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先生亲启：」


    「22岁嫁给你，到现如今78岁，我们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56年。


    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怕那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先把想说的话给写下来。嘻嘻。」


    看到这里，项誉眼眶再次湿润，眼泪流了下来。


    他继续看。


    「明明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可是真到要提笔写下来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写。先聊聊我们禾禾吧。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禾禾。


    你要长命百岁，照顾好她，再多陪伴她几年。


    我在那边不需要你照顾，不用来陪我。


    我当然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呀，我会变成任何形状、任何形态，随时随地，陪在你身边，不用太想我！


    先写到这里吧，我有点难受，去躺会儿」


    迟云伊是个不爱写字的，喜欢一笔写一个字。但是这次不一样，每一个笔画都认认真真在写。


    项誉翻到下一页。


    「我又来啦哈哈。


    今天在外面晒太阳，有几只小猫过来陪我，其中一只还跳到了我身上。我当即觉得，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养一只小猫也是好的。


    真想变成那只小猫，继续陪着你。


    不要看多了哈，这些信说好每周看一页的，你是不是又多看了？」


    这都能被发现。


    项誉摘下老花镜，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岁月的痕迹给他添了几分沧桑，现如今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是一位失去妻子的鳏夫，是一位父亲，是姥爷，是太姥爷。


    公司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孩子们去做，项誉年老后，便和妻子过着退休养老的生活。只是迟云伊年轻的时候就不怎么爱锻炼，年纪大了，身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上个月，先一步离开人世，留给项誉一个厚厚的盒子，里面堆满了信封，足足有五百多封信。


    迟云伊连信封数量都算好了。


    每周看一封，能让项誉看到一百岁。


    这一周的量看完，项誉拄着拐杖去湖边晒太阳。


    他搬离了原本生活的别墅，来到女儿家里，和禾禾一家生活在一起。


    项予迟有一子一女，五十岁的年纪，还能每天练功、打球，精力旺盛得像个体育生。


    但是她话实在太多，话也像迟云伊一样密集，喜欢叭叭说个不停。项誉头都要大了。趁着女儿去工作，项誉才有点清闲时间。他今天打算去湖边坐坐。


    春天了，湖边的柳树发芽，草地返青，温度也适宜，适合出去待着。


    项誉这会儿的心情很平静，他漫长地等待着什么。


    一只小猫探头出现在路边，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不是从生下来就没洗澡。它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这似乎已经成为它的常态。


    一阵动静吸引了项誉的注意。


    它是一只很小很小的三花猫，腿太短，走起路来，肚子贴着地面，屁股一扭一扭。眼睛又大又亮。


    它径自来到项誉身边，打了声招呼，“喵？喵！”


    项誉脑海中突然想起迟云伊信里的内容。他今早上刚看过的。


    「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养一只小猫也是好的。


    真想变成那只小猫，继续陪着你。」


    小三花猫踱步走过来，雀跃着要爬到项誉身上去。它竟然一点都不怕生。


    “我叫你一声，如果你答应，我就带你回家。”


    小三花猫瞪着大眼睛看他。


    “咪咪？”


    “……喵。”


    先应答你一下吧，但其实我叫伊伊。


    “伊伊？”


    小猫眼睛亮了亮，“喵。”


    项誉不确定地又叫了一遍，“伊伊？”


    “喵，喵，喵。”


    “是你吗？”


    “喵！”


    是我呀！


    迟云伊离世后，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到了一只小猫身上，她才刚出满月，就迫不及待地离开猫妈妈，想尽办法找项誉。经过不懈努力，终于从这附近的猫兄猫姐那儿打听到项誉一家的位置。


    她到处找、到处找，差点因为太过美貌被爱猫人士掳走。


    万幸，终于被她找到了。


    迟云伊想跟项誉说：


    你在想我的同时，其实我也在找你呀。


    我怕你孤单，快马加鞭，想尽一切办法来到你身边。


    你又要问我为什么了。


    因为我爱你。


    她喵喵喵诉说着想念，项誉一句都听不懂。


    项誉拿起一根狗尾巴草逗猫。


    迟云伊配合着项誉，她第一次觉得狗尾巴草竟这样好玩。


    项誉虽然人变成了皱巴巴的老头，却也还是一位高达一米八的大老头。在小猫的视野中，他好大一只。比之前瘦了，眼睛里也空旷暗淡，一片死寂。


    虽说他本就不是一个有太多情绪的人，可最起码眼里是时常有光的。


    迟云伊凑近，粉嫩的鼻子蹭蹭项誉的手，却被他躲开。


    “？”


    浅青色草地踩在脚下很柔软，鼻尖环绕着一股青草香气，迟云伊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露出肚皮。


    之前她每次在太阳下晒肚皮，项誉都会过来摸一把的。


    项誉偏就不摸，“地上脏，不要打滚。”


    他打了个电话，不多时，有个人过开车过来，迟云伊被装进猫箱中，他们前往宠物医院。


    医生检查一番，“小猫很健康，就是有点脏，最好洗个澡。”


    “……”迟云伊头一次被人说她身上脏。


    漂亮小姐姐要带她去洗澡，迟云伊无法忍受自己被别人蹂躏搓澡，要洗也得是项誉给她洗。


    她故意呲牙咧嘴哈气，吓退小姐姐，顺便凶了医生一把。迟云伊感觉自己已经很威风了，奈何小姐姐胆子大，一点都不怕，还笑着喊她：“咪咪，走啦，我们去洗澡。”


    “……”


    项誉没有走远，就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她被人浇湿身体、浑身泡沫、手法娴熟、无情地搓磨。


    小姐姐洗的很细心，连屁股、皮燕子也一起洗。


    她要受不了了。


    实在是太……


    一场折磨终于结束，项誉亲自接过小猫，抱在怀里。迟云伊怀恨在心，恨项誉把她交给小姐姐，让她经受一场尴尬的折磨，她翻过身，四只爪子联合抱住项誉的手，用尽浑身力气咬他。


    小奶牙陷进如枯枝一般的皮肤，留下两个尖尖的牙印子。


    迟云伊松了嘴。


    怎么样，怕不怕！


    项誉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温柔地挠了挠她的肚子。


    重新回到别墅里，项誉已经让人配备好猫砂等用品。她才刚满月，肠胃娇嫩，只能吃一些幼猫专用配方奶。


    温热的奶流进肚子，全身都暖和起来。迟云伊勉强给项誉好脸色看。


    喂了一些之后，她还想喝，项誉却将奶瓶收走，态度十分强硬，迟云伊只能亲眼看着奶瓶离她越来越远，“喵！”她叫出声。


    把奶给我！


    “吃饱了吗？”


    “喵！”


    你看我像是吃饱的样子吗！


    “好，吃饱了我们就去睡觉。”


    “喵！”


    没吃饱，睡不着！


    项誉连人带猫上床躺下，迟云伊不想睡觉，四只小爪子玩自己的尾巴，项誉手指肚轻轻在她身上摸着，这样的怀抱像是有什么魔力，困意来袭，她渐渐在项誉怀里睡着了。


    这个午觉项誉睡得特别久，久到项予迟回家之前他才醒来。迟云伊被饿醒，使劲用头蹭项誉，爪子轻拍他的脸。最后徒劳无功，叹一声气，趴在项誉脸上生无可恋。


    他现在怎么睡这么久。明明之前精神挺好的呀。


    “爸，爸ber……”


    是项予迟。


    “喵～”


    禾禾，你妈我在这儿！


    “竟然还有只小猫。”见项誉还在睡，项予迟凑过去，轻轻叫：“爸，醒一醒，还睡呢，太阳都快要落下去了。”


    项誉缓缓睁眼醒来。脑子混沌，需要反应时间，他认出来人，唔浓道：“今天回来得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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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晚上想吃啥？”


    “都行，没什么想吃的，看你们。”


    “家里多了一只小猫哎。”


    “嗯，我今下午刚捡的。”


    “还挺好看。”


    迟云伊优雅端坐，“喵。”


    不愧是她女儿，说话就是好听。


    项予迟两手将猫抱起来，迟云伊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自己女儿了，主动贴靠过去，蹭上她身上的气味。


    极温柔不舍地叫了声，“喵。”


    我是妈妈。


    项予迟感慨自己简直就是万人迷。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小猫也喜欢她。


    “爸，今晚贝贝来家里吃饭，估计马上就到了。”


    贝贝是项予迟女儿的女儿。


    也就是项誉和迟云伊的太外孙女。


    “好。”


    没一会儿，家里热闹起来，迟云伊在项誉的投喂下率先吃饱，她只能喝奶，饭桌上的珍馐美味一样都吃不了。她可怜巴巴地看项誉吃，项誉一点都不给她。


    “爸，你吃这个，再多喝碗汤，你瘦了好多。”项予迟频繁夹菜。


    “没怎么有胃口。”


    “这些菜不合口味？不应该啊，这都是你爱吃的。没事嗷，爸，咱明天换别的菜，保准有你爱吃的。”


    项誉点点头。


    迟云伊：不吃给我。


    为了让项誉多吃点东西，项予迟全世界各地到处找厨师，好吃的厨师全请到家里，高薪聘请。奈何就是没能让项誉多吃一些，只能看着他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饭后，贝贝很喜欢小猫，人也就才两岁，张口闭口就是咪咪。


    “咪咪！”


    迟云伊尽力慈祥和蔼，“喵～”


    孩砸，我是你太姥姥，不是咪咪。


    “咪咪？”


    “喵。”


    是太姥姥。


    “咪……”


    “喵！”


    是太姥姥！我是你太姥姥！


    做人的时候，迟云伊就对小孩没怎么有耐心，变成猫之后，仍旧没耐心。即便是她的后代也不行！


    迟云伊受够小孩，环顾四周找项誉。


    他年纪大了之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热闹，喜欢一个人待着，回忆过去。


    有句话说的不错。


    年轻人活在当下，老年人活在回忆里。用仅剩的生命怀念这一生里曾出现过的精彩瞬间。


    项誉在翻看迟云伊之前的vlog。


    迟云伊走过去蹭蹭项誉裤腿，要他抱着她一起看。


    pad上全都是迟云伊生前的视频vlog，从15岁到78岁。


    她舒适地躺进项誉怀里，看着pad里放大数倍的自己，一张猫脸还不足pad的三分之一，屏幕里的漂亮姑娘也变得伟岸起来。


    看了没一会儿，迟云伊感觉有东西砸到她脑袋上。抬头一看，老花镜反射着屏幕蓝光，眼睛下是一双红透的双眼，是项誉在掉小珍珠。


    “喵……”


    我都没哭，你怎么又哭了。我就在你身边呢，别哭别哭。我好心疼！！


    项誉从抽屉里拿出迟云伊给他写的信，一封一封地看起来。


    “喵，喵，喵！”


    不是说好一周一封么，你你你你全看了怎么行，不可以再看啦！


    迟云伊四只爪子去踩信纸，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纸面字迹。


    “伊伊，我很想你。”


    迟云伊停下，面对面看着他。


    我也想你。


    我就在你身边。


    我可以再活20年，用一辈子陪伴你，陪你长命百岁。


    项誉提笔，在纸上写下：


    「伊伊，在那边还好吗？


    我养了一只猫，有在按照你说的做」


    项誉边写边流泪。


    「我会长命百岁，你放心」


    字迹燃烧成明亮跳跃的火焰，化作灰烬。


    用这种方式，寄给一个很遥远的人。


    项誉也在用剩下的生命，书写着一封又一封，永远都得不到回复的信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