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下班!

作品:《风筝引线

    一声闷雷忽然降临。


    外界的天色比刚刚出校门时更沉了些。


    “你表哥结婚了吗?”池翼靠到椅背上,握住桌子上的小茶水杯。


    “没有啊,”俞诃也靠到椅背里,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别问我问题,我现在好乱。”池翼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停一停。


    “行。”俞诃说。


    池翼喝了一口热茶,又问:“你有用错过你表哥的杯子吗?”


    “没有,我每次去找他玩都是喝的农夫山泉,不用杯子。”俞诃耸了耸肩。


    池翼:“……”


    “真奢侈。”他没忍住说。


    俞诃笑了一声。


    因为店里人少,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食物的香气瞬间萦绕在鼻尖。


    窗外开始滴落的毛毛雨,有人加快了脚步,有人打开了伞。


    不一会儿,世界的能见度就变低了,小雨像是雾气,笼罩着四方。


    池翼的心口也像是蒙了一层迷雾,但这层迷雾并非是外界因素所打造的,而是被他自己蒙上去的。


    他不愿意面对。


    其实说出这些话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想证明自己真的是这样,他像个变态,像个恶心的蠢虫,这样去意/淫自己最亲密的人,就算他们身上并没有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也是个恶心至极的同性恋。


    池翼,你真是恶心透了。


    他并不是自卑的人,但在一些无法预料的,特别是有关哥哥的事情上面,他总是会把哥哥排在最前面,宁可让自己低人一等。


    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但出现在他身上,除了胆寒,就是恶心,可他又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没办法不承认他离不开他哥。


    池翼嚼完刚吃下去的第一口饭,便喊了自己的好友一声:“俞诃。”


    “嗯?”俞诃嘴里还塞着食物,只能用简单的音节回答。


    “你对同性恋有看法吗?”池翼这样问着。


    他问这个问题之前,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他已经做好了被嘲讽被嘲笑或是被讨厌的准备。


    他以为俞诃会很震惊,会上蹿下跳地质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但是都没有。


    “没什么看法啊,”俞诃咽下那口饭,说,“这应该有什么看法吗?同性恋是恋,异性恋也是恋,分什么高低贵贱,不就是喜欢的人换了个性别吗?”


    池翼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没做回应。


    “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上你哥了?”俞诃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结合前文的聊天内容,极速地分析出了因果。


    池翼的手一抖,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揉了揉手腕。


    心跳如钟声,穿破耳膜。


    “嗯。”


    “这有什么?你是不是很久没看书了?那些古代里表亲、表表亲结婚的多了去了,”俞诃聊到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更何况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没必要因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而觉得自己这样那样。”


    “可是他不一定接受。”池翼说。


    俞诃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声音一哽。


    沉默划开空气,话题到这里中断,池翼问了句俞诃有没有带伞,便将这些事情按回了心底,一笔带过。


    晚上池翼回到家里,池穆像往常那样坐在沙发里看书等他,听见门口有动静,便抬眼看过去。


    “我回来了。”池翼也像走程序那样打了个招呼,但这次程序可能出了点问题,他没有扑到哥哥怀里,而是径直走向了房间。


    池穆捏着书页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半晌又松开,指腹摩挲了一番。


    他早就洗完澡了,坐在这儿等不过就是每天贪图一个拥抱而已,毕竟工作日内的时间里他们基本上是只有晚上才能见到面。


    但今天池翼竟然没有过来。


    他放下书,起身往池翼的房间门前走。


    池翼没关门,正在衣柜前找睡衣,以及明天要换上的校服。


    “心情不好?”池穆站在门口问。


    池翼把睡衣睡裤扔到床上,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就是考了一天的试,累累的,想早点睡。”


    “是么?”池穆眯了眯眼。


    “……”


    池翼懂了,关上衣柜,转了个弯儿,走向池穆。


    池穆身上还是带着清清浅浅的香味,一接近就能闻到,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嗅见,简直就像是迷魂香。


    池翼抱住池穆的腰,在他肩窝处用力蹭了蹭。


    本来打算蹭完就走的,但还没等他离开,腰就先被环住了。


    “哥你……”池翼抬起头,看见池穆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声音猛地顿住。


    “……”


    池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松开他,说:“那你好好休息。”


    “哦。”池翼后退一步,有点莫名地点了点头。


    池穆摸摸他的脑袋,说:“晚安。”


    “晚安。”池翼说。


    这句话落下后,脑袋上的那只手就滑到了他的耳侧,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池翼:……?


    那只手又向前一勾,挠了挠他的下巴。


    池翼抬手一巴掌把它拍走了。


    池穆笑了笑,心情终于好了些。


    “晚安。”他又说了一遍。


    池翼:“……”


    他哥是不是疯了。


    他没应声,从池穆和门框中挤了出去,走向外面的卫浴。


    洗完澡之后,池翼见池穆不在外面,就想偷个懒不吹头发了,关上房间门,往床上躺。


    才刚躺没一会儿,池穆就走进了他房间,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还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


    池翼一边被提着后领出房间,一边问:“你怎么发现的?”


    “我房间门没关严实,外面有动静都能听见。”池穆回答着,让他在沙发坐下,而后在他额前弹了三下。


    池翼:“……”


    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哥。


    次日,池翼在学校里还是该干嘛干嘛,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哥哥的事情而受到影响。


    他和俞诃都默契地没有提昨天的事,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餐。


    “国庆你要出来玩吗?”俞诃看着池翼一直想偷他肉的筷子,问。


    “不知道啊,你想去哪?”池翼又一次伸筷子过去。


    俞诃轻而易举地截胡,说:“明顺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想去试试。”


    “可以啊。”池翼用筷子和他的筷子打架。


    “嗯……喂,”俞诃收回手,脸上全是无语,“你为什么不打荤菜?”


    “是我不想吗?”池翼特别可怜地说,“我跟阿姨指了荤菜,她没看清,给我打了素菜,是我不想吃肉吗……”


    俞诃:“……”


    “行。”他分了几块肉给池翼。


    “谢谢。”池翼开心了。


    因为这次的考题实在是太简单,老师们都不屑于评讲卷子,对完答案就又开始赶课。


    池翼困困倦倦地过完这一个下午,直到老师宣布放国庆假。


    很久没去池穆的公司了。


    池翼想着今天放学那么早,那他就去公司接哥哥下班好了。


    太阳晒得小电瓶的座椅烫烫的,池翼坐上去的时候差点跳起来。


    俞诃在一旁笑他,他们互骂了几句,就分道扬镳了。


    这一路或许有些不顺利,池翼基本上每个红绿灯都在等,等完这个,下一个就又赶不上了。


    他也不急,等红绿灯的时候就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看看那些建筑上写的文字,消磨时间。


    到穆翼集团外边,池翼先去周围的便利店买了盒雪糕,才走向公司。


    保安亭里的保安是认识他的,见他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将人放进去。


    如今池穆的公司做得很大,还有几个子公司在其它地区。


    钟巍从前几年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知道是买了什么股,亏了将近一亿,还是最近跟庄家合作了才有了些好转。


    池穆的公司就这样一跃跨到了钟巍的头顶,并且在持续的可控流动资金下,直接断层超越了钟巍。


    池翼虽然不太懂这些都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哥哥很厉害,所以也会跟着十分骄傲。


    一堆白领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位穿着校服的小男生,说没人在意是不可能的,有人见到了,小声问身旁的人这是谁家的小朋友。


    临近下班时间,公司的电梯忙忙碌碌,池翼听着那些叮叮咚咚的声音,感觉电梯都要骂人了。


    一楼有块休息区,在大门旁边,池翼就坐在这儿等池穆下班,时不时挖一口手里的雪糕,时不时抬眼看看电梯有没有走出那位自己正在等的人。


    直到雪糕吃完了,池穆也没有出现。


    池翼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哥哥也没有给他发信息。


    他不高兴地一连甩了好几个生气的表情包过去。


    小翅膀:[生气.jpg]


    小翅膀:你在哪里?


    小翅膀:你回家了吗?


    小翅膀:什么时候回家?


    小翅膀:[语音通话:无人接听]


    小翅膀:[语音通话:无人接听]


    小翅膀:。。。


    小翅膀:[生气.jpg]


    池翼又等了几分钟,见消息依旧沉底,无人回应,他干脆地提上书包带子走人。


    他再也不会来接池穆了。


    再也不!!


    他走向自动平移门,气哄哄地就埋头出去,没走两步就又偷偷回头看了眼,没看到想见的人,气炸了,这次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只是这个匆匆没几步,就又双叒叕地退了回去。


    他再次回到那栋楼,根据记忆找到电梯,按亮上行键,等电梯下来。


    有几道打量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思,或好或坏,或只是好奇。


    池翼都不在意。


    他现在很生气,同时又有点担心。


    他担心池穆晕倒在办公室了没人发现,毕竟没有池穆的许可,一般人不会直接进入池穆的办公室。


    这些天池穆都很忙,有时候池翼半夜起来上厕所,会从书房门下的缝隙中看见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说明池穆一直没有睡觉。


    池翼担心池穆的身体会吃不消,对方晚上睡得很晚,早上又要起一个大早去晨练。


    估计阎王都觉得池穆一直在挑衅他。


    乘坐电梯达到相应楼层,这层楼的人都是高管,见到一个小孩儿上来,立刻就有人将池翼拦住了。


    “不好意思小朋友,闲杂人等不能上这一层楼,你的家长是谁?”一个中年男人刚好从咖啡机前接完咖啡出来,看见池翼便顺手拦下了。


    “我家长是池穆。”池翼直说,便要往旁边的那条长廊走。


    “池总?他现在正在休息,要不你先……”


    中年男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池翼一记眼刀吓得没了声音。


    这样的眼神简直和池穆如出一辙。


    没人再拦池翼,他径直走到门牌上写着“CEO”的办公室门前,并没有敲门,来势汹汹地就直接下压门把手推了进去。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中年男人汗流浃背地推了推眼镜。


    这位绝对是池总那位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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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了……


    敢对池总这样大不敬的人,男人这辈子也就只知道一位。


    今日第一次见到,这让男人清楚地明白了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


    办公室里很安静。


    电脑桌前并未坐有人,池翼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往休息室挪过去。


    休息室的门没有合紧。


    据池翼所知,休息室的门一般都是紧闭的,像这样不合紧的状态,多半是有人在里面的,只是害怕别人有事要找的时候没能及时听见,所以留了一条缝。


    池翼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视线往里望了眼,便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大活人,安安分分地盖着被子。


    应该是活人吧。


    池翼悄咪咪地伸出一截手指去探池穆的鼻息。


    呼吸而吐出的热流在手指伸过去的时候便洒在了指侧。


    池翼突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血液在这个举动下加速循环,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和床头柜上的眼镜对视。


    你好呀。


    池翼伸出罪恶的双手,把眼镜拿了起来。


    哥哥的眼镜镜片很干净,池翼之前见过他同学的镜片,多少都是沾点脏的,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能保持得那么干净。


    想着,他就把眼镜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才刚戴上去两秒,他立刻感受到了不适。


    ……在镜片里反而什么也看不清。


    嗷!


    好晕!!


    池翼生气地把眼镜摘下来,用力地把它往床头柜上放——


    但真要落下的时候,他的力气又猛地收了回去,尽量不发出动静地将眼镜放好。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池翼吓了一蹦,炸着毛扭过头,就看见池穆那双眼睛清明地睁着。


    “你什么时候醒的?”池翼刚刚动了池穆的眼镜,他有些心虚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你进办公室那动静太大了,想不听见都难,”池穆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到床头,看着一身校服的池翼,问,“怎么过来了?”


    “今天放学早,想来接你下班,”池翼坐到床沿,惨兮兮地说,“但是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没接,我本来嘟咕噜咕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都听不清了,在池穆的耳朵里变成了一堆可爱的呢喃,只能看见他的脸颊一直在动,像是在抱怨什么。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有信息进来,”池穆伸手在池翼的脸上捏了捏,见他一副好难过但是好生气的表情,不禁失笑,“怎么又生气了?”


    “你手机为什么要静音?”池翼抓住关键词立刻质问,顺便拍掉了脸上的手。


    “刚刚在开会,开完之后就来休息室了,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会睡到现在,”池穆说着,就退而求其次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而后掀开被子下床,将床头柜的眼镜拿起来戴好,问,“饿吗?”


    “刚吃完一个雪糕,还不太饿。”池翼仰头盯着他。


    池穆把腕表也带上,垂眸扫了池翼一眼,忽然眯了一下眼睛。


    刚才不戴眼镜没发现,现在戴上眼镜了,才注意到池翼的肩上有一根细长的发丝。


    池翼毫无所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开口说要吃什么,于是就随口报了个菜馆,说:“我挺喜欢这家的,我和俞诃经常去这里……”


    在池翼说话的时候,池穆俯下了身。


    距离拉近,呼吸不小心触碰到一起,有一方下意识地放轻了鼻息。


    他的手落到池翼的颈侧,顺着向肩膀滑去,不动声色地捏走了那一根头发。


    “……吃。”池翼慢吞吞地补上了最后一个字,喉结滚动一番,别开了脸。


    “嗯,”池穆直起身,捏着手里的东西到休息室的卫生间里,洗了把手,走出来擦干净后,才说,“走吧。”


    池翼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跟上了他。


    池翼跟在池穆身后,十分自然地把手放进对方的掌心里,问:“哥哥我的小电瓶怎么办?”


    池穆握住他,说:“明天我让人过来取。”


    “但是我明天早上要出门了。”


    “和谁?”池穆牵着他在电梯前停下。


    池翼抢着把下行键按亮了,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俞诃啊。”


    “嗯。”池穆点了点头。


    那就行。


    “那我的小电瓶怎么办?”池翼摇了摇牵在一起的手。


    “晚上我会叫人取回去。”池穆说。


    “好。”池翼笑了笑。


    这个时间,该走的都差不多走完了,电梯上来得很快,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升到了面前。


    平移门打开,池翼和池穆迈步走进梯箱。


    “我和俞诃应该是吃完晚饭就回来了,”池翼说,“吃火锅,可能会叫别的同学一起。”


    “是吗?”池穆不经意地问道,“都有谁?”


    “这个还不确定,我们明天临时邀人,看看谁来。”池翼说。


    “会邀女生吗?”


    “会啊,她们想来当然可以来,而且女生一般都结伴来的,人多才热闹。”池翼并不觉得邀请女生有什么奇怪,都是同学,又没有不正当接触,有什么不可以邀的。


    池穆偏头看着他。


    电梯给人带来的失重感很强,总让人感觉落不到实地,自己飘在半空。


    他不知道那场饭局里会不会有在池翼肩上留下一根头发的人。


    只是想想,嫉妒就立刻钻进了血液中,一点一点地啃食血肉,攻占了心脏。


    “可以不去吗?”池穆听见自己这样说,“在家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