒你。”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很少了：这件事一定严重违反了某种核心的社会规范或家庭原则，而且它的性质让所有知情人都认为，让你知道真相的伤害，比隐瞒你更大。想想看，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坚信19岁的你无法妥善处理，甚至知道了就会毁掉你现在的生活或心态的？”


    “乔，答案不在我这里，它只可能在那个人那里——那个做出‘越界’举动、并因此承受了最大压力的人。其他人保守这个秘密，不仅是在保护你不受伤害，同时也在保护他。”


    约尔迪对乔瓦尼笑了笑，“当然，如果你坚持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我也可以告诉你。”


    克鲁伊夫听到这话，差点没扭断自己的脖子——如果现在的他做得到的话。


    乔瓦尼没想到约尔迪会这么说，眼里立刻亮起光。


    然而，只听约尔迪继续说道：“但你应该想清楚，是否准备好接受任何可能的答案，是否准备好去面对那个唯一有资格、也有责任向你解释的人，是否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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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赛季结束后离开米兰。”


    乔瓦尼几乎要捏碎手中的杯子，约尔迪安抚地拍了拍年轻人单薄的肩膀：


    “从你的讲述里，我能感觉到你内心强烈的不安全感。我对你的童年经历感到遗憾，乔。”约尔迪之前从未和乔瓦尼深入聊过彼此的童年，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对方在福利院长大。


    “对你来说，保罗·马尔蒂尼是能给你安全感的人，无论是在场上还是场下。”他话锋一转，“可是，我们无法一直从外界索取安全感，没有人可以做谁一生的倚靠，真正能让你感到安全的，只有你自己。”


    “你觉得被抛弃，是因为你太在乎别人如何看你，却忽略了你自己的价值。乔，在我看来，你应当更爱自己一些。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但对你而言，你自己就是全部。等到你不再需要通过马尔蒂尼的眼睛来确认自己的价值时，才是你能真正平等地和他对话的时候。”


    约尔迪有些心疼地揉了揉乔瓦尼的头发，“该说的我都说了，选择权在于你。虽然你身边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你还太年轻，可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做任何决定。”


    乔瓦尼看着杯中的牛奶，半晌才低声说道：“我需要再想想。”


    当晚，乔瓦尼和约尔迪挤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在约尔迪的陪伴下，登上了从布雷西亚开往米兰的第一班公交车。


    比赛结束后的第一天，球队通常会安排恢复性训练和一些理疗。


    乔瓦尼算是到更衣室比较早的人，一推门就看见昨天从酒馆神秘消失的科斯塔库塔与马尔蒂尼，以及被迫为二人善后的阿尔贝蒂尼。


    他的目光落在马尔蒂尼眼眶周围的淤青上，像是被谁揍了一拳——乔瓦尼立刻望向米兰副队长。


    “路滑，他自己摔的。”科斯塔库塔一脸正经地说道，即使乔瓦尼还什么都没问。


    乔瓦尼轻轻叹了口气，这下他彻底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毕竟科斯塔库塔揍了马尔蒂尼。


    在几人略显惊讶的注视下，年轻人缓缓走向坐在长椅上的马尔蒂尼。


    “看着我。”乔瓦尼开口，及时阻止了对方试图移开的视线。


    就在科斯塔库塔觉得这里不适合深谈、准备打断时，年轻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只问两个问题”，乔瓦尼神情认真，“你说过，会陪我打败所有挡在米兰和冠军之间的球队——这话还作数吗？”


    马尔蒂尼微微抬头，仰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声音有些沙哑：“……当然。”


    “你还说，想和我一起捧起大力神杯——这个约定，也还在吗？”


    这一次，马尔蒂尼答得更快：“在。”


    乔瓦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柜子开始换衣服。


    约尔迪说得对。现在的他，或许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真相背后的全部重量。那么在这之前，他要把所有能赢的冠军都赢下来，成为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俱乐部都绝不会放弃的绝对核心。


    马尔蒂尼想逃，那就让他逃吧。乔瓦尼想，就好像他真能逃得掉似的。


    毕竟这里是米兰，而那个男人，是一个“马尔蒂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