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通天教主。


    此刻的他，身着一袭青色道袍，圣威内敛，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郁结之气。


    那双本该如星辰般锐利，可斩破万古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雾，充满了挣扎、愤怒与无尽的烦躁。


    他虽为圣人，俯瞰众生，但此刻的模样，却更像一个遇到了天大难题，走投无路的求道者。


    当他踏上山巅，看到那张悠闲的摇椅，以及摇椅上那个懒散的青年时，心中那股几乎要让他道心失衡的焦躁，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几分。


    不周山，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


    “晚辈红云，拜见通天圣人！”


    一旁的红云见到圣人亲至，哪里还敢安坐，连忙起身，对着通天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他心中惊疑不定，完全想不通，为何风光无限的圣人，会是这样一副神情。


    通天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陈长生的身上，脸上带着一丝苦涩与敬意，郑重地躬身一礼：


    “晚辈通天，见过前辈。”


    “坐吧。”陈长生指了指红云旁边的青石座位。


    通天依言坐下，身子坐得笔直，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童。


    陈长生提起玉壶，亲自为他斟满了一杯清茶。袅袅的热气升腾而起，带着沁人心脾的道韵，在通天面前缭绕。


    通天沉默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杯茶，仿佛要从那蒸腾的雾气中，看出自己的未来。


    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端起茶杯，不顾滚烫，一饮而尽。那股温润的道韵流遍全身，让他混乱的元神稍稍安宁。


    放下茶杯，他再次抬头看向陈长生，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前辈，这圣位……如何才能斩断？”


    一言既出，天地皆寂。


    “轰——！”


    一旁的红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混沌神雷，把他整个人都给炸懵了。


    斩……斩断圣位？！


    他听到了什么？一位天道圣人，洪荒之中至高无上的存在，竟然跑到这里，开口就要斩断自己的圣位？！


    这……这怎么可能？！


    圣人，那是何等尊崇，何等逍遥的存在？万劫不磨，不死不灭，言出法随，俯瞰纪元更迭，众生轮回。


    这是洪荒所有生灵梦寐以求的终极境界！


    为了一个圣位，洪荒之中打生打死，血流成河。


    鲲鹏为了成圣，不惜背叛妖族；接引准提为了成圣，更是发下四十八道大宏愿，把整个西方的未来都抵押给了天道！


    可现在，这位三清之一，盘古正宗的通天圣人，却说要斩了它？


    红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震得粉碎。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通天，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陈长生，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陈长生淡淡地瞥了红云一眼，他没有理会石化的红云，只是又为通天续上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问道：


    “为何要斩？”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啊！”


    “晚辈虽身成圣人，道心却备受桎梏，不得自在！”


    通天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那鸿蒙紫气，便是天道枷锁！它强行扭转晚辈的道，将晚辈的元神与天道捆绑。”


    “看似不死不灭，实则一举一动，皆在天道注视之下，再无半分真正的逍遥可言！”


    “长此以往，晚辈的剑心必将被磨灭，剑道再无寸进，彻底沦为天道的傀儡！”


    他说得激动，周身的剑意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将四周的空间切割出一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缝。


    “前辈曾言，道在心中，不在天上。”通天眼中带着血丝，充满了最后的希冀，


    “晚辈想寻回自己的道！想以这手中之剑，再证大道！”


    陈长生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桌。


    “咚。”


    一声轻响，那狂暴肆虐的剑意，那撕裂的空间裂缝，竟如幻影般瞬间平复，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天瞳孔猛地一缩，心中骇然。


    “你已是天道圣人，此乃定数，根基已成。元神寄托天道，你想斩断圣位，无异于凡灵挥刀斩向自己的影子，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柄重锤，敲在通天的心头。


    通天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陈长生说的，是事实。


    “你之所以痛苦，非是圣位之过，而是你执念太深。”陈长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你一心想着天道是桎梏，元神被束缚，日夜忧思，反将这‘忧思’化作了真正的心魔，困住了你的剑心。”


    他放下茶杯，那双慵懒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万古，直视通天锐利却迷茫的元神深处。


    “你之心，不在剑上，而在锁上。一个剑客，若眼睛只盯着自己身上的锁链，还如何挥剑？”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通天脑海中炸响。他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是啊……成圣以来，他想得最多的，不是如何精进自己的剑道，而是如何摆脱这圣人枷锁。


    他的心，确实已经不在剑上了。


    “至于你所想的另证剑道，目前更是无稽之谈。”陈长生撇了撇嘴，


    “你既然圣位已定，便是天道之下的一极。再证一道，去哪里证？如何去证？难不成让天道再给你开个后门？”


    通天哑口无言，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颓然。


    陈长生晃了晃摇椅，继续道：“好了，好了......忘掉什么天道，忘掉什么桎梏。你还有你的剑。”


    “将你的心，重新放回你的剑上。去磨砺它，去参悟它，让你的剑道，达到一个连你自己都未曾想过的高度。”


    “你既立截教，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为何不能为自己截取一道生机呢。”


    他顿了顿，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通天一眼。


    “时机未到，莫要强求。”


    “当你自己的剑足够锋利时，这世上，便再没什么东西能困得住你。”


    一番话，没有惊天动地的大道理，却句句直指核心。


    通天呆坐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陈长生的话。


    他仿佛抓住了一丝什么，眼中露出一丝明悟：“前辈的意思是，让晚辈的剑道……超越这圣位本身？”


    “谁知道呢？”陈长生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路是你自己的，你自己走走看。反正你现在除了练剑，也没别的事好干。”


    “总不能真学你二哥，替天行罚？”


    一句玩笑话，让通天紧绷的脸颊难得地抽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这一次，他没有一饮而尽，而是静静地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那张脸上，焦躁与迷茫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与专注。


    是啊，他还有剑。


    他还有那陪伴了自己无数元会，早已融于骨血的剑道。


    他的眼中，迷茫与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与坚定！


    许久，他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饮尽，放下茶杯，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那股圣人的威压似乎淡了，但那股属于剑客的锋芒，却变得无比纯粹，凝练到了极点。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通天站起身，对着陈长生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道揖，久久没有起身。


    这一拜，比上一次更加诚心，更加彻底。


    上一次，是解惑之恩。


    这一次，是再造道心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