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突然回京，众人恭候，休沐作废。秦艽本就神色悻悻，一看薛灵玥眼珠乱转，心头更恼。


    薛灵玥心虚地咳嗽两声，王崭立刻回过头来，视线瞥过秦艽，冷冷道：“昨夜让风吹凉了？”


    老实巴交的在十里亭恭候了两个时辰，太子仪仗终于缓缓行来。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生得极好，面如冠玉，棱角分明，眼角眉梢带着常人无法轻易驯服的桀骜。


    不过他周身这股狂狷之气并不令人感到不悦或咄咄逼人，反而像是浑然天成的少年自得，尽是一派风流之气。


    是凌霄。


    太子此刻已经换了一身朝服，被众护卫簇拥期间。


    数月不见，太子脸上的轮廓更锐利了些，眼角眉梢袒露出灼灼的锋芒，这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郎君，已初显其父当年的英姿。


    但待看清最后那副棺材，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宋景云与王崭立刻迎上前去，“太子殿下！”


    “宋大人，王大人！”李衍跳下马来，双手托住二人的行礼的臂膀，一路紧绷的心绪终于松懈，“事出有因，我不得已即刻赶回，”他晦暗不明的视线看着身后的棺椁，眼圈泛红：“我将姑姑交给您二位了，还望大人能查明真相，告慰她在天之灵……”


    王崭不由得惊骇出声，“殿下，那是临夏？”


    李衍强撑着点了点头，压下泪意，“我还要即刻进宫秉明父皇，二人大人与我一道罢。”


    装有临夏尸身的棺椁被送回武宁卫，即刻勘验。


    众人四散，薛灵玥与秦艽不经意的走到一处，他忍不住伸出小指，悄悄碰了碰她，“诶，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肯定是中毒，”薛灵玥皱皱鼻子，躲开他的手，“这么多人，你注意点！”


    “哦。”秦艽摸摸鼻子，眼巴巴的问：“咱们还出去玩吗？”


    薛灵玥红着脸瞪他一眼：“玩什么，没瞧见你师父都回来了！”


    宋景云消失多日，宋钰亦有许多事想与他商量。等到宋王二人从宫中出来，已是日暮四合，天色将晚。


    烛火在黄铜兽首的灯盏中微微摇曳，将书房内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圣人已有明旨，太子殿下遇险的案子你带人去查，怎么查，你与王大人自行商量，”宋景云说着，缓缓从箱屉的夹层中找出药瓶，他面色平静如渊，实际身上的伤一日不曾换药，正疼得厉害，咬牙道：“明日我得去栖霞庵一趟，遇事你来定夺，拿不住便与凌霄商议，不必再知会我。”


    “是，师父。”宋钰应声，上前几步，想帮宋景云上药，却被对方摆摆手拒绝。


    宋钰叹口气，师父还是一贯的倔脾气。


    他立在屋中，犹豫几息，拿出一直藏在怀中的密档，神色冷峻：“师父，我还有一事不明。”


    案几后的宋景云倏地抬眸，“说罢。”眼下他衣襟大敞，露出右胸处一个横贯几寸长的口子，伤口两侧皮肉绽出，溢出的血迹凝固成黑色的痂壳，微微一动便渗出血色，犹如狰狞的千足虫，十分骇人。


    宋钰气息稍沉：“当年遴选幼童，薛灵玥年岁过小，本不该入选，是时任太傅的傅云岚松口。后来比试应考，她位列第四，理应编入备选，结果又是傅云岚让她进所。可巧的是，此前每年都由武宁卫统领主持选拔，偏偏那年圣人担忧卫所中人不够公平，请外人来主持，傅云岚这才开始插手此事。最后，就是薛灵玥的父亲，若真是当年左卫之人，为何我半点痕迹都查不到，这一切都消失的太干净了。”


    先前不过是逗秦艽玩，随手一查，想不到真查出不对劲来。


    宋景云放下药瓶，缓缓合拢衣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这我知道。”


    宋钰眉头一皱，不禁有些惊诧：“那您还放任小九对她生了心思……”


    宋景云轻声打断，“不论她到底是不是钉子，留在我们眼下都最稳妥。”他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面色不改，淡淡道，“何况此事我已有安排，不必再提了。”


    宋钰沉默片刻，终是服从师命，拱手退下。


    屋中一时静谧无声，唯有烛火猛地晃了晃。


    铜树灯上的烛泪蹭蹭堆叠，蜿蜒下一段蜡痕，烛火在空荡的殿内摇晃，传来细微的声响。


    清正殿侧殿，倚春缓缓睁开了眼。


    乍一清醒，她有点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殿中主位上坐着的两位殿下，她猛地一怔，意识慢慢回笼。


    方才她正在查看宫正司典章，听了临夏的事便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宫人惊喜道：“禀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倚春姑姑醒了！”


    倚春一个激灵，慌忙下榻。恰在此时，珠帘一挑，太子与长公主同时疾步走来，她心下慌乱，险些栽倒，不料太子竟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她：“姑姑当心身体。”


    倚春抬头，正对上太子泛红的眼睛。她眼中的泪唰得滚落，站直身体，稳当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姑姑快请起吧。”太子面露不忍，声音却喑哑而坚定：“临夏姑姑是为孤而死，父皇已命左右卫彻查，孤定会揪出幕后凶手，告慰她在天之灵。”


    他紧握着李婙的手，兄妹二人都眼眶通红，话间隐有泪意。


    当年五门夺权，母后抱着宁为玉碎之心随父皇杀进宫去，临走前，她命倚春临夏带着晋王府余下的五十护卫守着他们兄妹，那夜的天那么黑，那么长。


    他躲在暗箱中，也是如此攥着妹妹冰凉的手，咬牙发抖着恳求一个天明。


    好在父皇与母后赢了。


    他成了太子，妹妹成了长公主。


    母后故去后，父皇将全部心血扑在朝堂。可他见过太极殿里彻夜长明的孤灯，为人皇，御天下，举国之力，仍换不回心爱之人的寿数。


    那方御塌是无数鲜血与性命造就的，他是储君，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无法看着身边信赖之人一一离去，从宝泉寺到长安，他不过用了两日。


    倚春起身，神色凄然：“殿下，临夏为人臣，能为殿下而死，是死得其所。只是臣与她相识多年，可否求一恩典？”


    李衍心头一软：“这是自然，只要孤做得到。”


    倚春叩首，抬起头来：“臣想出宫，去见她最后一面。”


    三十多年恍如白驹过隙，她们四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第二日一早，倚春换下绛紫对襟短襦，找出箱底一条不起眼的素色窄袖襦裙。这是当年她们初入宫闱时明秋为她做得，一晃多年，旧衣如新。


    倚春嘴角蔓上苦涩的笑意，往后她们三人侍奉先皇后于地下，倒比她独留世间热闹。


    车轮滚滚，停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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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卫侧门之外。她掀开车帘，望向早就等候在此的人。


    王崭瞥见她眼中的水色，心头一痛：“你来了。”


    “嗯，”倚春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时间不多，劳烦将军带路。”


    她去看临夏，王崭则站在敛房外，静静地等。


    云翳沉沉，惨淡的日光透过薄云倾斜而下，衬得此处更加寂寥零落。


    让他想不到的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倚春便出来了。她眼眶通红，眼尾的细纹泛着泪光，缓步走到他身旁的树下，福了福身：“多谢。”


    “你我的情分，说这话做什么。”王崭胸口一紧，她多年不曾出宫，任谁也不愿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在宫外相见。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忽然月亮门外走来几个年轻的校尉，少年郎君与女郎相携成影，好似眷属。倚春轻笑道：“那两位女郎，便是你的两个小徒弟？”她遥看着两道少女的身影，“那个是成珏吧，我还记得她。”


    王崭神色一松，笑着点了点头。


    她视线移到另一个女孩身上，只瞥见个模糊的侧影。倚春却忽得一顿，眼眸微微眯起：“她……”


    “哦，那是薛灵玥，才拜入门下的丫头，胆子大得很呐！”王崭见她郁色稍解，不由得朗声一笑，“你这做师娘的，不得给个见面礼？”


    “浑说！”倚春轻嗔，从手腕退下两个玉镯，“我就不耽误她们办差了，回头你拿去给她们一人一个罢。”


    王崭看着这对红玉翠镯，目光一怔，“不可，这是当年皇后娘娘所赐，你还是——”


    当年他向皇后娘娘求得恩典，娶她为妻，皇后娘娘特意将这对外邦进贡的玉镯送她添妆。可惜天不遂人愿，一晃数年，她未嫁，他便等。


    倚春将玉镯放到他的掌心，那上还存着她温热的体温，她深吸口气：“子穆，你我自少时相识已有二十余载，我们相知多久，你便等了我多久。可我是个自私之人，着实配不上你为我的付出，今生有愧，这一世恐也还不清了，若有来世，便换我等你罢。”


    “你……”王崭双目一红，说不出话来，发狠得攥着手中的镯子。


    这样的话她从前说了无数次，独独这次，王崭一瞬窒息，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


    “你代我送与她们，就愿这两个孩子，天高海阔，万事从心。”


    倚春掩去眸中的泪光，退后一步向他行礼，声音清正：“万望将军珍重，倚春在此，拜别。”


    敛房东南角的侧墙后，薛灵玥与成珏探出脑袋，将这幕半分不落收入眼中。


    两人身后各自鬼鬼祟祟躲着秦艽与林逸之，他俩碍于王崭的淫威，只敢听个响儿。


    “师父好可怜啊……”薛灵玥嘴巴一撇：“师姐，你说他半夜会不会偷偷哭？”


    “他哭不哭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再看下去，回头哭得就是咱俩了，”成珏抓过薛灵玥的小胳膊，“行了，你们先拿着验尸格目去找小宋大人。”


    “那你呢？”薛灵玥眨眨眼睛。


    成珏没好气道：“白祎一回来就给我找事儿，我先去应付她。”


    她眼下是一等校尉，右卫三名一等校尉中祝苧早已倒戈，但白祎仗着自己是太师亲封，丝毫不怵，净给她使绊子。


    薛灵玥眯起眼睛，乖巧道：“那可万不能放过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