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巳陨落。


    阴阳留影珠的法力消散，异世界的景象消失于天空之中。


    月竹亲眼看着檀巳死在自己眼前，心魄碎裂，昏睡一月都无法醒来。


    诸仙六神无主之际，缩小在少女香囊中的玄骨神弓，忽然爬出一只棉花球般黑乎乎的小团子。


    小团子睁着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生出可爱如细线的小手小脚，爬到月竹心魄处，抱着月竹，为月竹治愈心魄。


    栀影看到这一幕，双手捂住嘴唇，瞳孔惊诧。


    月竹缓缓睁开双眼。


    见她醒来，小团子才虚弱地阖上双眼，汇入玄骨神弓之中。


    月翠微喜极而泣，紧紧抓住月竹的手：“阿竹，你终于醒了。”


    药王却看向栀影：“栀影姑娘，这是何物，为何竟能治好阿竹？”


    栀影声线微哑：“是尊上以左臂魔骨，特地为神女锻造的玄骨神弓。”


    月竹望着一张张担忧她的面颊，渐渐回过神来。闫茵，鹿露，药王，酒神……


    如今她在乎的人都回来了，却唯独没了他。


    她攥着心口的衣料，泪水滚落，眼眶湿红。


    她失神地看向月翠微：“娘，我还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好多好多话……”


    月翠微为她抹泪，接过清姬递来的汤药喂她：“娘知道，娘都知道。阿竹，你还有娘亲，无论怎样娘亲还在你身边，知道吗？”


    月竹喝了两口汤药，点点头，而后虚弱地望向栀影：“栀影姐姐。”


    栀影来到她床边，月翠微给栀影让了位置。


    栀影坐到月竹身旁：“阿竹，若尊上知道你如此伤心，一定会很难过。”


    月竹吸了吸粉粉的鼻头，试着收起泪水：“栀影姐姐，他的魔魂丹不死不灭，时间久后他便会慢慢复活，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栀影心口生疼，眼神闪躲。


    众神见两位少女有心事要说，纷纷知趣地离开。


    栀影望向窗外纷飞的竹叶，目光深远：“阿竹，尊上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怎么会呢？他的魔魂丹不是很强大吗，他不是不死不灭吗？”


    眼泪是控制不住的滚落。


    栀影转眸望向月竹，拿起月翠薇留下的帕子，为她抹泪。


    “阿竹，尊上的魔魂丹早已不在他身上。”


    “不在他身上？怎么会，我在魔界明明亲眼所见他掏出了魔魂丹。”


    “那是上古血魄。”


    “上古血魄？”


    “阿竹，你死于炮烙之刑后，尊上为了找到你的魂魄，曾撕裂空间回到过去。在过去，尊上得知你是神女，得知你的心愿是想要变强，守护身边之人，遂在死于生死咒之前便做好了计划。”


    月竹攥紧薄被：“什么计划？”


    “尊上下令，魔界的所有魔灵都必须改掉嗜血的习性。他吩咐霖裔举办各种厨艺大赛，宣传人界美食，鼓励魔灵们种植养殖人界食物。久而久之，魔灵们都不再吞魂嗜血。此后，我便带领他们修炼修仙，一同保护天界，以防妖界来犯。”


    少女的被子划过几道指印。


    难怪她到魔界竟会看到满山的牛羊。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为她所做的吗？


    “尊上复活之后来到你身边，成为你的徒弟。他默默为你滋补灵根，使你的灵根变得强大。待你的灵根储藏足够的魔息，尊上又挑选上等魔界神器散于世间，一边带你游玩，一边陪你搜罗神器。那些神器，皆是尊上为你所备。第一件神器，便是尊上的魔魂丹。”


    月竹含泪的眸子茫然：“第一件神器不是上古血魄吗？”


    “并非，你的体内有了尊上的魔息，能够承载尊上的魔魂丹，尊上将魔魂丹给了你。上古血魄，在尊上的身子里。”


    “怎会如此？”少女落泪，“那些下凡作乱的妖魔不都是黑化的恶灵吗？”


    “妖与魔界无关，魔灵皆是尊上所安排。在焉国，阿竹斩杀的无头魔本就没有头，姑娘想砍便砍。魅魔为了撮合你和尊上，擅自对你下了灼魂魅，至今还被关在牢狱里。”


    月竹声线沙哑：“北凌和夏铃也是假的？”


    “他们生前是人界凡人，玄骨神弓找到他们的残魂，摄取了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经历同你和尊上有些许相似。尊上想知道，若你知晓他曾经毁灭三界是否会原谅他，所以将你带入了幻境里。北凌和夏铃在幻境里的后半段故事，其实是根据你与尊上真实的内心所演变。”


    月竹的指节渐渐松开被子。


    难怪出幻境之后檀巳便不再主动碰她，每回都是她先把持不住。


    所以檀巳真正想要的是像幻镜里的那样，日日将她囚禁在身边，日夜笙箫，缠绵悱恻，抱着她丝毫不放，哪里都不让她去？


    幻镜里他对她的爱近乎疯狂偏执，夜夜不知疲倦，耳边全是他的霸道情话，身上全是他的吻痕和指印。


    哪怕他被她挠得背部皆是爪痕和血丝，他也丝毫也不肯停下。


    直到她打了他，将他拉出现实，他才恢复神志。


    难怪他浑身是伤，总是想从自缚阵法里挣脱，他就这样需要她吗？


    月竹薄肩微抖：“他为何这样笨，为我做了这样多却不告诉我？”


    “如何告诉呢，阿竹，尊上可是你曾最讨厌的魔王，他怎敢暴露自己？当时清姬神女也都未能复活，告诉你只会让你徒增难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尊上担心你厌恶他，不愿意用他赠予你的神器，所以更是不敢告知你。”


    “可他没了魔魂丹该怎么办？我可不想要他的魔魂丹。”月竹泣不成，双眸涣散，“我如今，只想要他……”


    “阿竹。”栀影将她搂入怀里，“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尊上做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月竹趴在栀影的肩上哭：“可是……”


    可是她才想要原谅他，才想要与他成婚，才知晓他过得这样辛苦，想要到他的身边抱紧他，他却眼睁睁死在她眼前。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他在异世界看到她的身影时，眼神是那样慌乱，奔向她的模样是那样惶恐。


    他对她的爱意那样沉重。


    沉重到，失去生命。


    她又如何做到止住眼泪呢？


    “阿竹，好好哭一场吧，哭过之后，你一定要好起来，可好？”


    月竹失神地看向栀影：“好。”


    *


    栀影走后，月竹想要独自一人待着，大家纷纷散去。


    只有月翠微一人藏在窗边，迟疑着不肯离开。


    她透过窗纱看到女儿蜷缩成一团小声啜泣的模样，十分心疼。


    月翠微拿出檀巳留给她的灭情珠，迟疑片刻，还是步入屋里。


    “阿竹。”她缓缓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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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落座在床边。


    “娘。”少女声线嘶哑。


    月翠微将她搂在怀里：“阿竹，娘亲有件事想告诉你。”


    月竹吸了吸鼻子看向她：“嗯。”


    翠微拿出一个透明如水滴的珠子：“这是檀巳留下的，灭情珠。”


    月竹看向珠子，微微蹙眉：“灭情珠？”


    “他曾担心你得知他是魔王的真相会致你伤心难过，便亲自淬炼了这颗珠子，服下你就能将他忘记，从此，还能像以前那般快乐。”


    月竹眼睑粉红，她接过剔透的珠子，缓缓收拢莹白的指节。


    须臾，珠子被碾碎于掌心。


    “娘，我不想忘掉他，若连我都将他忘了，那他该有多难过？他总在意我是否会过得开心快乐，却全然忽略了自己。娘，别担心，你知道的，难过一段时日我便能好起来。”


    月翠微为月竹整理两颊凌乱的发丝：“好，阿娘相信你，你一定会走出来的。”


    “娘，不是走出来，而是带着他的记忆将日子过好，永远将他放在我心里最温暖的位置里。”一滴晶莹的泪自眼角滑落，“否则，死在异世界的他该有多冷呢？”


    听闻此话。


    月翠微眼眶一红，忍不住将月竹搂入怀中：“傻瓜，你就这样怀念他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娘，这世间还有像他这样爱我的男子吗，其他男子哪还能让我心动呢？”


    “好，我的阿竹不嫁就不嫁，只要阿竹愿意，娘亲就陪着阿竹一辈子。”


    月竹抱紧娘亲，带着鼻音道：“我当然愿意。”


    翌日。


    月竹坐在琉璃镜前梳妆，两只杏眼肿成了粉粉的水蜜桃，却衬得肌肤更是白嫩无瑕，好似能摁出水来。


    她简单收拾后，带上玄骨神弓回到竹家小院。


    她想念檀巳了。


    她想到曾经他们待过的地方都走一走，看一看，故地重游。


    自此之后，她会振作起来，潜心修炼。


    将他留给她的魔魂丹，运用到极致，努力想到办法，将他带回。


    *


    人界正值深冬。


    曾经的木溪镇，如今改名为桂花镇。


    竹家小院。


    雪花簌簌，房顶铺满白雪，桂花树不易枯萎，好似被白雪包裹成了一朵白蘑菇。


    月竹踩着松软的白雪，小巧的脚印子自院子门口延伸入屋。


    木门吱呀一响，月竹一眼看到屋里叠得整齐的婚被。


    恍惚中，她好似看到红帐轻掩的喜床上，他心疼亲吻她的额头，生怕弄伤她的模样。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然相隔两千多年。


    檀巳说的没错，人们都说来日方长，却不知世事无常。


    他曾因为害怕她离开而落泪，如今，倒是轮到她尝到失去他的滋味了。


    虽她曾想杀他许多次，可她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死，他明明是不死不灭的大魔头不是吗？


    怎就这样没了呢。


    月竹走到喜床旁，轻轻抚摸丝滑的锦缎。


    想来也奇怪，她在人界经历了许多次轮回，除了同娘亲的记忆，便只有同檀巳的记忆特别深刻。


    比如谷九儿，比如竹桑。


    她偏眸望向窗外的桂花树，余光瞥见窗台旁的桌子上，摆着的木质礼盒极为眼熟。


    那不是她曾想要赠予檀巳的生辰礼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