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妖没有办法。


    他一向都拿林桐没有办法。


    林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因为林爷爷说林桐聪明，要他保护好林桐。


    他听的不是林桐的话，他听的是林爷爷的，他跟林桐的关系也没好到那个地步。


    甚至都不如他跟阿狮的关系好。


    林桐的眼睛很大，她也总是眨着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她总说：“你要保护好我。”


    “你会对我的好的，对吧。”


    “我只有你了。”


    “……”


    一句句话像梦魇一样缠着他，起初，他的内心还是有点抗拒的，但，林桐总是说，一直说，他渐渐地，把她的话全部当真，并且付诸行动。


    林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她只有他了。


    没错，他也只有林桐了，他们只有彼此了。


    他们两个依旧每天表演着马戏，赚着勉强够吃喝的钱。


    林桐总是不开心，她咳嗽的越来越频繁，望向鱼妖的眼神越来越期盼。


    她在期盼什么呢。


    鱼妖并非完全愚钝，他能看懂林桐的眼神，他知道林桐眼神的含义。


    她要喝他的血。


    鱼妖妥协了，他背着林桐，偷偷跑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滴满一整碗血。


    他把碗递给林桐。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桐，一个贪婪、兴奋、狂热的林桐。


    他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林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看不透。


    一开始，他每月都会给林桐一碗血，后来变成半月，再后来是七天，再后来是每天……


    虽然妖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也架不住林桐无休止的索取。


    再这样下去，林桐没死，先死的就是他了。


    他决定每天只给林桐半碗，林桐看着那半碗时，眼神一顿，终于是没再说什么，喝了下下去。


    隔天，演完马戏准备回去，突然从黑暗里冒出很多人，蒙住他的头，往他的后背打了一下。


    当时林桐不在，他想，或许是跑掉了。


    他再次睁开眼，自己已经被绑住手脚，扔在一个房间里了。


    周围是几个面露凶色男人，他们围住鱼妖，鱼妖想反抗，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被下药了。


    晚上，鱼妖被关在一个冰冷的铁笼里。


    冷的刺骨。


    房间密不透风，那几个人走了之后，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


    他昏昏欲睡。


    第二天，有人从笼子缝隙塞进一点发馊的食物，又灌了他一碗浑浊的水。


    水里似乎掺了东西，喝下不久，他更觉得得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像陷在软塌塌的棉花里。


    他不知道在黑暗里待了多久，终于被几声微小的声音喊醒。


    “醒一醒……醒一醒……”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朦胧，只余一点火光，火光跃动，他看清了旁边林桐的脸。


    她的脸贴在笼子外，大眼睛里盛满了泪光，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命令他的表情，倒是真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女孩。


    鱼妖心里一紧，挣扎着想坐起来。“你怎么来了……快走，这里危险。”


    林桐却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会走的。”


    “不行，你快走……别来。”鱼妖喘着气，“走啊……”


    林桐没有说话，一只手举着火折子，一只手掀起自己的衣衫。


    火光照在她瘦弱洁白的肚皮上，那上面赫然布满了一块块青紫色的淤痕，看着触目惊心。


    “那些坏人……马车被他们抢走了……我也被打了……”她话没说完，身子一软，便沿着铁笼滑倒下去，直接晕在了笼边。


    “林桐！”鱼妖顿时慌了神，最后的昏沉瞬间消散。


    他扑到笼边，伸出手却够不到她。


    情急之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眼神无比坚定，狠狠咬了下去！


    旧伤未愈，新伤又添，鲜血喷涌而出，他隔着笼子，将滴着血的手腕伸出去，凑到林桐苍白的嘴唇边。


    温热的血滴入口中，过了一会儿，林桐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疑惑：“我怎么了？”血的味道充斥鼻腔，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嘴角，指尖沾染上了血迹：“是你救了我。”


    鱼妖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声音疲惫：“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林桐看着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撑起身子，“我时间不多了，还有半年我就满十岁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死了，就没人会记得我了，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会每天都来。”


    林桐说的很认真。


    鱼妖却是太累、太累了。


    话说完后，林桐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里，像只黑猫。鱼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腕上新旧交错的伤痕，默默蜷缩回笼子深处。


    第三日，林桐真的来了。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半个月之后，林桐正喝着他的血，突然，门被使劲推开！


    从外面走进几个人，为首那人道：“我说怎么最近老听见有动静，原来是你这个小老鼠崽！给我抓住她！”


    “是！”


    “是！文哥！”


    身边的人纷纷附和，朝林桐走来，鱼妖扑在笼子上，大喊：“快跑啊！”


    林桐反应也快，她一个隐身转入黑暗，像一只灵活的鱼没入深海，再也不见。


    “草，让她跑了！文哥，这怎么办？”


    “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小屁孩都抓不到！”


    “对不起，文哥，我们下次一定抓到！”


    “还他大爷的有下次吗？！一群吃干饭的饭桶！都滚！”


    文哥骂了一通，消了气，走近鱼妖，他说：“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有好东西让我看，我跟着信上的地址找过去，发现要找到好东西就是你，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妖！你居然是妖！我们凡人百年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妖！居然被我抓到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宝贵吗，你的身体，你的眼睛，你的头发，要是去黑市贩卖，哪样不是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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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连城！哈哈哈哈哈哈……”


    文哥已经高兴地不知所云了。


    鱼妖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去往何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抗。


    文哥又说了一通话，得意洋洋的走了。


    隔日，林桐没有出现。


    又过了几天林桐才出现，她这次拿来一个木桶。


    “你帮帮我好不好，你接满这个，我就可以喝好几天，然后我就不用天天来找你了，怎么样！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你也知道，我没几天好活了……”


    鱼妖答应了。


    他从没有拒绝过。


    于是，林桐每隔五日来一次。


    但，还是被发现了。


    这次他们把林桐逮了个正着，林桐没有跑掉。


    见鱼妖紧张，文哥一行人玩心大起，故意把林桐吊起来，拿起长刀，作势要砍向林桐！


    就在刀刃即将落到林桐脖颈的时候，笼子里的鱼妖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破开笼锁，冲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他的身躯陡然变宽变高，他伸手抢下林桐的那刻，他已然变换成一个成年男子模样。


    文哥丢下刀，双手颤抖，眼里的□□满溢。


    “神迹！这是神迹啊，你们都看到了吗！”


    鱼妖彻底化为完全体，衣衫撕烂了不少，簌簌往下掉。


    他遮住林桐的眼睛，因为他现在会不自觉释放蛊惑能力。


    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控好自己。


    他不能伤害到林桐。


    他发了狂，把除文哥以外的所有人都杀死了，他饿了，又把他们的心剜出来吃掉。


    林桐早已吓晕。


    他步步紧逼，文哥吓得尿了裤子，他的能力也枯竭，他没力气了。


    文哥逃掉了。


    林桐没有走，她抱住虚弱的鱼妖，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死生不变。”


    她不害怕。


    她只要活着。


    鱼妖想带林桐立刻离开这里，却被林桐拒绝了，她说，文哥说的也没错，如果我们回去，还要继续表演马戏，一辈子风餐露宿，如果跟着文哥走，即使是被交易，也好过现在的生活。


    鱼妖沉默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受了伤害还不离开。


    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桐会说这种话。


    他答应了，他留了下来。


    文哥找来更多凶神恶煞的人，还请了道士在笼子上施加了符咒，每日鞭打、咒骂鱼妖。


    鱼妖都忍下来，一声不吭。


    他不是感受不到痛，而是不会喊痛。没人教过他痛要说出来。


    他以为痛苦是正常的，就像他刚开始钻火圈一样，皮肤总是被烧伤，也痛，后来痛的多了就习惯了。


    鱼妖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也生不出丝毫恐惧，因为只要他想，他可以把所有人都杀掉。


    但他不想这么做，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不想反抗，什么都不想做。


    他想到了死。


    如果林桐死了，那他也去死吧。


    他的命是林爷爷给的，林爷爷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后，他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他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