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姝觉得，她应该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一块匾。


    上书四个大字：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那道要把她塞进英国公府的圣旨都接了，还能怎么办？


    来都来了，那个热血上头的“盟友”都把事情闹到满朝皆知了，还能怎么办？


    来都-来了，皇帝那个老狐狸都设下了“英雄局”，把她当成一个彩头，吊在所有人的面前了，还能怎么办？


    凉拌。


    她坐在清姝院里，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面无表情地听着管家汇报着外面的动静 。


    英国公府，财大气粗，动作快得像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圣旨下来的第二天，他们就通过吏部和兵部的关系，调动了东海水师的部分巡防营，又征调了十几艘官船，组建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剿匪舰队”，敲锣打鼓地，开赴东海 。


    京城里所有的赌坊，都为此开了盘。


    英国公府对安郡王府，赔率，一赔十。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竞赛，已经结束了 。


    一个是兵强马壮，有官方背景加持的“国家队”。


    另一个，是只有一个莽夫郡王，和几百个王府亲兵的“草台班子”。


    怎么比？


    拿头去比吗？


    崔府上下，再一次，被一种绝望的，窒息的，名为“无能为力”的愁云惨雾，给彻底笼罩了。


    崔云姝听着，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甚至，还有点想笑。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看过的一个段子。


    问：如何把一头大象，关进冰箱里？


    答：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把大象塞进去。第三步，关上冰箱门。


    现在，她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一个只有几百个陆军的郡王，在三个月内，剿灭一伙连水师都头疼不已的，凶悍的海盗？


    她的答案是：


    第一步，给他一艘能碾压这个时代所有船只的“神机舰”。


    第二步，给他一张能看到所有敌人位置的，“全图透视”地图。


    第三步，给他一条永远也打不垮的，无限补给的后勤线。


    然后，看他表演 。


    懒得想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自怨自艾，除了把自己逼疯，没有任何意义。


    她，崔云姝，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皇帝想看戏？


    那她就导一出，能把他那张龙椅，都给掀翻的，大戏！


    ……


    “战略会议”，是在崔府的密室里召开的 。


    这是崔云姝第一次，主动邀请唐璞来自己的地盘，谈论“正事”。


    唐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眼窝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这几天，他也没睡好。


    他一进门，就看到崔云姝正坐在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海图的桌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笔，不知道在写画着什么。


    她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焦虑和恐慌，只有一种让他心安的，绝对的，冰冷的平静。


    “你来了。”她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英国公府已经出海了。”唐璞坐下，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躁，“他们调动了水师的人，还征用了官船。我们……”


    “我知道。”崔云姝打断了他，“一群无头苍蝇而已。”


    唐璞一愣。


    “什么？”


    “我说，”崔云姝放下笔，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两颗寒星，静静地看着他，“他们，是一群无头苍蝇。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连自己的猎物在哪，都不知道。”


    她说着，将一张崭新的海图，推到了唐璞面前。


    那张海图上，没有标注任何航线。


    只在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岛和礁石群上，画着一个个鲜红的，小小的，叉。


    “这是……”唐璞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黑鲨’海盗团，在整个东海沿岸，所有已知的，秘密的补给点，销赃点，和临时停靠的巢穴。”崔云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背诵一本枯燥的教科书，“情报，来自‘云间阁’沿海所有分舵的掌柜和伙计。他们从那些南来北往的船员口中，从那些销赃的鱼贩子嘴里，从那些被海盗劫掠后，侥幸逃生的商人那里，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唐璞的手指，抚过那一个个红色的叉。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悄无声息地，铺开了。


    他看着崔云姝，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狂热，又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深的，深深的……敬畏。


    “谋主……您……”


    “情报，只是其一。”崔云姝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她又从旁边，抽出另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那是一份……调令。


    上面盖着崔家家主，和“皇家海洋贸易公司”总办的双重印信。


    “从即日起，崔家所有在东海航线上行驶的商船，共计三十七艘，全部听从你的调遣。你可以用它们，来运输补给，可以把它们当做诱饵，也可以用它们来迷惑敌人。它们，是你这支舰队的……眼睛，耳朵，和粮仓。”


    唐璞看着那份调令，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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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艘商船！


    那几乎是崔家一半的海上力量！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交给了自己？


    “可是……我们的战船……”他艰难地开口，“光有商船，没有能打的……”


    “谁说我们没有？”


    崔云姝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密室最深处，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遮挡着整面墙壁的山水画。


    她伸出手，缓缓地，将那幅画，卷了起来。


    画的后面，不是墙壁。


    而是一张图。


    一张巨大无比的，结构复杂到令人窒，息的，让唐璞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浑身血液都为之凝固的……


    “神机舰”的，最终设计图 。


    “鲁大师昨日传来消息，”崔云姝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图纸那如同山峦般巍峨的船身上，“它，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龙骨加固，和甲板铺设。虽然还未正式下水，但，已经可以……出海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唐璞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情报制胜。


    后勤无忧。


    装备碾压。


    所有的一切，所有他以为是天堑的难题，在她面前，都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就像一个真正的神明，坐在云端，轻轻地，拨动着棋子。而他，和他的敌人，都只是她棋盘上，那些按照她既定的路线，移动的，可悲的，棋子。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平静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他忽然觉得，皇帝设下的那个什么“英雄局”，是多么的可笑。


    这根本不是一场竞赛。


    这是一场……


    是一场他的谋主，为了检验他们这支“新军”的实战能力，为了向全世界展示他们“大业”的獠牙，而精心策划的……


    一场伟大的，开幕式 。


    “我明白了！”


    唐璞猛地站起身，他身上的焦躁和不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即将奔赴一场必胜的，伟大的战役之前的，昂扬的，沸腾的，战意！


    “谋主！请下令吧！”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充满了无与伦比的信心，“元直，万死不辞！”


    崔云姝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自己，忽悠得已经找不到北的，热血的，愚蠢的，却又该死的，可靠的盟友。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去吧。”


    她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去告诉他们，谁，才是这片大海，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