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安视线扫过厅内侍奉的几个仆从。


    宁安王态度温和地望着他，良久，终于挥挥手让大家都下去。


    管家最后一个退出，从外把门拉上。但谢岁安知道，人还在门口守着的。


    他将目光收回，双手交叠在身前，弯腰躬身做了长长一个揖。


    宁安王盯着他，语气平淡：“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个交易想跟宁安王做。”谢岁安保持躬身的样子没起身。


    “咳咳……”宁安王忽然咳嗽起来，这个咳仿佛是从心肺当中咳出来的，咳了许久都未止息，就在大门被人再次推开，官家忧心忡忡站冒了个头时，宁安王才用手帕捂着嘴，勉强缓和下来，朝门口挥挥手。


    房门再次被关上。


    “别撅着了，有什么事先说了，我听听看。”


    谢岁安直起身子，蹙眉问道：“您的身体……”


    “不妨事。回城路上被太子派来的高手追杀，中了两箭，别害怕，已经好多了，”他微微笑起来，“或许是你祖父在天之灵保佑，我这条命总算没有丢在外面。”


    谢岁安不知怎么回答这话，只得低头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说吧。”宁安王再次提醒他。


    谢岁安眼神真诚，稍稍犹豫后道：“我想请您放弃娶秦桑做王妃。”


    一旁的香炉燃起袅袅白烟，很快轻轻散在空气中，厅内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宁安王脸色微微一变。


    大概是觉得这个请求太过不可思议，他嘴唇动了动，面色冷淡，一时不知怎么接。


    “什么？”他怕是自己听错了，轻声问道。


    话已经出口，自然没有收回嘴里的可能，谢岁安声音比方才大了些：“我想请宁安王收回成命，放弃娶……”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宁安王堪称温和地打断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谢岁安：“……”


    “此事已达天听，是皇上赐婚，你敢到我面前来请求，不如直接去圣上面前说情，怕是更好些。”虽然拒绝得很干脆，可他面带微笑，语气从容，并不见怒意。


    谢岁安自然知道此事艰难，可好在是，他们这位当今皇帝不是那种金口玉言不给转圜之人。当年他给英昭公主赐婚，英昭公主抵死不嫁，因那驸马是个赌徒，后来皇帝查清真相，也找了个八字不合相人相克的理由收回了圣旨，所以他也想……兴许编造一个类似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也须得宁安王自己先同意。所以他必许先说服宁安王才行。而宁安王与谢家联姻，目的自然不是什么秦桑，只是需要谢家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支持。


    若如此，只要他在明面上肯效忠宁安王，同样代表谢家支持宁安王，并非一定要通过联姻。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此事艰难，但我愿为宁安王驱使，秦桑只是个外人，即便和王爷联姻，也会有人猜测我们谢家是否留了后路，若是我出面，一定会比她更可靠。”


    宁安王面带微笑听得认真，末了，道：“你怎么知道本王不是真心想娶她？”


    谢岁安：“……”


    宁安王语气依旧平淡而温和：“你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来公然觊觎我的未来王妃，谢二，胆子够大的啊。”


    谢岁安扑通跪了，长身匐地：“微臣不敢。”


    “不敢？”宁安王语气玩味，“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本王面前口出狂言的？不要告诉我是我那位未来王妃。”


    谢岁安信重如坠千金，全神血液都被飞快跳动的心脏抽像四肢百骸，大脑飞速旋转。他只想过宁安王是因为谢家的背景，从没想过宁安王会因为别的原因娶秦桑。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


    “不是，”他艰难道，“可是我愿为宁安王鞍前马后，只为换她一个自由。”他抬起头，“您不是非她不可……”


    “住嘴。”宁安王没让他把话说完，扬声叫道：“三清！”


    一直守在门口的管家闻声立刻开门：“王爷。”


    宁安王瞥向谢岁安：“今日我只当没有见过你，你走罢。”


    谢岁安还待说话，宁安王已经撑着桌子站起身，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谢岁安看着他被搀扶着重新回了内屋，喉头发紧，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片刻后，管家招呼人进去伺候宁安王，自己则恭恭敬敬地请谢岁安离开。


    盯着笑眯眯的管家，谢岁安心道，这一家子都是笑面虎。不过他也深信，若无意外，宁安王一定会在和太子的对峙中逐渐胜出的，就像他此次虎口脱险后，对方想要再对其动手，就难上加难了。


    在走出宁安王府门之前，他突然驻足，对管家道：“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许多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朝廷局势瞬息万变，还请王爷再考虑考虑，全微臣一个小心愿。”


    管家深深看了谢岁安一点，微笑躬身：“小的会转告王爷的。公子慢请。”


    谢岁安颔首，转身出了宁安王府。


    他一夜未眠，头脑昏沉，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如游魂魂般行走，街边商贩的叫卖声，小孩儿玩闹声，杂耍吆喝声，统统如风从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只有宁安王的那句话——“你怎么知道本王不是真心想娶她？”


    他晃荡回了谢府宅子的偏门，望着敞开的大门，忽然不敢抬步。


    他垂头丧气走到一旁墙角蹲了下来，对面高墙内种着一株高大的榆树，枝叶细碎落下斑驳树影。他抬起望着，觉得无力极了。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见谢梧带着丫鬟跨过门槛出来。


    “欸？老二你回来啦？怎么不进去啊在这儿蹲着干什么？”谢梧奇道。


    谢岁安抬眼看她，脑子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地蹦出来，他喉咙动了动，刚想开口，谢梧已经下了台阶行色匆匆，丢下一句“谢筱在找你，我还有事，回来再说”就跑了。


    谢岁安盯着那活泼欢快的身影，觉得自己真作孽。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头昏脑胀地往门内走去。穿过两个院子后，一抬眼，看见前方门廊正中端端正正站着一个身量小小的丫头。


    谢筱双手抱臂，一副约架的模样拦住他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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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哥哥回去睡一觉再陪你玩。”他伸手去揉谢筱的头，却被对方嫌弃地躲开了。


    谢岁安摸了个空，也不恼，继续迈步往前走。


    “你站住！”谢筱气势十足，谢岁安却没听见似的脚步都没顿。


    谢筱不得不跑快几步绕去前面张开双手拦住她哥的去路。


    “别闹，乖……”


    “你是不是想娶秦桑？”谢筱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很想大声吼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问。


    谢岁安愣住。


    谢筱见他模样，得意地收了手继续抱在胸前，傲慢的下巴微微抬起，对她哥说：“我有办法。”


    谢岁安挑眉，虽然觉得对方在扯淡，还是脱口而出问：“什么办法？”


    谢筱朝他走近一步，朝他勾勾手指，谢岁安躬身把耳朵凑过去，只听他小妹轻声说：“狸猫换太子……大婚当日，你把我，跟她换一换。”


    谢岁安一下站直了身子，一脸不理解的神情盯着他这个堪堪只有十二岁的小妹妹。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谢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气凶凶地道：“我从昨天起就满十三了！虚岁十四！大姐姐也是十四岁嫁的人！！！”


    谢岁安站着没动，可她说的每个字都落进耳朵里。


    十四岁，能嫁人了……忍不住细细打量……十四岁，不是去年才十二么？可他恍然发现，去年才到自己胸口的妹妹，今年的确已经到了自己肩膀高了……若是细细看，倒也逐渐褪去少女的稚嫩……


    你在想什么？内心仿佛有另一个小人跳出来给了自己一巴掌，谢岁安清醒过来后退了一步。


    “不行。”他只说了两个字。


    “为什么不行？”小姑娘针锋相对。


    “我是你哥，我说不行就不行，没有为什么。”说完，他绕过谢筱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然而谢筱锲而不舍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絮絮叨叨：“谢岁安，我告诉你，你不要小看人，我年龄到了就是可以嫁人了。而且你钻秦桑的房间被我看见了，你如果不想你们两的奸情被发现连累咱们家，就最好是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谢岁安驻足转身，谢筱也跟着停下，嚣张地抬头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坐在屋顶上剥花生的缙云探身扒着屋檐来劝架：“二公子，五小姐，你们在干什么呢？”


    “闭嘴！”


    “闭嘴！”


    两兄妹异口同声。


    缙云“哦”了一声默默收回脑袋，继续剥花生。


    谢岁安微微蹙眉：“你认真的？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秦桑能嫁我不能嫁吗？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谢家如假包换的四姑娘！你……总之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想好了你来找我商量细节！走了！”


    谢筱在她哥哥探究的目光中红着脸跑了。


    而谢岁安在看见谢筱逐渐脸红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她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什么。不禁开始回想，这丫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宁安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