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雨势骤急，滂沱大雨阻拦了姜梨回家的步伐。


    行人纷纷涌入店内避雨，身后的M记早就座无虚席。


    江黎左右环视一周，视线落在隔壁的便利店，当机立断：“先去那边。”


    绕过水坑，两人一前一后往便利店挪去。


    便利店前没有设置挡雨棚，姜梨踩上台阶，转身贴着玻璃门收伞。


    雨珠肆无忌惮溅落，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江黎并排站在姜梨身侧，雨伞稍稍往外倾斜，挡住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汽。


    横亘在姜梨眼前的那只手骨骼清瘦，江黎指骨半曲，轻扣伞柄。


    潮湿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涌动，姜梨还能闻到江黎身上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他一下午都在医院输液，校服难免会沾染医院的气息。


    呼吸放缓，姜梨目光又一次回到自己雨伞上。


    可惜折叠伞不知怎的突然和自己闹起脾气，不论姜梨使出多大力气，雨伞迟迟收不回去。


    按着卡扣的指腹勒出红痕，雨伞依旧“完好如初”，合不上的伞布往下滴落着雨珠，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姜梨脸红耳赤，羞赧顺着耳尖蔓延，她轻声呢喃：“要不你先进去……”


    “帮我拿下。”


    江黎不由分说和姜梨交换雨伞，黑伞落在姜梨手中，立刻往下低了些许。


    狂风大作，树叶哗哗作响。


    姜梨手中的雨伞差点被吹走，她手忙脚乱抓住，双手紧紧握着伞柄。


    雨丝摇曳，顺着空隙飘落到江黎肩上。


    风寒未愈，江黎脸上的口罩还没摘下，只露出一双晦暗黑眸。


    姜梨仓促收回视线，她悄悄踮起脚后跟，撑开的黑伞挡在江黎头顶。


    这一隅小小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只有他们两人的气息。


    倏尔，门前的射灯闪了一闪，便利店提前亮灯。


    冷白的光影倾泻而下，裹挟着雨珠砸落在两人肩上。


    密密麻麻的雨声成了姜梨耳中唯一的声响，四面白茫茫，分不清是雨还是雾。


    想到江黎刚从医院出来，姜梨不动声色又往旁挪动半分。


    鞋底贴着地面摩擦，姜梨高抬的双手横在江黎肩上。


    手肘在江黎身前打下阴影。


    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江黎滚动的喉结，如高山上簇着的白雪，鲜明而夺目。


    睫毛微不可闻颤动。


    姜梨别过头，僵硬移开视线。


    少顷。


    轻轻的一声“哒”响起，透明雨伞在江黎手中收拢，他转头：“好了。”


    便利店前的长桌只剩两个空位，姜梨抱着书包，规规矩矩坐在高椅上，双膝并在一处。


    她往外掏出试卷，转首侧目。


    江黎并未跟着自己一道坐下，男生转道往收银台走去，要了一份咖喱鱼丸。


    碗中横七竖八躺着竹签，每一颗鱼丸都裹着浓浓可口的酱汁，香气扑鼻。


    小碗推到姜梨身前，江黎嗓子沙哑：“只剩这个了。”


    姜梨连连摇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江黎再次开口，他嗓音带笑。


    “总不能在这白白占座。”


    他们的位置靠墙，店内避雨的行人或多或少要了关东煮或者饭团。食物散发的香味在空中打架，彼此都分不清输赢。


    姜梨环顾一周，果真如江黎所言。


    她迟疑：“你不吃吗？”


    江黎抬手指向自己的喉咙，意有所指。


    姜梨了然，捧着小碗挪到一旁，尽心尽职为自己的跑腿善后。


    “下午发的试卷都在这里了，化学和语文明天都要交，还有英语例文要背诵，老师明天会抽查。”


    偏头望去，江黎敞开的双肩包露出几张物理试卷，姜梨错愕瞪大眼睛。


    “物理作业你写完了？”


    “在医院待着无聊，顺手写了。”


    试卷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熟悉的公式。


    姜梨也做了一半，无奈半途卡在一道选择题：“可以借我看看吗？”


    她抽出自己的试卷，“我有一道题不太懂。”


    “哪道？”


    闷在口罩中的声音闷闷，江黎清清嗓子。


    两人的身份对换，他接过草稿纸，下笔如有神。


    通透的玻璃窗子映出两人的身影。


    少年眉眼专注认真，一丝不苟，坐在他身边的姜梨亦是同款神色。


    思路渐渐清晰，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笑意在姜梨眼底初见端倪，她拿回自己的草稿纸，顺着理清的思路往下走。


    店内不时有行人进来，自动玻璃门开开合合。


    “是不是选A？”


    最后一笔落下，姜梨兴致勃勃抬眸，声音倏地哽在喉咙。


    江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一只手半曲，另一只手随意落在桌上。


    姜梨霎时噤声。


    那只落在姜梨眼前的手臂修长，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手背上青紫血管道道分明。


    雨渐渐小了，店内避雨的路人渐少，姜梨身侧的客人也抬脚离开，转眼长桌只剩下他们两人。


    无人踏足他们这一方狭小的角落。


    攥着笔身的手指收紧，姜梨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


    须臾，她不动声色伸出手臂，和江黎并排放在桌上。


    光影挤进两人手臂间的空隙，自由穿梭。


    江黎手指骨节清瘦修长，两人的小指挨在一处，姜梨竟只勉强够着江黎手指长度的一半。


    男生的手指都这么长吗？


    姜梨不甘心，缩回自己的小指，派遣自己的无名指出战。


    同样战败。


    她皱眉，收回无名指，亮出自己的中指出战。


    竟然只堪堪打得平手。


    手掌平移挪到江黎手背上空，投落的黑影果然只有一半大小。


    黑影下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姜梨如惊弓之鸟，飞快收回手臂，装模作样盯着草稿本冥思苦想。


    虚惊一场。


    江黎没有醒。


    斑驳光影流淌在江黎后颈，耳边除了舒缓的音乐，再无其他。


    攻克完难题，姜梨又继续往下翻动试卷。


    余下的题目难度不高，写至一半，姜梨忽然瞥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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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一口未动的咖喱鱼丸。


    颗颗鱼丸都裹满如柠檬黄的咖喱酱，诱人前往品尝。


    鱼丸是江黎买的，如果放着不吃，好像……不太礼貌。


    犹豫半晌，姜梨还是伸出手，握住竹签的一端。


    轻咬上一口。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姜梨咀嚼的动作仿佛开了慢倍速，她捧着咖喱鱼丸，两只手都小心翼翼抬在半空。


    深怕脸部肌肉的运作牵扯到手臂的振动，惊醒身旁的江黎。


    即使概率只有万分之一。


    可姜梨还是不想。


    腮帮子鼓起一点，有规律的、小幅度上下动作。


    借着身前的落地窗，姜梨清楚看见自己局促谨慎的模样，还有身侧的江黎。


    骤雨初歇，朦胧的雨雾消散，万物澄澈清明。


    路灯接连亮起，明黄光影浇落在柏油路上。


    一小碗鱼丸入腹，姜梨捧着小碗从椅子滑下，在店内转悠一周，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桶。


    往回走的时候，江黎依旧没醒。


    灯影洒落在两人中间，姜梨忽的想起……暑假那日，她也是为了避雨躲进便利店。


    那时她连江黎送的饮料都不敢接。


    而如今，他们竟能坐在一处探讨难题。


    墙上的数字挂钟跳转18:00，红色的数字跃动在姜梨眼中。


    思忖再三，姜梨还是踱步至江黎身后。


    手上没有合适的“作案工具”，姜梨抬手，手心在江黎肩上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改成轻轻拽动江黎的短袖袖口。


    衣服绷紧又松开，勾勒出如翼的肩胛骨。


    “江黎，雨停了。”


    姜梨小声提醒，指尖捻着江黎的袖口。


    明明是同款校服，衣服料子都是出自同一家厂商，可……还是不一样的。


    她手上校服的标签，贴着“江黎”两字。


    像是一道咒语，足以击溃姜梨所有的镇定冷静。


    好在江黎睡得不沉。


    几乎在江黎起身的那一刻，姜梨的手指飞快从他袖口溜走，慌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六点了。”姜梨低声补上一句。


    江黎揉着眉心，双指撑着额角：“抱歉，不小心睡过去了。”


    感冒药都有嗜睡的副作用，姜梨深有同感。


    两人收好东西，起身往外走。


    雨后的空气湿润，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圈倒映着路人匆忙的身影。


    便利店前恰有一个水坑，姜梨小心避开，站在无人处。


    折叠伞一直往下淌落水珠。


    姜梨握着伞柄在手中轻甩了一甩，纷乱的水珠折射出昏黄的光影，如溅落的珍珠。


    旁边的江黎也是同样的动作。


    黑伞在他手中有条不紊转动，抖落细碎雨珠。


    他一只手垂在身侧，手的倒影正好落在水中。


    一阵风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模糊了水中的影子。


    姜梨默不作声往旁侧了侧身子。


    刹那，影子垂落在水中，层层褶皱渐起，涟漪推着黑影往前。


    她像是……在和江黎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