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秋白鹭几步赶上，从背后拍冯瑛侠的肩：“瑛侠！”


    冯瑛侠回头，一脸了然的神色：“吵架啦？”


    秋白鹭郁郁道：“也不算吵架。”


    街上人来人往，冯瑛侠怕有人注意到秋白鹭的脸，指了指街边的茶馆：“进去说话吧。”


    秋白鹭这才记起自己的搜查令还没撤，不由一哂。经历了皇帝重伤落水这样的大事，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要找一个失踪的妃子？


    她没所谓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进茶馆坐定，要了一壶茶，茶博士沏了茶就退去了，留她们两个在小间里清清静静地说话。


    冯瑛侠见秋白鹭只是捏着茶盏呆坐，无奈先起了话头：“你追过来有什么事？可先说好，今晚有戏，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回燕返阁去上妆了，不能陪你胡闹。”


    秋白鹭从屋里出来只是不想和秦岷共处，秦岷伤成那样，不方便把他丢出来，也就只能她走。


    谁知出了屋看见盛绰君，盲眼的盛二小姐眼神发亮，问：“你找到他了，什么时候带他走？”


    还走什么走？


    秋白鹭随口丢下一句“我去问冯瑛侠哪里有神医”，出了宋宅一路追过来。


    找神医的事本来不必这么着急，但秋白鹭既然已经追上了冯瑛侠，也不妨顺带一问：“瑛侠，除了供职于皇家的太医以外，你还认识燕都有什么神医吗？要嘴严的。”


    冯瑛侠：“嘴严的贵。”


    秋白鹭挑眉，冯瑛侠又说：“要买断人家保守这种……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更贵。”


    秋白鹭点点她：“别在这里故弄玄虚。是谁？”


    冯瑛侠人虽没笑，眼里却盈满笑意：“你认得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在燕都。漕帮沁春堂主，杜信春。”


    杜信春医毒双绝，驰骋江湖三十余载。起初，江湖上有些小人，用得上她就直称神医，背地里又口呼毒妇，后来这些人被她依次毒杀，终于全天下人提起她来都是神医了。


    因为相同的性别，杜信春是漕帮最先倒向越容姬的一批，如今她是越容姬亲信中的亲信。


    秋白鹭不由泛起狐疑，前阵子听越容姬信中提起，她和她那老不死的爹正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时候杜信春怎么会在燕都？


    冯瑛侠拍手道：“哎呀，我倒忘了，前次见面你才和杜婆婆生了过节。这次要怎么求她帮忙啊？”分明是幸灾乐祸。


    秋白鹭瞪她一眼。


    冯瑛侠虽然夸张了些，但说的也没错。


    她和杜信春第一次见面就在去年。


    那是五月，她在薛伯父的寿宴上刀横八方客，夺得了刀宗的称号，之后不顾薛伯父的挽留，潜入万剑山庄，探寻仇人的踪迹。


    结果却误入了万剑山庄代代相传的剑阵，好不容易勘破剑阵中的疏漏，闯了出来，又和万剑山庄嫡系十八名好手轮番交战，杀了他们中的几个逃了出来，自己却也身受重伤。


    山脚下的奚阳城也是万剑山庄的势力范围，秋白鹭无奈之下只能拿出寒英令，求助当时正在奚阳城中唱戏的紫瑛班。


    冯瑛侠虽然与她素昧平生，为了她手中的寒英令，却仗义援手，不单在重重搜查下隐藏了她的行迹，还为她请来了另一位精通医药的寒英令主，也就是杜信春。


    至于冯瑛侠说的过节，其实完全不能说是过节，只是杜婆婆生气她不爱惜身体，伤还没好全，为了替冯瑛侠驱逐歹人强行出手。伤势反复又不肯好好养伤，辞别她们独身上路。


    可那时候小萝已经在天水沉等了她两个月，她总不能失信于徒弟吧！


    后来去拜访越容姬时候再和杜信春遇上，这位杜婆婆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没有一个好脸色了。还是多亏了越容姬的面子，秋白鹭后来才能买到杜信春亲手制成的伤药。


    对啊，她身上分明带了杜信春做的伤药！


    全是因为她最近受伤少，刚才给秦岷包扎伤口的时候，居然完全没记起把沁春膏给秦岷用。


    冯瑛侠看她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休，掩口笑道：“怎么？还有没有勇气去见她？”


    秋白鹭心道，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问冯瑛侠：“她住在哪里？”


    冯瑛侠摇摇头：“怎么张口就问人家住在哪里，治不好要找大夫寻仇吗？呵，她在燕都，可是十分正经地开馆收诊呢，店面就在燕返阁。”


    什么，燕返阁？


    秋白鹭犹豫：“我记得，前段时间燕返阁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医馆。”


    冯瑛侠扬眉：“她早来了，只是医馆并不在二楼。”


    停顿片刻，满意地看到秋白鹭神色一凝，冯瑛侠点头：“你想的不错，她的医馆在燕返阁夹层。”


    燕返阁表面三层檐，但人人都知道，二层的商铺内里都是双层，三层的客房其实也分为一明一暗两层，仔细算来，燕返阁其实该有五层。


    但很少有人想过，一层真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单层吗？


    和客似云来的二层、三层不同，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夹层是一个相对隐秘的场所，也因此，危星阁那群消息贩子，对这里的掌控也更加严密。


    有些着意掩藏身份的人出入二层、三层，只要你藏得足够严实，他们或许不会深究，但每一个出入燕返阁夹层的人，他们一定会查个底朝天。


    秋白鹭沉默了，继而恼道：“她怎么偏偏选在那里开馆！”


    冯瑛侠掰着手指道：“要营造神秘感，筛掉一些不知所谓的客人，就得在略有些门槛的地方开医馆。燕都城里符合条件的，一个是鬼市，一个就是燕返阁夹层。崔判也动过心思邀请她，但杜婆婆她毕竟上了年纪，地底寒湿不利养生，就把鬼市排除掉了。你瞧，可不就是燕返阁了。”


    秋白鹭无语凝噎。


    她叹气：“真是给我出了难题。瑛老板，能不能你去央告婆婆，就单请她来一趟……”


    冯瑛侠捏着鼻尖，眼神下瞟：“呀，忘了和你说，我才是真惹怒了婆婆，没法替你说情。”


    她强调：“和你的小打小闹不同，我是真不敢去见她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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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鹭张口欲问，瞥见冯瑛侠的神色，把疑问全咽了下去，叹气：“那，我就再想想办法吧。”


    *


    日上三竿，秋白鹭回到了宋宅后院。


    她走进院子里，只见东厢房大门紧闭，正房的门却大敞着。


    秋白鹭凝神细听，却发现东厢房内并无声息，盛绰君不在房内。


    她心生疑惑，下一刻却发觉正房内的人气息微弱，暗自心惊，快步走到正房门前，忽然又听房内一阵杯盘碰撞的碎裂声，伴随着一声如同落入陷阱中野兽一般的嘶吼。


    秋白鹭飞身入内，一手按住秦岷，挥手令气浪扫开满地碎瓷片：“秦岷！”


    秦岷睁开眼，挣扎的力道终于弱下去，秋白鹭让他坐回凳子上，举目四顾不见异常，眼神终于落在他身上：“做噩梦了？”


    秦岷在凳子上坐了片刻，目光触及不远处的一地碎瓷片，眼神终于清明，抬头看向秋白鹭：“鹭娘。”


    秋白鹭：“你这是怎么回事？”


    秦岷摇头：“睡昏了头，听见声音以为追杀的人到了。”


    秋白鹭垂眼，按住他脉搏，确认他方才只是重伤未愈，心力枯竭，昏睡过去了。


    秦岷心机地搭上她的手：“没事。”


    秋白鹭默然，低头看见他肩头一点暗红，无奈道：“你这样下去，得下辈子才能好。”


    秦岷扭头，拉开肩头的衣服，只见伤口又在方才的暴起中崩裂，纱布上已经染成大片的红。


    秋白鹭想起杜信春的伤药，起身翻找自己带来的行李，终于从底下翻出了想要的药盒。她打开盖子嗅了嗅，拿给秦岷：“伤药，沁春膏。”


    秦岷从他手里接过药盒，看着药盒中淡黄色的药膏，刮了一点嗅了嗅：“是漕帮的沁春膏？”


    秋白鹭点头。


    秦岷一边上药，一边思索要怎么和秋白鹭提起方才的争吵，和他已经改变的心思。


    如果一言不合，秋白鹭又夺门而去……


    他一边裹纱布，一边斟酌着开口：“鹭娘，之前说的事，我又想了想，觉得按你所说的也不错。”


    秋白鹭猝然回首：“什么意思？”


    秦岷仔细观察秋白鹭的神色变化，却没能从那张如冷月一般的美人面上看出任何情绪，只能按自己打好的腹稿讲下去。


    “我从前深负于你，你却不计前嫌，回燕都来救我……”


    秋白鹭一声冷笑。


    “鹭娘，我身在皇家，却自小向往江湖，之前想恢复记忆，也只是不想空缺一段人生。但如果把你和这段记忆放在天平两端衡量，我别无选择，只愿和你远走……”


    秋白鹭并没有如秦岷所怕的那样，像今天早上一样被触怒，拂袖而去，相反，她收去脸上的冷笑，坐到秦岷的对面。


    秦岷问：“鹭娘，你怎么想？”


    秋白鹭扬起下颌，淡淡道：“你改变了主意。”


    秦岷察觉不对，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秋白鹭笑：“很巧，我也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