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意的话语在黑暗中回荡，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似乎早已埋藏在泥土里。


    爻玄久久无言。


    他想象着那个在深宫中不受宠的公主，看着国破家亡，看着熟悉的宫殿被鲜血染红，最后平静地迎接死亡……


    他一向觉得生死无常，弱肉强食是天地至理。


    他握紧了匕首，半晌才低声道：“你倒是想得开。”


    这话干巴巴的，带着他惯有的别扭，更像是一种不知如何安慰的回应。


    灵意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不想开又能如何，执着于过往的仇恨，只会让魂魄不得安宁。那些在忘川边徘徊的怨魂，哪一个不是被生前执念所困？我既入了冥界，当这鬼差，就该向前看。”她顿了顿，“何况，如我所说，蔺国之亡，非是无因。我父王他并非明君。”


    爻玄沉默地看着她。


    “那你……”爻玄喉结滚动了一下，“恨棠煜吗？他的父亲灭了你的国，杀了你的亲人。”


    这个问题似乎让灵意怔了片刻，她垂下头。


    “恨过吗，或许……是有的吧。但很快就没有了。”她抬起头，看向爻玄，“那是他父亲的决定，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征伐，棠煜和棠溪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棠溪她也死了……”


    灵意轻声道：“她在那场变故中生下了棠寻。我死后化作游魂，曾远远看过她的坟墓。”


    “至于棠煜，”灵意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如今是人间的帝王，有着他的责任，我们早已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恨与不恨，都没有意义了。”


    就在这时，枕在灵意腿上的翠翠不安地动了动，道：“……殿下……别挖了……手疼……”


    这小小的插曲打破了此时的气氛。


    灵意低头，温柔地拍了拍翠翠的背，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爻玄也因这打岔回过神来，他移开目光，重新落在火折子上，语气恢复了往常：“倒是我小瞧你了。”


    灵意闻言，抬眼看他，见他又是那副懒洋洋，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道：“爻玄，此次出去后，你去见下阿沅吧，你若不喜欢，一口回绝了便是，但她钟情于你，也不好一直吊着人家，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爻玄微微颔首：“嗯。”


    灵意见他应下，便也不再就此多言。


    她了解爻玄，既然答应了，便会去做。只是她心里不免有些唏嘘，阿沅性子直率热烈，对爻玄的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不知道被拒绝会不会伤心。


    正当她思绪飘远时，爻玄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事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灵意，“怎么，怕我耽误了人家，还是……”他拖长了语调，“你另有打算？”


    灵意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反驳：“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一下子两个人都沉默了，灵意一股无名火起，她道：“你怎么总是怀疑我做这个做那个，我又不会害你，顶多跟你争点考绩！还有，”灵意微微蹙眉，“我好心提醒你，感情之事，最忌拖泥带水，含糊不清，既然无意，便该早日说明，让她断了念想，也好过空耗时光，徒增伤心！”


    爻玄也有些不对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灵大人倒是深明大义，通透得很，想来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刺儿，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爻玄，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爻玄，你想干什么，你能好好跟我讲话吗。”


    一双清澈无辜，爻玄心里的怪异感觉像是撞在了棉花上，瞬间散了。


    “我的事不劳灵大人费心了。”他有些烦躁，转身移开视线，语气生硬。


    “火折子快烧完了。”他晃了晃手中只剩下小半截的火折子，火光随之摇曳，映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明灭不定，“翠翠睡得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若被发现我们串通一气，怕是要罪加一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翠翠恰在此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嗯？天亮了吗？”


    灵意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翠翠利索地爬起身，动作干净利落：“殿下，要回去了吗？”


    “走了。”爻玄直起身，最后看了灵意一眼，随即率先钻回了地洞中。


    翠翠对着灵意挥挥手：“灵大人，我们走啦！你一个人小心哦！”说完，也跟着钻了下去。


    地板的洞口很快合拢，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消失，那短暂的温暖散去，禁闭室恢复了死寂。


    不知又过了多久，脚边的地板再次传来了熟悉的“窸窣”声。


    很快，洞口被顶开，翠翠的小脑袋钻了出来，这次她动作熟练了许多。


    “灵大人！”她小声喊着，爬了出来。


    灵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她身后望去，那漆黑的洞口深处，再没有第三个身影。


    “爻玄没来吗？”她听到自己这样问。


    翠翠拍拍身上的灰，浑不在意地说：“殿下啊，他说他不来了，要睡觉，让我自己玩去，所以我就自己来啦！”翠翠自顾自地坐到灵意身边，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自己刚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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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意“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听着翠翠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或许只是几个时辰，翠翠又偷偷来过两次，每次都只有她一人。


    灵意偶尔会想起他那天烦躁的神情，越想越觉得困惑，最终只能归结为他脾气古怪，不可理喻。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禁闭室的大门从外面被缓缓拉开，一道光线透了进来。


    禁闭时间到了。


    灵意适应了一下光线，走出这困了她许久的“黑箱子”。


    几乎同时，旁边两间禁闭室的门也开了，翠翠欢快地蹦跳出来，爻玄也走了出来。


    他看到灵意和翠翠，目光在灵意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着通道另一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幽暗的拐角。


    灵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实在疑惑，就这么走了？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是去找阿沅了。


    这么一想，灵意忽然生出了一点好奇，还有一点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


    她对着还在伸懒腰的翠翠说了句“我有点事，你先回去”，便悄悄跟上了爻玄离开的方向。


    她远远跟在后面，看着爻玄果然朝着饿鬼道的方向去了。


    她没跟进去，只是等在饿鬼道入口，心里盘算着等他出来问问情况。


    大约过了一刻钟，爻玄的身影便从饿鬼道走了出来，神情平常。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灵意，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走吧，别等着了。”他语气平淡无波，“咱们去抓下一个生魂。”


    灵意看着他，试探地问：“这趟可还顺利……阿沅她说什么了吗？”


    爻玄道：“没什么，只是说了我一顿而已。”


    “说你？”灵意诧异，“那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爻玄瞥了她一眼，“你想知道吗？”


    灵意缩缩脖子：“也……不是很想知道，你若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不会问的。”


    “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灵意点点头，乖乖跟上了。


    灵意先回去简单跟翠翠交代了几句，便与爻玄一同前往人间。


    *


    两人首先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巷角待着。


    灵意打开卷轴。


    姓名，张承。


    一个面容清瘦，眉眼间带着郁结之气的青年。其本为云州富商之子，二十岁时便娶妻生子，奈何父亲巨贪，家里破产，妻离子散，流落街头。后疑心原邻居偷窃其祖传书画，怒从心头起，冲动下将人杀害，连夜潜逃，途中失足落水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