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01岁
作品:《鬼100岁的时候》 外面好像在下雨,厨房的窗虚掩,风呼啸着,携带着雨丝,争先恐后从缝里钻进来。
有什么东西,比谢谢更快来临,掉在了江时伸手接过的蛋糕上。
江时垂眼,不想被喻声察觉,他直勾勾盯着手中的蛋糕,声音闷闷:“谢谢,我很喜欢。”
喻声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学做蛋糕,有点不太好看,味道可能也一般,你别介意。”
江时闻言立马抬头,反驳式地脑袋晃了两晃:“我真的很喜欢,蛋糕很漂亮,我会全吃完的。”
他这么一抬头,眼睛氤氲着的雾气全然暴露在喻声眼前,他眨着眼睛试图掩盖事实,和豆乳每次等在饭碗边时的神情很像。
喻声歪头,好奇看向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你哭了?”
江时沉默一瞬:“……我没有。”
喻声笃定:“你肯定哭了。”
江时嘴硬:“风太大了,沙子进眼睛里了。”
喻声忍俊不禁:“所以果然是真的哭了吧?”
“……”江时伸出两根手指,往后抵了抵喻声越探究越靠近的额头,闭了闭眼,脸快红透,“你放过我吧。”
他很喜欢。
这就够了。
喻声笑盈盈,不再逗他,直接握住他的两根手指,把他牵到客厅沙发,后面的豆乳如影随形,一起来到了客厅。
她岔开话题:“蛋糕成不成功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给你准备了其他东西,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一下。”
不多时,她捧了一个纸盒出来,递给江时,交换他手里还没放下的蛋糕:“打开看看。”
喻声蹲下来,在茶几上解开盒子上系的蝴蝶结,把蛋糕取出来,她往蛋糕上插着蜡烛的间隙,江时刚把纸盒打开。
江时扬了扬眉,把盒子里的东西提着抖落开:“这是——”
喻声抬眼。
她给江时准备的是从头到尾的一整套衣服,包括鞋子在内allblack,和他此刻身上的白衬衫对比鲜明。
喻声只瞥了一眼,又低头,淡定地继续插着蜡烛:“上次看你把西装外套脱掉,才发现你好像只有这一套衣服,就多给你买了一套,和西装的风格很不一样,看看你喜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
江时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
如果他知道她在房间对着墙丈量高度、对着空气模拟拥抱、对着尺码图和一个个教怎么选尺寸的视频无奈叹气,会不会觉得她很傻?
于是喻声把辛苦历程全隐去,留下三个字:“凭感觉。”
江时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喻声催促他:“你不去试试吗?”
“好啊。”
谁说新鲜的纪念日才能为绿叶添点漂亮的色彩?
明明换上新衣服后、新鲜的人也可以。
喻声眨眼,微仰头,看向边走出来边理衣服,脸上写着别扭的江时。
衣服合身,裤子是阔腿设计,稍微宽松,晃晃荡荡,堆了一点褶在鞋子上,江时整个人被柔软布料包裹的样子比喻声预想中的要好看太多,她还以为西装就会是顶配,原来好看的脸不挑服装才是真理。
她太佩服自己的挑选能力,才第一次就能交出满分答案,也有可能是模特比较给力,喻声不吝夸奖他:“很好看,很适合你。”
也偷偷在心里夸奖自己。
江时脸上的别扭消减了一点,他松了口气,肩膀往下沉,还是有点不确定:“真的?”
“真的,可惜只有我能看到。”
“我只要你看到就够了。”江时很快接了一句,又欲盖弥彰地问,“插蜡烛吗?”
“对。”喻声果然被绕了进去,讲着传说,“古希腊人信奉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他们相信,蜡烛可以承载人的祈祷和愿望。”
喻声笑:“阿尔忒弥斯这么厉害,就算不点燃蜡烛时许的愿她也能听到。所以吃蛋糕前,先许个愿吧。”
喻声照顾他不能见火这件事自摊开讲的那天过后像变成了天经地义,他心里那杆关于亲密关系的秤也天经地义地朝她倾斜。
观音果然慈悲,心疼他苦海无边,把他送到了喻声身边。
她这么说,江时当然要照做,他学着她往地上坐,面向蛋糕,双手合十,虔诚闭眼。
如果可以的话。
请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保佑,时间停留在这一刻,眼前人永远是身边人。
咔嚓一声。
江时呼吸乱了一瞬,随即睁开眼,心里又默默把愿望再念了一遍。
眼前人坐在身边,和他靠得很近,笑得开心,举着拍立得,和闭着眼许愿的他来了张合照。
喻声摆弄着手中的相纸,看见江时睁眼,和他解释:“拍立得是我和舒舒借的,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拍——”
话还没说完,声音顿住,兴奋来得突兀,她把照片举到了江时面前:“这张好像有点拍到你了。”
比起临山的那张,这张显然成功了一点。
模模糊糊一个剪影却不在江时的视线范围内,他看的是别处,盯的时间太长,怕被发现,他急急收回目光,轻轻缓缓嗯了一声,撑地的手指不自觉蜷缩。
喻声高兴,摩挲着那个剪影,把照片妥帖收了起来。
许完愿的下一步是吃蛋糕,喻声一共插了二十一根蜡烛,两人一左一右把蜡烛拔掉时喻声突然问:“我该祝你101岁快乐,还是该祝你21岁快乐呢?”
江时沉吟片刻:“还是101岁吧。”
“有什么讲究吗?”
“21岁的话,那真的得叫姐姐了。”
“……”
喻声把所有拔起来的蜡烛都放进塑料袋里,忍笑道:“又不是没叫过。”
“只叫那一次就够了。”
江时说着话,抬起刀,把蛋糕一切到底,分成两半,喻声那句“一刀两断的寓意不好”还没说出口就憋了回去,她总不至于在江时做完后还说这种话来扫兴,权当没这个玄学在。
比起去想这种不好的寓意是否会实现,还是期待许的愿能落实更实在。
“要不要把你的愿望跟我说?如果阿尔忒弥斯不能帮你实现的话,说不定我可以。”
——你当然可以,只有你能做到。
江时想。
江时笑,把切好的蛋糕递给喻声,将真实念头隐藏:“那你陪我再去看看福珠吧,上次的图画书还没给她讲完。”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喻声想起来去看福珠这件事是书店那晚她向江时提的,也不知道这是她帮江时实现愿望,还是江时帮她实现愿望。
“那刚刚好。”
“嗯?”
“总不至于让福珠觉得哥哥都101岁了还只有那一件衣服。”
“……”
“虽然还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但……”良久后,江时叉着蛋糕,送进嘴里,含糊嘟囔了一句:“……这算什么刚刚好啊。”
-
其实那句“刚刚好”,也不只是为了逗一下江时,喻声自己也挺想福珠,再加上还有礼物没送出去,本来就盘算着这几天去一趟福利院,所以才顺嘴这么说了出来。
去福利院的路上,幼稚鬼发力,非要争一下福珠更粘谁,喻声一路沉默,不同他争辩。
结果一下公交车,在树下远远看见喻声的福珠马上奔向蹲下的喻声怀里,甜甜地喊了句“喻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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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钻出脑袋,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问。
“喻声姐姐,你后面跟的这个哥哥是谁呀?”
江时沉默:“……”
这个开场白怎么这么熟悉?
争宠比赛夺得头筹的喻声忍笑,为小姑娘放生记忆:“上次姐姐不是也带哥哥来看福珠了吗,哥哥还给你讲了图画书,你忘记啦?”
福珠睁着双写满了“你到底是谁”的大眼睛,乖巧回答:“记得的。”
江时:“……”
比不记得更让人心碎的答案出现了。
其实福珠不记得江时也很正常。
福利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志愿者、社会热心人士、新闻工作者、想领养健康孩子的父母等等,如果每一个人都去记住的话,那用什么方法能让她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只会来那一次呢?
但当下对于打算来很多次的江时来说确实有点轻微的残忍。
喻声把余光分给发蔫的江时,决定中断话题,给他腾出时间去把破碎的部分黏回去。
她把福珠被风吹得往前跑的发丝捋至耳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问她:“你们刚刚围在树下干什么呢?”
回答喻声的是刚把补品和笔放进屋里后折返回来的秦淑含。
“他们在往树上挂福牌,福牌上写愿望,就当作是一年到头的一个寄托。”秦淑含笑着,指了指树下放着的长桌,说,“那里还有很多,笔也有,声声,你也去挂一个吧,抛得越高,心愿越可能实现。”
原来这才是“刚刚好”。
这么幸运赶上了。
托101岁生日的福。
喻声站起身,牵住福珠,脸挂笑意,和忙着去搀扶其他腿脚不便的小朋友的秦淑含告别:“谢谢秦奶奶,我这就去看看。”
福珠走到一半时被同伴喊去跳皮筋,喻声嘱咐了她几句“小心点”,就穿过熙熙攘攘的小孩们,和江时一前一后抵达长桌旁。
原木色的牌身、红色的挂绳,用最朴素的黑笔书写最虔诚的心,祈祷往上抛时能克服重力,让风把所愿带给神灵,求到一个得偿。
喻声弯腰,手臂撑着桌面,握着一个福牌开始认真写,她几乎没有犹豫,一字一画,一气呵成。
反而旁边的江时落笔仍有些踌躇,但他写完前半句后,后半句就变得顺畅了很多,落后喻声几拍完成。
喻声写完后仰头看着树,思忖着怎么往上扔比较好,手心还一直捂着写字的那部分。
江时笑,虽然他没有窥探的癖好,但此刻也忍不住学着她在他生日那天说的话:“要不要把你的愿望跟我说?如果这里的神明不能帮你实现的话,说不定我可以。”
喻声也跟着笑:“我这个愿望,还真的只有神明能帮我实现。”
她瞄准树,往上抛,福牌在空中呈现抛物线,稳稳当当地挂在树枝上,一次成功。
喻声心里难免有点雀跃:“不过有一个你能帮我实现的。”
“你说说看。”
“把冰箱里剩下的生菜牛肉都帮我解决了吧。”
“……喂!”
“我开玩笑的,晚上陪我吃猪肚鸡火锅吧。”
“这倒是不难实现。”
江时手往上抬,轻轻一抛:“走吧,先去让福珠彻底把我记住,再回家吃猪肚鸡。”
他们俩往来时的方向走,寻着福珠,身后,很轻的“哐当”一声,两个最新挂上去的福牌正面朝上,颠簸在一起,重叠了部分。
江时的福牌代替他,做着最勇敢的梦。
黑字清晰,风能看见,神明也能。
「健康、如愿。」
「放下、喻声如愿。」
他在这么多年后终于用六个字读懂、看清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