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手机在枕边振动两声，姜梨轻手轻脚抱着手机下床。


    宿舍悄然无声，落针可闻。四人间的小床上都支着小书桌，亮白的光影垂落在地上。


    临近决赛，学校气氛越发凝重，宿舍也不例外。


    姜梨这些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睡眠时间严重不足。


    手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姜梨蹑手蹑脚踏出房门，她不敢在宿舍门前接电话，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敢按下接听键。


    迎面是姜母不耐烦的训斥。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不是早就下晚自习了？”


    “刚刚在宿舍，不好讲话。”


    姜梨靠着白墙，抬眸盯着天花板上的蛛网发呆。


    密密麻麻的蛛丝盘旋在角落，蜘蛛早不见踪影，只剩下织了一半的蛛网。


    姜母絮絮叨叨，隔着电话，姜梨清楚听见对面洗衣机运作的声响，伴随着母亲的唠叨一并传到她耳边。


    “有什么不好讲的，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娇气，我们小时候哪有你们这样好的条件……是不是快要考试了？我让你爸上网查过了，这考试挺难的。”


    姜母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白白浪费半个多月，还不知道落下的功课能不能跟上，你本来就不聪明，要不是运气好，你能进决赛？”


    走廊角落的应急灯老旧，一闪又一闪，那一点光影甚至照不到姜梨身上。


    姜梨站在阴影中，无力感遍及全身。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姜梨反驳过、回怼过，可惜没有用。


    歇斯底里只会让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并未换来母亲的任何反思。


    再后来，她选择了沉默以对。


    “妈妈。”


    姜梨嗓音平静，面不改色说谎，“老师在查房，我得回去了。”


    她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按下挂断键。


    耳边瞬间清静。


    走廊空无一人，唯有斑驳树影低垂。宿舍的走廊一侧是房间，另一侧是墙。


    姜梨缓慢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半张脸埋在膝盖中间。


    少顷，姜梨从地上站起，转身回房。


    孤寂冷清的月光流落在她身后，她手臂上干干净净，一点泪痕也没有。


    她早该习惯了。


    ……


    余下几天，姜梨几乎是在题海中沉沦，不分昼夜做题。


    有一天甚至还忘了吃饭。


    一整天没有进食，姜梨竟然一点饥饿感也没有。


    她迟疑抚上自己的胃，脑中晕晕沉沉。


    姜梨惊讶发现，她竟然记不清自己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今早，又好像是昨天晚上囫囵咽下的吐司片。


    姜梨揉着眉心，不再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埋头继续做题。


    保送南大的诱惑太大，所有人都全力以赴奔向终点，姜梨也不甘落后。


    可惜天不遂人愿。


    昨天模拟考试，姜梨的成绩排名掉到第十，比初赛的名次下滑三名。


    连日来的努力在此刻成为最讽刺的笑话。


    姜梨一遍又一遍梳理错题，可笔握在手心，脑子却是懵的。


    运行程序暂时陷入故障，姜梨凝眸盯着试卷，脑中浮现的，却是姜母前些日子那句：“要不是运气好，你能进决赛？”


    生理性的恶心翻涌到喉咙，姜梨丢开试卷往卫生间跑去。


    休息时间，教学楼如同平静无波的海平面，一点波澜也没有。


    姜梨扶着心口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抬眸望向镜中憔悴苍白的自己，姜梨心生恍惚。


    镜中的姜梨消瘦单薄，好像冬日枯木，看不见一点生机。


    来不及悲春伤秋，姜梨掬一抔水在掌中，往脸上拍打。


    冷水暂时洗去姜梨疲惫的外壳，她深吸口气，转身回教室。


    落日熔金，金黄光辉穿透云层，落在满是爬山虎的墙壁上。


    走廊上落满斑驳日光，姜梨脸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在光下折射出千百种光晕。


    她一面走，一面回想刚刚做不出的难题。


    转过拐角时，忽然有一只手从左上方伸过来，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熟悉的腕表闯入姜梨眼中，她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腕表的主人姓甚名何。


    笑意先一步在姜梨唇角绽放，抬眼往上望，江黎就站在上一层楼梯，双肩包漫不经心挎在肩上。


    融融日光氤氲在江黎肩上，他站在光中，薄唇上扬。


    “在想什么，叫你都没听见。”


    姜梨反应慢半拍：“……在想模拟卷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我选错了。”


    那道题本身的难度不难，只是题干设置了障眼法，姜梨一时大意丢了分。


    姜梨皱眉，唇角挽起一点苦涩无奈。


    压力和负担沉甸甸压在心口，无处宣泄。


    “如果决赛还是这样，那我肯定和保送无缘。”


    “不会。”


    江黎斩钉截铁，那双漆黑眼眸浸染着层层笑意。


    逆光而立，江黎身影修长，目光坚定。


    姜梨从未被人用那样的眼神注视，那样专注，那样坚定不移。


    光影为江黎镀上浅浅的一圈金色轮廓，江黎垂首低眉，唇角勾起一点笑。


    “姜梨，你一定会得第一。”


    沙沙晚风吹过树梢，零落留下满地的细碎光影。


    姜梨仰头凝望着上首的江黎，根根分明的睫毛颤动。


    她听见风声，听见从心底深处传来的呐喊和撕咬尖叫。


    自卑笼罩的阴影被撕开一道裂缝，好似有一束日光落在她心尖。


    从记事开始，好像还没有人会这样坚定站在自己身边，会用这样肯定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姜梨惊奇发现，自己索要的从来都不多，只要一点点肯定而已。


    这一点点肯定，足以褪去她心口的阴霾，足以让她心间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像是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人终于找到绿洲，找到一点解渴的水源。


    “这么相信我？”


    姜梨笑着揶揄，露出她这么多日来最真诚的一抹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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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第一，那你怎么办？”


    “和你一样拿第一。”


    江黎大言不惭，胸有成竹，“陪你上南大。”


    无心的一句，却在姜梨心口掀起阵阵波澜。


    金灿灿的光辉洒落在楼梯间，也照在姜梨肩上。


    姜梨眉眼漫出无边欢悦，笑靥如花。


    一高一低两抹身影斜斜映在地上，影子被台阶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


    像是错开的拼图贴片。


    ……


    姜梨调整作息，重制计划。


    她不再如之前那样一味沉溺在题海，而是留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息。


    或是听一首歌，或是看五分钟的落日。


    考试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集训的学校也作为决赛的考场使用，姜梨拉着行李箱奔往准考证上的教室。


    教室门口早就堆满了各色的行李箱，大小不一。


    三个小时的考试转瞬即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姜梨如释重负。


    合上的笔盖为这段时间的努力暂时画上句号。


    教学楼迎来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欢呼声震耳欲聋，多日来的苦闷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三五成群，学生成群结队，欢呼着冲往校门口。


    黄昏的光辉也带上笑声。


    姜梨裹挟在人潮中，随着潮流往前涌动，视线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掠过。


    不是、不是。


    都不是江黎。


    她和江黎的考场在不同的教学楼，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可姜梨还是不甘心放弃。


    万向轮滚过校道，被欢声笑语簇拥着前进。


    倏地，眼前意外晃过一道人影。


    姜母逆着人流挤进学校，扬高双臂大声呼喊姜梨的名字。


    “姜梨，这里这里！”


    姜梨错愕张瞪眼眸，快步朝姜母走去：“妈，你怎么来了？”


    这个点，姜母应该是在上班的。


    姜梨心口遽紧，脱口而出：“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


    姜母瞪她一眼。


    “胡说什么，不过确实有事，是好事。你表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北城的医生，是个专家，妈想带你去看看。学校那边妈帮你请好假了，现在就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姜梨措手不及，她愣了愣，压低声音：“可是手术费……”


    姜母眉开眼笑：“这个你不用操心，老家的拆迁款到了，再加上我和你爸这些年陆陆续续攒的，差不多够了。”


    校门口人潮如织，笑声在姜梨耳边翻涌，她踩着日光跟在母亲身后。


    出租车停在对面的街道，姜梨穿过人行道时，忽而听见身后的女生捂着嘴惊呼。


    “真的吗，你们同个考场的，我没听见警车的鸣笛啊。”


    “可能离得远吧，来闹事的应该是他爸，有这种爸真的倒八辈子血霉了，他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风在姜梨身后掠过，她转首往后望，却只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喀嚓。


    一片枯叶在她脚下碎成两半。


    姜梨无意踩碎了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