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两人来到了云州。


    云州地界非常靠北，此时空气里飘满了凛冽寒风，寒风卷过街道，扬起细微灰尘。


    灵意与爻玄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微妙几分。


    灵意见爻玄久久不说话，便想着逗逗他玩。


    就在这时，她瞧见了街边有个卖糖人的老叟。


    热腾腾的糖稀冒着丝丝白气，在清冷的街道中显得格外诱人。


    她脚步一顿，心念一动，忽然伸手拽住了爻玄的衣袖。


    “你看那个。”


    爻玄被她扯得停下脚步，顺着她目光望去：“糖人？怎么了？”


    “来呀来呀，看看嘛。”灵意不由分说，硬是拉着他走到摊贩前。


    各式各样的糖人插在草靶子上，有憨态可掬的小动物，也有威风凛凛的武将。


    “喜欢哪个？”灵意笑着问他，眼睛亮晶晶的。


    爻玄目光扫过那些糖人，语气平淡：“都不喜欢。”


    灵意也不恼，转而看向摊主，指着爻玄笑嘻嘻道：“老伯，能照着他的样子，重新画一个吗？”


    摊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闻言仔细打量了爻玄几眼，脸上堆起笑容：“哟，这位公子丰神俊朗，仪表堂堂，画起来可不容易呀……这价钱……”


    “价钱不是问题，”灵意爽快道，“只管画好就是了。”


    “得嘞！您瞧好吧！”老叟眉开眼笑，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稀，手腕翻转，便开始熟练地勾勒起来。


    爻玄站在一旁，面上依旧淡漠，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老叟手下逐渐成型的糖人。他倒真想看看，这凡间的手艺人能把自己画成什么模样。


    过了一会儿，一个眉眼清晰，衣袂飘飘的“糖人爻玄”便完成了，虽只是糖稀凝成，竟也抓住了他七八分的神韵，尤其是那微微抬着下巴的倨傲劲儿，学了个十足。


    灵意付了钱，接过糖人，“天呐，老伯，你这手艺真行！”


    “过奖过奖！


    灵意转身，把糖人递到爻玄面前：“喏，给你。”


    爻玄垂眸看着那个晶莹剔透的“自己”，嘴角扯了扯：“你自己吃吧。”他顿了顿，想了个理由，“自己吃自己，岂不是有些奇怪？”


    灵意眨了眨眼，从善如流：“也对。”


    说罢，她竟真的举起糖人，毫不在意地，轻轻舔了一下“爻玄”的脸。


    爻玄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整个人瞬间僵住，眼看着灵意舔过之后，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又张开嘴，“啊呜”一口，利落地将“爻玄”的脑袋咬了下来，在嘴里嚼得咯嘣脆响。


    爻玄看着，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一下冲上耳根，他立马移开视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灵意舔糖人和咬掉“自己”脑袋的画面在反复出现。


    正当灵意准备去咬“爻玄”的肩膀时，她的后背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哎呀！”


    她惊呼一声，手中的糖人险些脱手掉落。幸而她反应快，及时握紧了木签。


    灵意蹙着眉回头望去，想看看是谁。


    撞她是熟人——棠寻。


    他正穿着一件玄色锦袍，外面披着厚重的墨狐皮毛大氅，还带着帽子，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


    在他身边，又站着一男子，抬手微微掀开风帽，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棠煜。


    他看着灵意，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又扫过她手中那个被咬掉脑袋的糖人，最后才重新迎上她震惊的视线，声音低沉悦耳。


    “姑娘，又见面了，不小心冲撞了姑娘，十分抱歉。”


    灵意握着糖人签子的手猛地收紧，在那瞬间的震惊后，迅速垂眸，收敛起所有情绪，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了与棠煜的距离。


    她福了福身子，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陛……公子好意，方才是我没留神，冒犯了公子，我们兄妹二人还有急事，便不打扰了。”


    她说完，便想拉着爻玄离开。


    然而，棠煜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睛却深邃得不见底：“姑娘何须如此见外？故人重逢，岂非缘分，我多日不见看姑娘，今日一见心中甚是欣喜，何不容我尽尽地主之谊，宴请一番姑娘，也算是赔罪？”


    他话语彬彬有礼，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就在这时，爻玄上前一步，将灵意半护在身后。他看着棠煜，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陛下真是好兴致，微服私访还不忘宴请我妹妹，只是我们兄妹二人身有要事，恐难从命，陛下的心意还请收回吧。”


    棠煜的目光这才仿佛刚注意到爻玄一般，缓缓移到他脸上，唇角的笑意加深，却愈发显得皮笑肉不笑：“哦，抱歉，原来哥哥也在此处，瞧我这眼神，第一时间竟然没看见。”他语调拖长，“既然如此，那哥哥便一同前往吧，人多也热闹些。”


    爻玄眼底寒意渐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棠煜更冷的笑：“您九五之尊，想必自小受太傅悉心教导，读书明理，难道……”他微微倾身，“连如此简单的话也听不明白吗？”


    净。


    周围的寒风似乎都识趣地绕开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棠煜身后乔装的护卫们手已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刀，棠煜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那深不见底的眼底掠过一丝厉色。


    他轻轻抚了抚棠寻的墨狐大氅的毛领，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帝王的威压：“哥哥此言，未免太过拒人千里之外，朕……我一番好意，哥哥却屡次推拒，莫非是瞧不起我这个‘地主’？”他目光转向灵意，语气又软了下来：“还是说……这位姑娘，不愿赏脸？”


    灵意感到爻玄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她心知不能再让这两人这样下去，否则必生事端。


    她抬起眼，迎上棠煜的目光：“公子厚爱，我们兄妹感激不尽。只是家中有重病的亲人急需一味药材，我们需立刻去寻，实在不敢耽搁，公子美意，我们受之有愧，便告辞了。”


    她说完，不再给棠煜任何开口的机会，用力一拉爻玄，低声道：“走，我们走。”


    这一次，她脚步坚定，径直从棠煜身侧绕过。


    爻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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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地瞥了棠煜一眼，唇角嘲讽，随即跟上灵意的步伐，与她一同汇入了街道的人流之中。


    棠煜站在原地，并未再次阻拦。


    他望着那两道迅速远去的背影，尤其是灵意决绝不曾回头的姿态，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沉的晦暗。


    他缓缓抬手，对身后一名护卫做了个极隐秘的手势。


    “跟上去，查清他们来云州的目的，又见了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护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人群。


    棠煜的目光依旧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好妹妹，你连骗我，都这般不用心了么？”


    *


    灵意拉着爻玄，穿过几条街，拐进一处僻静无人的深巷，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停下脚步。


    爻玄站在她对面，背靠墙壁：“你那位好哥哥还真是无处不在，他既是人间帝王，日理万机，怎么会如此恰好地出现在云州？还恰好撞上了你？”


    灵意蹙眉，她心中同样充满了疑虑：“或许是巧合呢……”


    “不是，”爻玄打断她，“我们是刚从冥界出来，直接到的云州，他一个深居皇宫的皇帝，就算生了翅膀，加上消息传递，安排行程，也不可能立刻赶到这里，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灵意，一字一句道：“除非……”


    灵意心头一跳，下意识追问：“除非什么？”


    爻玄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除非他在冥界……安插了眼线。”


    “这不可能！”灵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站直身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冥界与凡间界限分明，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将手伸进冥界？这不合规矩，绝无可能！”


    爻玄看着她，眼神复杂，依旧解释道：“规矩有什么用。凡人之中，有修仙问道者，也有隐匿山林的大妖，他们自有手段与冥界某些存在沟通往来。棠煜身为人皇，手握天下权柄，寻到一两个能与冥界搭上线的能人异士，在他身边安插一两个传递消息的‘眼睛’，倒也不算很奇怪。”


    他上前一步，逼近灵意：“否则，你如何解释他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巧得就像有人提前告诉了他我们的行踪。”


    灵意后退了半步，爻玄的话她无法反驳。


    如果冥界真的有人被收买，那他们的一举一动，岂非早已暴露在棠煜的视线之下？


    她喃喃道：“若真是如此……那冥界……”


    “冥界也并非铁板一块。”爻玄接过了她未说完的话，语气沉重，“只是我们这次抓捕张承，要更加小心了，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忧，区区凡人，还没那么大本事。”


    他低头，看见又灵意手里还拿着的那个糖人，忽然觉得无比碍眼。


    他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残破的糖人，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一声轻响，糖人在他手中碎裂，化作几块的碎片，掉落在巷角。


    “脏了，别要了。”


    灵意看着地上那摊失去光泽的糖块，又看了看爻玄的脸，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走吧，”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先找到张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