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数学竞赛的初赛时间正好和一中的校庆撞上，姜梨不单没机会参加，也见不到实物版的海军风江黎。


    她所有的碎片时间都花在竞赛题上，连和阮琴琴的共进午餐都缺席，只随便用面包饼干对付。


    午后的日光如同栖霞湖水，无声在走廊流淌。


    两边的玻璃窗子映出姜梨奋笔疾书的身影。


    倏地。


    一团黑影悄无声息攀在姜梨课桌上。


    她好奇抬眸。


    黑影是牛肉面，后面还有阮琴琴一双笑眼。


    姜梨诧异：“你不是去食堂了？”


    阮琴琴眼睛弯弯：“对啊。”


    她将其中一碗面递给姜梨，“我打了两份牛肉面……放心，你那份没有葱花没有香菜，你快吃吧，我先回宿舍了。”


    阮琴琴风风火火，来去匆匆。


    跑腿的任务顺利完成，她也打算功成身退。


    “走了，不许拒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久没正经吃午饭了。你怎么又在吃糖，这薄荷糖这么好吃吗？”


    稀松平常的三个字，却轻而易举夺去姜梨所有的呼吸。


    气息忽顿。


    姜梨左右环顾，教室渐空，身旁的江黎早就离开，无人听见姜梨的心声。


    她含糊不清回了一句：“提神的。”


    阮琴琴随意捡起一颗递到眼前瞧：“哪家超市买的，我也想买一包，会不会齁嗓子？”


    姜梨心口遽紧，口是心非：“会。”


    她连当着江黎吃糖都不敢，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喜欢。


    层层透明糖纸裹着的不止是薄荷糖，还有姜梨隐秘的少女心事。


    姜梨唇角浮起一点笑：“有个牌子的薄荷糖不错，我下次带给你试试。”


    阮琴琴点头如捣蒜：“好啊。”


    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阮琴琴惊呼一声，随手丢下手中的薄荷糖，飞快朝宿舍跑去。


    薄荷糖在课桌上打了两个滚，随后落在一人掌中。


    姜梨按住那颗翻动的糖果，像是握住了自己的秘密。


    ……


    连着半个月的挑灯夜战，十月中旬，数学竞赛拉开初赛的幕布。


    比赛是在南城另一所高中进行，姜梨不敢掉以轻心，比赛前一周都不曾上网。


    从考场走出，铺天盖地的日光浇在姜梨的遮阳伞上。


    手机开机，数不清的未读消息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加载占据姜梨的视野。


    班群热火朝天，都在实时分享校庆的趣事。


    私聊的对话框只有零星的几个小红点，都是在为姜梨比赛加油打气。


    姜梨立在伞下，挨个回复谢谢。


    拇指落在江黎对话框，却迟迟没能组织好语言。


    和江黎聊天的难度远远高于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姜梨慎之又慎，束手无措。


    米色小熊的遮阳伞忽然被人掀开一角，姜梨猛地回神。


    聊天框中的对话头像幻化成真人，江黎抬起姜梨的伞布：“还不走吗？”


    校道上空荡无人，唯有风声在教学楼盘旋。


    姜梨飞快锁屏：“快了。”


    她迈步和江黎并肩而行，手中的遮阳伞也自然而然交到江黎手上。


    不大的伞面勉强为二人撑起一片阴凉，伞下投落的黑影如无形的玻璃罩子，束缚住姜梨的手脚。


    半密闭的空间，姜梨好像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始终没有回复的微信成了姜梨的心病，她斟酌着出声。


    “我这周没有上网，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姜梨面带歉意。


    江黎转动手中的遮阳伞，不以为然：“我知道。”


    姜梨对竞赛的认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没人会怪罪她的失礼。


    一点涟漪在姜梨唇角荡漾，如释重负。


    校门口近在咫尺，江黎低头翻手机：“还有一个小时才轮到我们班上台。”


    姜梨愕然：“你要回一中？”


    江黎扬眸：“最后一次了，当然得回去，要一起走吗？”


    地图显示，离一中最快的路线也得五十分钟的车程，前提是不堵车。


    换乘三次地铁，两次公交。


    姜梨始终拒绝不了江黎。


    日光无声无息倾泻在柏油路上，风在漫步，云在低语。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地铁站奔跑穿梭。


    飞动的校服是青春的代言人。


    姜梨抬首朝前望，她只能看见少年被风鼓起的短袖，看见他宽阔的肩膀。


    江黎是突然闯进她平静无波秋湖中的一尾小鱼，曳动的鱼尾挥落下点点水珠，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姜梨的眼睛成了取景框，周遭千变万化，唯有眼前的江黎是不变的。


    心跳频率异常，不是因为快跑，而是因为……眼前人。


    地铁从眼前飞快掠过，车厢人潮如织，摩肩接踵。


    姜梨气喘吁吁，背靠着扶手喘气：“……几、几点了？”


    江黎也在调息。


    他并未答话，而是直接伸手，将腕表递到姜梨眼前。


    表盘骤然在姜梨眼前放大。


    她的气息也随之放轻。


    姜梨眨动眼睛，艰难将视线从江黎手腕剥离，唇角牵出一点笑：“还有半小时，应该来得及。”


    可惜姜梨应该低估了南城交通的拥堵。


    从地铁站出来，道路水泄不通，车水马龙。


    还有三站公交才能到一中，姜梨一面踮脚往外眺望，一面低头回复阮琴琴的微信。


    “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台了。”


    姜梨皱眉，泄气塌肩，“来不及了。”


    “谁说的？”


    身侧突然落下一声轻哂，江黎收好手机，“跟我来。”


    姜梨不明所以跟上：“你不会是想打车吧？外面这么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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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黎来到一排共享单车前，扫码上车，转眸弯唇：“愣着干什么？”


    同手同脚。


    姜梨手忙脚乱扫码开锁，追上江黎的步伐。


    日光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单车在姜梨脚下犹如风火轮，似要溅出火星子。


    风声在耳边呼啸掠过，滚动的轮子宛若永动机，不知疲倦。


    金黄日光在脚下铺陈而开，仿佛是望不见尽头的地毯。


    共享单车在小巷畅通无阻，七拐八弯。


    江黎熟门熟路将单车停在学校后门，随姜梨一路飞奔入校。


    礼堂内外彩旗招展，隐隐还能听见楼上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紧闭的后门成了他们前进的阻碍。


    姜梨往后退开半步，心急如焚。


    她听到了主持人的声音，自然也知道下个节目就是他们班。


    “我问下高老师，她应该能带我们进去……”


    一语未落，手机倏然被江黎收走。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看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姜梨紧随其后。


    日光在江黎脚下溅出光影，她一路跌跌撞撞，跟着江黎跑入隔壁的校图书馆。


    一楼、二楼……六楼。


    他们越过自习室，穿过阅览室，生锈的铁门在姜梨面前敞开。


    她第一次来到图书馆的天台。


    翻涌的大风迎面扑来，姜梨扶着双膝，几乎喘不上气。


    她拖着双腿慢慢往前走。


    落日西斜，隔着通透的落地窗，姜梨一眼看见了对面台上演出的同学。


    她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伫立在原地，落后江黎半步。


    “给你，手机。”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乱了姜梨的思绪，她抬手捋过飘在脸前的长发，掩饰自己的失神。


    天台四面矗立着一米多高的灰墙，姜梨高举手机录像。


    熟悉的乐曲在校园回响，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


    一个小时前还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此刻却已经身在学校参加校庆，姜梨本人都深觉不可思议，她好奇转眸。


    风吹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又被姜梨强行别到耳后。


    她的声音落在风中，零零落落。


    “如果赶不上，你会怎样？”


    他们几乎是掐着点跑到天台，若是当时地铁站外没有多余的共享单车，又或是路上因为别的事耽搁，他们只会错过，只会白跑一趟。


    江黎手肘搁在高墙上，抬高的手机仍在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侧身，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映着落日熔金。


    候鸟掠过长空，晴空万里。


    江黎挽唇，嗓音透着几分散漫与漫不经心：“赶不上又怎样？”


    地球仍在转动，星月仍在相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一次失约而毁灭。


    他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想不想，而非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