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将万柳城每一寸浸染的悲伤与绝望寸寸驱散。


    东灶巷，这座城市最卑微的角落，此刻却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


    无需任何人组织，百姓们扶老携幼，自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昨日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迷茫与期盼的火焰。


    阿禾就站在巷子中央，那口曾被守夜司查封、如今却成为全城焦点的巨大主灶之前。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伙夫，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座沉默的山。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只破旧不堪的扫帚。


    就在扫帚被举过头顶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黯淡无光的帚柄上，一道道尘封的金纹骤然亮起，如苏醒的龙脉，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嗡鸣并非来自扫帚本身，而是来自整座万柳城的地脉！


    金纹的光芒流转，竟与脚下大地的律动完美契合，仿佛这柄扫帚本就是开启大地力量的钥匙。


    阿禾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响彻整条长街，也通过无形的共鸣传遍了全城每一个人的耳畔：“今日起，灶火不熄，人族不灭！凡持此帚巡灶者，皆为薪火代班之人！”


    话音落，石破天惊！


    那柄扫帚猛然挣脱了他的手，金光大盛，如一颗有了生命的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它没有飞向任何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是缓缓地、温柔地落向人群中一位满脸风霜的独臂老妇。


    老妇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伸出仅存的左手。


    那只手布满老茧，因常年的劳作而微微变形，此刻却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她接住了扫帚，那温润的触感和涌入体内的暖流让她几乎落泪。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蹒跚地走向隔壁邻居家那冰冷的灶台。


    万众屏息。


    就在那沾染着金光的帚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灶台边缘的一刹那——


    笼罩在万柳城上空的青云宗主殿虚影，那第三行原本黯淡的字迹，瞬间光芒暴涨，亮如曜日！


    一行古朴的大字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帚过之处，即是山门！”


    下一刻，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


    “呼——”


    老妇面前的灶台，一簇青色的火焰凭空燃起！


    紧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全城所有人家，无论贫富，无论贵贱，他们的灶台之上，都燃起了同样青翠如玉的火焰！


    青焰冲天，在万柳城各处升起一道道笔直的光柱，最终汇聚成九根贯穿天地的巨型光柱，从九个方位，遥遥拱卫着那座早已沦为废墟的青云旧山！


    几乎在同一时刻，守夜司地底祭坛。


    苏清雪做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举动。


    她抱着怀中咯咯直笑的婴儿，一步踏上了那口作为阵法核心的主灶，将尚在襁褓中的林禾轻轻放在了冰冷的锅盖上。


    婴儿似乎觉得有趣，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对着锅盖“啪嗒、啪嗒”地拍打起来。


    就是这几下稚嫩的拍击，却像是敲响了命运的洪钟！


    刹那间，以主灶为中心，万柳城内三百六十八个隐藏的供能点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振！


    这股磅礴的力量如海啸般倒灌回祭坛，尽数涌入昏迷不醒的林闲体内。


    林闲的识海之中，那座古朴的承愿碑在共振中发出剧烈的轰鸣，再度拔高！


    原本光秃秃的碑底，此刻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行繁复玄奥的金色符文——“薪火代班协议”！


    现实中，林闲依旧昏迷，但他的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遥遥回应着某种契约的签订。


    那只守护着他的归命蚕，此刻也变得无比兴奋，它围绕着飞速升高的承愿碑急速盘旋，口中不断吐出晶莹剔透的蚕丝。


    每一缕蚕丝缠绕上碑体，便会点亮一段被尘封的过往。


    那些属于林闲，却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善行，此刻如画卷般展开：


    他曾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为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整整读了三年的家信；他曾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利用职务之便，为一对走投无路的逃奴伪造了全新的户籍，让他们得以在新的城市里活下去；他曾用自己悄悄签到得来的珍贵丹药，磨成粉末混入井水，不动声色地治愈了一场足以毁灭半个城区的瘟疫……


    这些渺小而又伟大的举动，这些从未奢求过回报的付出，此刻尽数化作最纯粹的金色光芒，疯狂注入那即将熄灭的誓光核心！


    高天之上，终誓钟的巨大投影下。


    月影姬悬浮于空，她手中那盏曾照亮黑暗的灯笼，此刻光芒微弱，几近熄灭。


    她能听见，灯笼里那个虚弱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与困惑，轻轻地问：“如果……如果有人一直记得我……哪怕我一句话都不说，也可以吗？”


    这句话，成了压垮月影姬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积攒了万年的冰冷与孤高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对着空无一物的天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替你去痛？！”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愤怒。


    就在这时，天际之上，忽然响起了一声悠远而无奈的轻叹。


    归信塔的虚影悄然浮现，与终誓钟的投影并列。


    塔身之上，无数细密的金丝凭空交织、蔓延，如同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而所有金丝的最终指向，都精准地落向了祭坛角落，那个蜷缩在泥地里、卑微如蝼蚁的身影。


    一只完全由光芒组成的回音蝶，从归信塔上翩然飞出，它轻巧地飞到月影姬的耳边，用一种极轻、极轻，仿佛一碰即碎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是不想说……是怕说了，就做不到。”


    林闲的识海，已是另一番光景。


    他踏上了通往承愿碑顶的最后一道台阶。


    面前，只剩下那一道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誓光，它像一颗风中残烛，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林闲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伸出手去触碰它。


    他只是在光团前盘膝坐下，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在泥地里滚过的、冰冷干硬的馒头，轻轻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将它放在了光团的下方。


    “我没能救下所有人。”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誓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我没丢下任何一个我能拉得动的人。”


    话音刚落，那道即将熄灭的誓光，忽然轻轻一颤，而后飘然落下，像一盏被点亮的小小油灯，稳稳地落在了那半块冷馒头之上。


    光芒，照亮了平凡的食物。


    下一瞬，承愿碑发出震彻整个识海的巨响，轰然炸裂！


    它没有化作齑粉，而是化作了亿万难以计数的璀璨光点，冲破识海的壁垒，如一场盛大的金色流星雨，洒向人间大地。


    万柳城中，每一个被光点击中的人，无论是正在欢呼的百姓，还是正在奋战的修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低声呢喃出一句相同的话：“我记得他。”


    林闲眼前的系统界面，在承愿碑炸裂的瞬间彻底崩溃、重构！


    一片混沌之中，一座象征着无上果位的金色莲台缓缓升腾而起。


    十二条粗大如山脉的漆黑锁链，从虚无中延伸而出，紧紧缠绕在莲台之上，那是代表着十二种极致因果的束缚。


    而在莲台中央，四个古朴厚重的篆字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苟道真仙·承命者立”


    现实中，祭坛角落。


    林闲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明如九天神渊，深邃若无垠星海，仿佛能洞穿古今，看透万物本质！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清明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他眼中的神光迅速敛去，再度化作一片死寂与浑浊，眼帘也随之垂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又开始装晕了。


    但就在他垂下头颅的瞬间，他那只深埋在泥污里的右手，指尖却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在湿润的泥地里轻轻划过。


    一道无比复杂而又玄奥的符印雏形，一闪而逝，瞬间又被泥水覆盖，了无痕迹。


    那，正是青云宗失传了整整一千年的终极底牌——“护山大阵”的起手势！


    与此同时，遥远的地平线上，那座巨大的终誓钟虚影，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转动，仿佛一盘即将被上紧发条的末日磨盘，即将鸣响它审判的钟声。


    万柳城地底深处，一处充满死气的巨大洞窟内，一具沉睡的银甲尸王猛然睁开血色的双眼，它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地面的磅礴生机与威胁，发出一声震动整个地底世界的低吼：“时限……只剩五天！”


    而在更远处的万魔窟主营帐内，一面悬挂在帅帐中央、用以监察战场的古老铜镜，突然“咔嚓”一声，迸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镜面破碎前映出的最后一幕，正是祭坛角落里，那个叫林闲的废物，正低下头，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狠狠啃着那半块脏兮兮的馒头的侧影。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魔君，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那个废物……怎么感觉……”


    “……像是在等我们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