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梦来双倚(二)

作品:《重生换嫁给早死姐夫后

    虽说回门夜江闻笛理应与他同床共枕,严格意义上来说,宴清束的奖励确实没有用掉。


    但是她还是觉得他这话儿说得好没道理。


    她想纠正他:他先前在床下提了,奖励便算做用了。并且补偿也只是哄他的,不作数。


    但对上宴清束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到底没敢这会儿说,只悄悄缩回被子里,蒙住头。


    她只要当做没听见,那就是不知道。


    可宴清束轻易看破了江闻笛的小心思。他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哪能随了她的愿,让她现在蒙混过去。


    若是闻笛下了床和他翻脸不认,他今日岂不是白白怄气。


    “被子里不透风,又太热,夫人当心胸闷。”宴清束柔声哄骗,“夫人放心,我自不会让你提心吊胆,时刻挂怀着这事儿。”


    “什么意思?”她问。


    宴清束轻笑:“意思是,我现在便要来同你讨赏寻偿。”


    闻此言,江闻笛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下她这是想拖都拖不过去了。哪怕她心里知道宴清束是很好的人,不会真的向她提出很为难她的要求或者事项。


    但人面对未知,总是会有些怕,有些担心,甚至于……有些期待。


    “你想怎么样嘛。”


    “我先讨奖励。”宴清束话音飞扬,听上去很开心的模样。


    江闻笛压着拉过头顶的被角,静等后文。


    “我想夫人现在,便将头露出被褥。”


    还好,不是很难的要求。


    她扯开被子,心里放松的同时,似有一抹失落,如太阳出来后,落在小坑里的雨水般,存在,蒸发,难觅。


    “补偿呢?”她挥去异样的情绪,问道。


    “夫人对我换一个称呼可好?”宴清束低低叹息,“人人都可以叫我世子,我有些听厌了。我想夫人补偿我一个,只能你唤,独属于你的称呼。”


    江闻笛愣住,不觉蹙眉。


    换个称呼而已,很简单,但是宴清束是什么意思?


    他是觉得自己唤他世子太过生分,还是不喜世子的身份?回想起他的好友风三对他的称呼,她试探性喃喃问道:“清束?”


    宴清束能文不能武,耳力一向不好,没听清她叫了个什么,皱眉俯身,贴近几寸:“夫人?”


    见状,江闻笛以为他不满意,咬咬牙,一个词一个词从嘴里蹦出来:


    “夫君!”


    “相公!”


    “官人!”


    “若想其余旁的,你自个挑好……”


    宴清束瞧着她嘟囔的红唇,手指收紧,揉开被褥里软和的桑蚕丝,感觉他像被丢到云朵儿堆里,朝霞灿烂,日光明媚。


    “夫君。”他启唇笑道,“夫人日后就唤我‘夫君’吧。”


    他嫉妒乃至憎恨南归霄,他要顶替闻笛对南归霄的称呼,将南归霄从她的记忆中悄无声息地挤走。


    他要一提到“夫君”,闻笛只能想到他。


    窗外的落雨不知何时悄然没了动静,半指高的小烛台也紧随其后,以一个纵身高跳退了场。


    江闻笛这会儿已经很困了,又逢烛光熄灭,四周深陷于黑夜。她半阖双目,打了个哈欠:“可以了吗?我有些想睡了,明日还要起很早很早……”


    “睡吧。”宴清束替她拉整被子,掖好被角,“是我不好,不闹你了。”


    宴清束此时方才忆起,闻笛的这床被子熏过西域眠香。


    他惦记了闻笛许久,关于她的一切,早在王府中早早备下。


    他服药日久,对各类药物耐性极高,几乎不受眠香影响。怪他一时欣喜,全然忘了此事,还拉她闹了许久。


    他懊恼又愧疚,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收回蠢蠢欲动,不断想要作祟的手指,规规矩矩躺平。


    望向窗上由散开的月光浇灌养出的菱花,他想,他今夜是不是很过分,会不会吓到闻笛了?


    他明知闻笛嫁过人,懂房事很正常。可当他亲眼看见她在床上的娇俏颜色,他心口控制不住地喷出火气。


    没有气她,是他在……气自己。


    前世,他欲换亲,动手前查到南归霄已经做好了安排,就只派暮鸦去盯着,确保闻笛坐进送到王府的花轿。


    事后只消“意外”两字,便可搪塞过旭文帝,让闻笛名正言顺做他的妻子,他因而没有往上多添手脚。


    待他牵闻笛下轿,正心喜意满,猝不及防遭她跪求换回亲事。


    彼时,闻笛言辞恳切,目光真挚,字句泣血。


    她不想嫁他,她喜欢南归霄。


    而他决定,要尊重她。


    他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他是怎么答应的。


    只知道他亲手放走闻笛,将她给了另一个男人。


    在此之前,恰逢孙院使寻得一片据说是紫霄雪莲的花瓣,抽走他心头血尝试辅以熬制药引。


    他本就气血空亏,突遭大喜大悲,加之失去了闻笛,撑着他的心气儿一散,身体日况愈下。


    孙院使只有一片花瓣,做出的药引也只有一份,没法试药,而短期又没有再次寻得紫霄雪莲。


    在他身染风寒,临近二十一岁生辰之前,迫于太后和旭文帝施压,孙院使瞒着他,给他服下药引。


    可世间没有紫霄雪莲,药方是假的,药引含毒,他当夜便毒发不治而亡。


    事发突然,他缠绵病榻间的安排,定然做不到事事周全。看到闻笛在床上柔顺的模样,他意识到:她之前在南归霄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他该怜惜、安慰……


    可他不是君子,没有圣人那般品行。不甘和愤懑压过心疼,情绪和理智不断在脑海撕扯。


    宴清束翻身而起,一脚蹬落身上的被子,轻柔掀开他一柱香前刚刚塞好的紫色软被。


    他承认,他不是好人,且容他卸下伪装,放纵一夜。


    ·


    江闻笛这一夜睡得极其不好。


    前半夜,她迷迷糊糊间,总感觉身侧不断有什么东西爬过;后半夜则像是脊背贴到了冰块,后背怎么裹被子都暖不起来,始终凉飕飕的。


    一睁眼,看见埋在她脖颈间的宴清束,她恍然大悟,随之又气又恼。


    宴清束比她的睡姿还差就算了,他怎么能抢自己的造型呢?


    要知道,她以前和江宜拂一起睡的时候,都是她像抱抱鼠一样,扒着江宜拂。


    眼下,反倒是她成了美味点心,让宴清束这只可恶的仓鼠抱上不撒手。


    屋里的沙刻躺着看不见,她无奈伸长了脖子,瞧向窗户。


    外头天光大亮,绝对远远晚过他们应该起身,返回王府的时辰。


    可宴清束还没有醒。


    江闻笛重新靠回枕头,见宴清束长发散于枕畔,呼吸匀停,面色淡如新荷,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梦遇清欢。


    孙院使和她说过,他失眠很严重,几乎夜夜睡不好。


    难得好眠,她不忍叫醒他,便双目放空,呆望着帐顶一簇簇的茉莉花,放任他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算算日期,她的月事将近。这下子,江闻笛再也躺不住了。


    她原先那床二合一拼凑起来的被褥已经扔了,床上现在铺的,都是昨日雪翎从宴王府里拿来的,一看针脚和料子颜色就知都是新做的被褥。


    她可不想刚用上新被就染了血色,况且若是弄到宴清束身上,叫她怎么好意思……


    江闻笛忙伸手去推,想叫醒宴清束,却发现他怎么都醒不过来。


    心里乱糟糟生出数千数百种可怕的念头,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还好,有气儿,但很弱很轻。


    再也顾不及旁的,她起身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一腰抹裙,高声唤人。


    几乎是她刚出声,寒鸮就端着一碗汤药破门冲进来。


    “快看看,世子这是怎么了?”


    寒鸮手一伸,将药碗送到她眼前:“世子昨夜没服药。”


    雪翎站在门口,头勾进来,笑道:“世子爷这是昏迷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喂药呢?”


    江闻笛茫然回问:“你们此前遇上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


    “要不就等爷自己醒过来;要么就用银针刺激穴位,扎醒他啰。”雪翎摇头长叹,“爷不喜我们近身服侍,没办法。”


    “世子妃,你是王府女主子,不然你看着办咯~”


    江闻笛伸出食指,反手指向自己:“我吗?”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感觉上更加靠谱的寒鸮。


    只见他额角青筋充血爆起,暮鸦适时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电光火石之间,扒在门口的雪翎倒飞出去,半截身子撞到院中杉木,震落一水枯黄的秋叶。


    寒鸮立于门外,冲她颔首示意,关上屋门,院子里随之响起两人过招打斗的声音。


    江闻笛转眼向暮鸦望去,见她将药碗搁在床头,找了个小凳子,搬到屋门一屁股坐下来,拉开一条门缝,两手撑头,聚精会神瞧着外头。


    江闻笛:“……”


    这就是宴清束的亲随们吗?药一放,就不管他了。他前世难不成是步了武大郎的后尘,遭江宜拂一碗药送走的?


    屋外云起云涌,天色片刻沉入昏暗的云幕。


    看他亲随熟练又松弛的模样,想来宴清束这般昏迷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走到窗边,打开半扇窗,伸手试探过屋外的温度,回到床边捡起半边推在床脚,半边塌落垂地的粉色被褥,拎起抖开,摞上紫花被,盖在宴清束身上。


    走至门边,江闻笛声音放低问道:“药不用温着吗?”


    暮鸦垂首:“世子睡醒只喝凉药。”


    睡?他们对宴清束昏迷的定义,居然是个轻描淡写的“睡”字吗?


    他本就容易风寒,还喝失温凉药。此刻,江闻笛想起宴清束平日喝水也爱放凉了再喝,不觉眉头紧锁。


    体寒还整日喝凉的,宴清束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她前世也曾病弱体寒,亦是服用孙家相似的梅香药丸。她清楚这类药丸多是救急,仅能短暂缓解身上不适,镇痛提气。它治标不治本,若是服用过量,反而会助推病气。


    宴清束的身弱要靠养,按理来说饮食方面最该精细……


    江闻笛想到这里,或是感同身受,或是怜惜不忍,不解和薄怒渐渐变成心疼。


    她只病了三年,便记下了一堆条条框框的医嘱,而宴清束从诞生下来,就要方方面面、时时注意。


    她突然间,明白了寒鸮暮鸦他们对宴清束的疏松态度。


    宴清束的选择很少,甚至于几乎没有。以喝为例,他不能饮茶,不能吃酒,浆水奶冰之类饮品更是碰不得。他能喝的,只有水。


    喝凉,是他对生活的温顺臣服,也是他自我最静默的反叛。


    门外传来“咚咚”两下轻扣,像一声谨慎的问候。


    “世子妃,天昏欲倾雨。”寒鸮的声音自外传入。


    一种受到信任的奇妙感觉在她心中漾开,她好像不知不觉间,与他们缔结了一道无形的契约。一枚名为“归属感”的种子落下,在她心中生长出嫩芽。


    她背了“世子妃”的名头,占了王府的便利,如今更是得了他们的信任。她要为宴清束做些什么,也想为他去做。


    江闻笛凝神,示意暮鸦打开半扇门。


    寒鸮顶着一张不假辞色的冷脸,衣摆凌乱,胸膛前好几个泥脚印子,乍眼瞧去好不狼狈。


    再说他身旁雪翎,她一挡眼过去,不觉嘴角抽搐。雪翎的标志性白衣上挂满淤泥,堪比刚滚过泥塘的猪崽,英俊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活像只脏毛鹦鹉。


    “你们二人先去更换衣物。”江闻笛指挥道,“然后寒鸮去寻父亲,向他说明世子的情况,以及我们大概需在府中少则半日,多则再留一日。”


    “雪翎回王府一趟,将世子需要的东西装来。同时把世子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整理好,一并带来。”


    “暮鸦,你去厨房拿隔水锅……”正安排着,江闻笛话音猛然一顿,僵站在原地。她感觉小腹里似有鸟啄般,钻出股一下一下袭来的酸疼,“你先去叫画眉过来,之后拿锅把世子的药给温上。”


    寒鸮雪翎无异意听命,暮鸦则欲言又止,迟疑半响方才点了下头。


    等三人走后,瞧了眼陷在软被里的宴清束,江闻笛快步到床边,蹬了绣鞋爬上床,拉开被子,往里仔细瞧过,没见到血迹。


    心里长舒出一口气,她重新压好被子,下床。


    暮鸦的脚程快,画眉所居厢房又相隔不远。她刚站定,就远远瞧见画眉怀抱着个小盒,没拄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


    江闻笛两步上前:“家里还有月事带吗?”


    “小姐让暮鸦过去叫我,我数天数临近小姐的小日子,这就带来了。”画眉递出手中木盒,“都是这段日子我伤了腿,躺在榻上新做的。”


    江闻笛犹疑伸手接过,细查画眉神情,半响才绕到屏风后面,在下腹还没有热流涌出前,匆匆垫上月事带。


    见被子和中裤都很干净,这会儿江闻笛能百分百确定,昨夜她的月事没来。


    那她之前在塌上闻到的血腥味……


    她忽地扭头,嘴里一边让画眉关门,一边跃步跑到床边。


    掀开被子,她看见宴清束的粉衣上,渗出斑斑血迹。


    血梅的位置在胸口偏左,正是心脉所在。


    江闻笛脑海里飞快跳出三个玄羽卫的位置,急声吩咐:“画眉,你用最快的速度往厨房走,去遇暮鸦。让她通知寒鸮世子抱恙,亟待御医诊治。”


    画眉腿脚不方便,让她去速度会慢。但她不可能把昏迷的宴清束交给画眉照看,自己跑去寻人。没办法,她只能让画眉去。


    而画眉的行动,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慢,只见她转身推门,一瘸一拐地往外跳,前行速度与腿伤之前别无二致。


    因画眉作为贴身侍女要入宫接受教习,所以她的腿伤,当时是由宫里御医过来验查治疗。画眉的确伤到了腿骨,这一点不可能作假。而她受伤距今未到两月,此刻她的举步如飞……


    江闻笛心里暗暗记下,加重了对她的怀疑。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暮鸦、画眉和寒鸮都回来了。


    江闻笛屏退画眉,让她去提水烧来给宴清束温药,接着同暮鸦寒鸮说了大概情况。


    寒鸮看过宴清束,对暮鸦使完眼神,向她请示要入宫一趟,去请孙院使。


    江闻笛同他说了江府马厩的位置,叫他绕到后院竹林,找新婚夜失火烧毁的柴房,相隔一尺的独立小房就是。


    “他怎么样?”寒鸮走后,江闻笛忧心忡忡地问暮鸦。


    “前段时间,世子抽血制药。”暮鸦答,“世子妃放心,只是拇指大小的一个伤口,亦不算深,不是严重的伤势。”


    听她这么说,江闻笛稍稍放松,接续问道:“前段时间?伤口既不算大,为何还未结痂,至今还在流血?”


    “世子未缠绑带保护固定伤口,日常行动偶会碰到,所以血会渗入中衣。”


    “为何不缠?”


    “世子不喜近身服侍。”江闻笛在暮鸦的口吻里,罕见地听出无奈的情绪。


    “那寒鸮……”她不确定道,“是去寻孙院使,来给世子止血?”


    暮鸦摇头:“把中衣上的血给孙院使收走,做药丸,不浪费。”


    江闻笛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缘由,一时失语。片刻后,她方意识到什么,愣怔问:“世子服用的梅香药丸?”


    暮鸦点头。


    江闻笛大受震惊,想到她前世服用过不下百枚药丸,心口翻起阵难以言表的恶心。


    她急需确认心中猜想,遂又问道:“孙家的药丸方子,需要人血去制?”


    她前世从没有给孙御医送过血,所以她服下的药丸,皆是由旁人的血,炼制做出的?


    暮鸦点了下头,复又晃头,解释道:“需要血,但……”


    “咳咳咳……”


    床上遽然传来几声轻咳,打断了她的话。


    见宴清束醒了,江闻笛匆匆上前,关切道:“世子,你现在如何?”


    “我感觉很不好。”宴清束埋在两床被子下面,脸颊泛出红晕,“夫人昨日答应唤我夫君的……这才没隔几个时辰,夫人下了床,便说话不作数了吗?”


    “我是问你的身体如何了。”江闻笛觉得暮鸦的无奈,现在移交到了她身上,她反手用手背去探宴清束的额头,“昨夜是不是冷到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蹬被子……”


    感受到手背的温度,她喉口吞咽下之后的说教。


    宴清束的脸,是闷热,热红的……


    她不动声色拽过厚一点的粉被子,团吧团吧抱起来。


    画眉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接走,和暮鸦配合着抖开被子叠好,放在一旁木柜上。


    “夫人,我无事,让你担心了。”他说话间,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江闻笛心领神会,如他所愿地回道:“夫君无事便好。”


    宴清束面含浅笑:“夫人可要梳妆整理?”


    看他精神劲儿不错,都有心谈笑了,江闻笛心中安然,让画眉给她找出一套齐腰裙,洗漱更衣梳发。


    弄好之后,她重新坐到床榻边。


    “夫人小日子来了,用品府中可齐?”宴清束换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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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腰枕,半躺在床的姿势。


    江闻笛点点头,和宴清束你一句我一句,没聊上一会儿,余光瞥见暮鸦两只手端来了两个碗。


    “夫人,我喝温药,你喝红糖姜汤陪陪我,可好?”


    江闻笛鼻尖嗅到生姜的辛辣,默然垂目。她不想喝姜汤,宴清束也不想喝温药。


    在要么都喝,要么她不喝,宴清束放凉喝的二选一中,江闻笛咬咬牙,接过红糖姜汤,凑到唇边试了试温度,仰头一口气全倒进肚里。


    褐色的汤药全咽下去了,她咂咂嘴,方才意识到汤里姜的辛辣味儿极淡,几乎尝不出来。


    “很难喝吗?”宴清束拧眉问道,“按新寻来的方子熬的,还是很辣吗?”


    “没有,方子很好。”江闻笛回笑,“只是闻着呛鼻,喝起来没有姜味儿。”


    “你能接受就好。”说完,宴清束端起药丸,一口一口含了往肚里咽。


    碗里药汁还剩一半,江闻笛突然收到他的目光。


    “也是睡糊涂了,一时没能想起来……”宴清束启唇存笑,眸璨如星撞进她眼中,“夫人,不应喂我喝药吗?”


    江闻笛:“……”


    她感觉外头簌簌不断向下掉的雨,没砸到地上,而是全部砸在自个脚面上了。


    拒绝的话在唇齿间几番流转,终究没忍心说出来,唤画眉取了柄大小适合的汤勺过来,舀一勺,喂一勺。


    待药碗差不多快见底了,江闻笛试探问道:“世子胸口的伤,可否稍作包扎?”


    “可以啊。”宴清束叹道,“可是我没法给自己包扎。”


    “不知夫人可愿帮我?”


    闻言,她捧着药碗的手一僵。


    江闻笛狐疑望向宴清束,觉得眼前之人像是在一波接一波地坑骗她。


    但她细细想了想,喂药是自己说的,胸口的伤也确实不好自己给自己包扎。于是她轻点下颌:“好,但我不会,需要先学练。”


    她虽从小爱上蹿下跳,还央父亲教她骑马射箭,但她从未受过伤,只偶尔有些擦碰,涂涂药揉开就好了,至今没见过,或是用过绷带。


    “很简单,我指导你即可。”


    宴清束喝完药,江闻笛依他意思,屏退屋里候侍的暮鸦画眉,拆开一卷崭新的绷带。


    “夫人,你展开双臂。一圈绷带的长度,约莫比你的臂展多五寸左右。”


    江闻笛按他说的,一手拉布头,另一手扯开记下位置,又量了两扎的长度,握上剪刀“咔嚓”一下,剪断绷带。


    见此情景,宴清束默默咽回正想说出口的“不用剪断,缠五圈”,转而变成了:“要剪五条,绕五圈。”


    江闻笛垂着头,神情专注,很快比齐第一条绷带剪好剩下的。


    “然后呢?”


    “过来。”宴清束笑得明艳,“手拉绷带两头,压着我前胸伤口,绕到后背,然后打结。”


    江闻笛托着绷带走近,拿好要缠的第一条,就想往半坐在床上的宴清束胸前绕。


    宴清束伸手包住她的柔夷,提醒道:“夫人,我还没有脱下中衣。”


    话落,闻笛抽回手,下巴微抬:“那你先脱。”


    宴清束手指收拢,捏住衣角,随之放开,改道按上太阳穴:“我有些晕,劳烦夫人等我缓过这头儿。”


    他承认,他不怀好意,他想让闻笛帮他脱。


    “或者,可不可以……”


    江闻笛秒懂他的未尽之意,想到反正一会缠绷带也要看见,到没纠结,痛快应下。


    她手指勾住中衣下摆,缓缓向上卷动,紧绷的腹肌、宽阔的胸膛依次暴露在空气中。与布料分离的肌肤,经初秋微凉空气的摩擦,颤动战栗。当衣领褪至他下颌时,他呼出的气息已变得滚烫。


    “低头。”


    宴清束顺从俯身,宛若一个乖驯温顺的大猫。但他身上的檀木香,却以强势姿态,向她倾覆压来,直至侵占她的一呼一吸。


    江闻笛脖间空做吞咽,手上动作不由加快。


    中衣褪下,宴清束目光灼灼,捡起落在被子上的绷带:“可以缠了。”


    他张开双臂,抬高,任由她倾身上前,双臂比绷带先抱住他。他臂弯微落,悄悄低头,唇畔擦过她头顶的发丝,似将她拥入怀中。


    “打什么结都可以吗?”


    他低应,浑身感觉仿佛都集中在胸膛。从他的视角向下看,闻笛的头埋入他的前胸。她看不见带尾,只能凭着感觉去打结。微凉的手指时不时擦过脊背,简直要将他的心全部勾了去。


    绑好一个,闻笛重复继续绑第二圈。衣料带着她的香气蹭过胸膛两侧,他身体霎时绷紧,似遭春潮撩拨舞弄,牵引他腹部肌肉不住收缩。


    他讨要骗来的“奖励”,此刻反倒变成了最甜蜜而又严酷的“责罚”。


    五条缠完,宴清束感觉自己仿佛泡进了温泉里,又热又湿。他几次深呼吸,勉力压下燥热,哄闻笛退到外室等他。


    江闻笛让他转身,逐一拉了拉她打的蝴蝶结,确认固定牢了,放才起身用先前洗漱剩下的水洗干净手。


    她画蛇添足给宴清束盖的被子让他发了些热汗,需要擦身。


    走到外室,她正好听见了雪翎的声音,暮鸦一人烧水费劲,这下正好。


    两人很快将水烧好,雪翎端着木桶给宴清束送内屋。


    折腾了一个早上,这会儿挨近中午用膳的点儿了。她和宴清束没走,自然该去母亲院里合桌用膳。


    江闻笛坐在外室圈椅上,随手翻开昨日未“共读”完的游记孤本,等他对镜更衣束发。


    她不似江宜拂,没有书文方面的天赋,还从小好动坐不住。这本价值千金的生辰礼到她手里四五年了,还从未看完过。


    双胞胎之间,讲究绝对的“公平”,不说所有东西都要一模一样,却也是要品类一般,品质相当。


    而她和江宜拂性子不同,喜好不同。所以她和江宜拂的生辰礼,从小到大都是一年一人,轮流选定自己想要什么。另一人则由父亲母亲依据喜好,去挑其最可能喜好的同品类不同款。


    十二岁那年到江宜拂定,她选了一本词家孤本,所以父亲找来亦是孤本的《琅山先生纪游》送她。只是她定不下心,每每看到其中繁复瑰丽的景致描写,心神儿就往屋外飞,每每坐不到两刻钟,就书一放,撒丫子跑到院里玩去了。


    江闻笛翻着书页,嘴里蓦然泛出苦味。


    她前世困居于后院学文读章,如今再看这本少时读不下去的游记,居然会觉得很感兴趣,甚至心生向往,想随章节行路,去亲眼看看作者走过的山川湖海。


    从前觉得很厚的书,她很快翻完,又等过了能够完整打扮好两个她的时间,宴清束才迤迤然从屏风后面挪出来。


    他一身粉衣,儒雅至极,颇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味道。「1」


    江闻笛心惊称赞,等待的无聊之感一扫而空,眼珠子粘在他身上久久没有动弹。


    “为夫这身好看吗?”宴清束活似只花孔雀般,抖开衣摆,就差没有原地转上两圈了。


    江闻笛对上他有些洋洋得意的笑容,猛从美色窝里拖出神志,故意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只笑回:“很显气色。”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宴清束垂下眼角,负气转过身,想等闻笛哄他。


    可他却只听到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怎么了?”他不解回身问道。


    江闻笛想抿嘴忍住笑意,可完全控制不住,索性软靠在椅背上,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干咳两声,望着他的眼睛说了声:“对不起。”


    宴清束:?


    “两根带子,我只会打蝴蝶结,不会打其他结。”江闻笛尽力收敛笑意,让她的认错显得更诚恳些,“要不,不系腰带了?你背后绷出了五只小蝴蝶。”


    宴清束怔愣过后讶然失笑:“夫人心灵手巧,与我更是心有灵犀。”


    江闻笛抬眼,听他温声注解:“昨日夫人带我看了琅山先生的纪游,我心潮忽起,今日欲效仿其中所书的江南簪花儿郎,着粉衣,佩香草,染荷香。”


    “粉衣香草具备,却是缺了荷香一项,我方才踌躇半响都没能想到替代的法子。”


    “没想到夫人早知我难处,先一步为我做好了安排。”


    宴清束牵起她的手,柔柔在手背落下一吻:“谢谢夫人,赠我了一场……蝶落香山。”


    江闻笛盯着他修长的手指,觉得此时自己的面颊应该烧得通红。


    除去偶尔心情不佳和床上劣根,宴清束的脾气真的好好。她笑闹成这样,他对她都不曾有半句责怪,反倒自引经典,换着法子儿夸她。


    为什么,前世他的赐婚对象,不能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