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光芒，是万千心念淬炼出的因果之种，是林闲十年孤寂善行唯一的见证。


    然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却不会因识海中的一线光明而退让。


    祭坛角落，林闲的身躯愈发冰冷，呼吸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断绝。


    他的识海之内，那座象征着无尽轮回与枷锁的尘缘塔虽已崩塌，但其地基——那片被十年血泪浸透的绝望之地——却并未消散。


    就在这片废墟之上，一座崭新的、无形的石碑正拔地而起。


    它没有实体，却比任何山岳都更显厚重。


    碑身上下，没有镌刻任何文字，只有亿万个微如尘埃的光点在其表面缓缓流转，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


    承愿碑！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曾被林闲在黑暗中悄然拉了一把的灵魂，是他们最真挚、最纯粹的感念烙印。


    而那只神秘的归命蚕，此刻正盘踞在碑座之底，口中不断吐出晶莹剔透的丝线，一丝一缕，执着地修补着林闲身上那些因过度透支而断裂的因果链。


    突然，一道狰狞的血色裂痕，如同一道横贯天地的闪电，猛地劈在了承愿碑的碑体之上！


    那裂痕深处，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三个他拼尽全力，却终究未能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生命。


    “呃……”现实中，昏迷的林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在冰冷的石板上染开一朵绝望的红梅。


    与此同时，万柳城杂役院的废墟之上，苏清雪抱着襁褓中的林禾，神色凝重。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婴儿那只柔嫩的小手，轻轻按在了一截被烧得漆黑的焦木之上。


    刹那间，奇变陡生！


    那截焦木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抹残影自木心深处浮现。


    画面中，是十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一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一个高烧不退的孩童，在积雪没膝的路上艰难跋涉。


    从城东的杂役院到城西的药房，往返三十里，他的脚底早已磨烂，血水混着泥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依旧咬着牙，不肯停下分毫。


    画面中的孩童，正是当年杂役院的一个小孤儿。


    而那个背着他的少年，便是林闲。


    阿禾目睹此景，他不再犹豫，小小的手指在虚空中疾速书写，一行金色的古篆字符烙印进万柳城系统的底层附录之中——《轮值律》附则·壹：“凡被救助者，其心念可达承孕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敕令传遍全城！


    那三百六十八个原本正疯狂抽取生机的能量供给点，竟在同一时刻剧烈震动！


    紧接着，横跨天际的九道晶桥之上，原本奔流向祭坛的金色光芒，竟如大河倒灌，汹涌逆流，齐齐汇聚向万柳城最核心的区域——中央大灶台！


    “嗡！”


    一声悠远的嗡鸣响彻云霄，一道璀璨至极的银色光线自中央灶台的灶心冲天而起，撕裂夜幕，如神罚之矛，精准无误地贯向了青云旧山之巅的祭坛！


    高空之上，月影姬手中的血色灯笼剧烈摇晃，灯芯处的火光忽明忽暗。


    她清晰地听见，灯笼里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少年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迷茫与脆弱：“他们……真的还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痛了月影姬。


    她几乎是咆哮着回应：“记住又能如何？记住只会让你背负更多！只会让你更痛苦！他们是你的累赘！”


    可她的话音未落，下方被魔气锁链捆绑的数百人质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厨娘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用嘶哑的嗓音，拼尽全力地朝向祭坛的方向高喊：“林小子！你还记不记得！大年夜，满城都放烟花，你给我这个孤老婆子送来一碗热饺子！我说过的，等你将来娶媳妇，我一定给你做一桌最丰盛的团圆宴！”


    这声呼喊，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声音落下的刹那，捆缚在她身上的那道魔气誓链，竟“咔嚓”一声，自行断裂！


    不仅如此，一圈墨绿色的藤蔓自她脚下的土地中猛然钻出，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缚心藤！


    然而，藤蔓只是温柔地缠上她的手腕，非但没有收紧，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藤蔓的顶端，绽放出了一朵璀璨的金色小花！


    温柔，在绝境中开出了花！


    同一时刻，林闲的识海中，风暴再起。


    他于混沌中再度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座由无数镜面构筑的诡异城市。


    这是他的第二层考验——谎言之城！


    城中，无数个面目狰狞的“林闲”在对他咆哮。


    “我早就放弃你们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所谓的守护全是假的！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们都该死！凭什么要我来背负这一切！”


    这些声音，是他十年来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与怨毒。


    林闲沉默地行走在这些咆哮的幻影之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只是走着，仿佛一个过客。


    直到，他在一个阴暗的墙角，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那是年幼的自己，瘦弱，无助，


    林闲的脚步停下了。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虚幻的手臂，轻轻地将那个发抖的幻影拥入怀中。


    他没有说“别怕”，而是用近乎呢喃的声音低语：“怕就对了……害怕，才是活着的证明。但是，别松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眉心那枚沉寂已久的观劫瞳·贰，骤然激活！


    瞳中那枚代表着过去与未来的双层沙漏，开始疯狂旋转，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眼前的镜城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无比的未来画面——仅仅在七息之后，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魔气将洞穿苏清雪的胸膛，而她，是为了保护她怀中的林禾！


    林闲的意识在一瞬间沸腾！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纯至极的本命精血，混合着他决绝的意志，狠狠喷洒在识海的地面之上！


    “挡——她——前——面！”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完整的神念，发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盘踞在承愿碑底的归命蚕，仿佛听到了创世神的召唤，瞬间化作一道流光，以超越时空的速度，悍然冲出林闲的识海！


    现实世界中，就在那名魔修头领狞笑着，凝聚毕生修为的一击即将命中苏清雪的刹那，一道细微的金丝，毫无征兆地从林闲紧闭的眉心射出！


    金丝在苏清雪身前一尺之地急速交织，瞬间便化作一张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幕！


    “轰！”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魔气攻击，撞在金色光幕之上，竟如同撞上了一座太古神山！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那名魔修头领惨叫一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沿途洒下一片血雨！


    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骇然回头，望向祭坛角落。


    只见林闲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人事不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那因失血而苍白的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安心的笑意。


    废墟中，阿禾手中的地脉图上，无数代表着万柳城生机的数据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逆转、攀升。


    他望着那道从祭坛方向升起的金色光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承愿碑……开始反哺系统了！”


    而在林闲的识海深处，承愿碑上那道狰狞的血色裂痕，悄然缩小了一丝。


    一行全新的系统提示，在碑体旁缓缓浮现：


    【“偿还最后一债”进度：3/10】


    高空之上，月影姬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狂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紧握着灯笼的手指终于松开，一声轻不可闻的喃呢，消散在风中。


    “原来，温柔……真的能长出铠甲。”


    漫长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天际的浓雾，驱散了笼罩在万柳城上空的血色与绝望，一种奇特的、低沉而有力的共鸣声，开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那声音不响亮，却仿佛能直抵人心，安抚着所有劫后余生的百姓。


    越来越多的人们推开家门，他们茫然四顾，随即又不约而同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那里，是全城共鸣声的源头，也是昨夜那道贯穿天地的银色光柱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