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钧见林崇丝毫不占理，又渐渐落了下风，且林家族老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帮腔，心中也就有了定夺。


    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那就按林砚秋在世时，该怎么分怎么分吧！师爷，林老太爷在的时候，分给他的祖产，把册子找出来。林崇有儿有女，家中人丁较多，按道理说可多分些；但因其兄长多年来一直贴补兄弟和老母家用，且病重时，乔氏变卖了嫁妆，理应补偿。各位林家族老可有什么想法？”


    “额，晌午过后我要去打骨牌。”


    “我家那幺儿回来了！”


    “是是，张大人言之有理。”


    眼见族老一个个和稀泥，林崇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老不死；又恨张钧来横插一脚，管什么别人家里事！


    “我绸缎庄生意好得很！根本就不需要娘贴补我！当初家里就是没什么钱，我哥的钱都贴到书院那里去了，娘还借给他了呢！”


    见多了堂下愤愤不平之人，张钧知道此时的林崇是不服气的。他也不想再多拖延，何况徐阁老将此事交给他来做，就是为了替原来的门生林砚秋讨回个公道，能安抚其遗孀和女儿。


    于是便对师爷道：“哎，这林默春说他绸缎庄的生意一向很好，我怎么不记得纳税商户的名字里有他？”


    师爷一望张钧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好像是没有印象，大人且待我仔细查查。”


    林崇这下傻了眼，急得磕磕巴巴道：“大人别……”


    “这样，等师爷查完账簿，若有未缴，补齐再重分财产。”


    林崇自知逃不过这一遭了，像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道：“别了大人，还是先重分吧！”


    林芷漪和乔氏、林芷沅三人紧紧挨在一起，握住彼此的手，心头的喜悦抑制不住。


    事情一直从清晨料理到近傍晚。


    林家那祖宅，分了前后院。原本林砚秋一家住的院子，还是还给了乔氏。既然分了家，往后乔氏也就打算在中间砌一堵墙，直接隔成两家人了。


    秋日傍晚的风凉，吹得林芷沅头上的兔子绒花微微颤动。她委屈地撇了撇嘴，提着有些长的裙裾，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仍恶狠狠剜着她们的祖母和婶娘郭氏，不满道：“娘，为什么二叔二婶他们还是分得比我们多？我们家有三个人，他们家有四个人，只是多了一个林茗而已。是因为他是男子，我和姐姐是女子么？”


    乔氏抬眸看向小女儿，心中也有同样无奈，却只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林芷漪牵起妹妹的手，宽慰她道：“世道就是有诸多不公，并非只有这一件。但我们要看好的一面，有帮助我们的大伯伯他们；阿爹的恩师；不和稀泥的县官；还有今天在堂外帮我们说话的人，是感恩于当初爹给她家人免束脩的。”


    林芷沅莞尔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知道，是爹生前为我们积的福。娘，我们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将了，沅儿真高兴！”


    “是啊！”乔氏眼窝发热，在心里暗自道：砚秋，我们终于把老房子要回来了。是你最疼爱的大女儿芷漪做的。这孩子主意很大，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你。留她一人嫁到京城，我实在是不放心。如果以后我也搬到京城去，你会不会怪我？


    从县衙一路往西走，两边街市上都是香香甜甜的糕饼味道。王妈妈挑了两只番瓜、果子，又让她家男人帮着买了一只烧鹅、一只烤鸡、半斤猪耳朵，一坛子桂花酿，才往林家老宅走去。


    月儿圆圆，才将将东升，被墙边的梧桐遮住一半。


    乔氏让王妈妈将瓜果、糕饼和下酒菜都摆在了院子当中的石桌上。两个女儿都吵着要喝桂花酿，乔氏无奈，便给她们两个每人都倒了一点点。


    沅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娘，你说爹在那边，今晚是不是也能瞧见月亮？”


    乔氏微醺，斩钉截铁地道：“能！你爹他就住在月亮上呢！”


    林芷漪和林芷沅都乐了，“爹成嫦娥了！”


    “才不是，爹是砍树的吴刚。”


    “不，爹是天蓬元帅！”


    自打林砚秋过世后，一家三口还从未如此纵情恣意过。林芷漪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原主的父亲真的在月亮上，不过不是嫦娥，也不是吴刚，更不是猪八戒，而是变成了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像在默默守护着她们。


    突然，树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个金灿灿的大元宝。把她的眼睛都快晃瞎了。林芷漪向着一地元宝跑去，那一地元宝忽然变成了一个，样子却越来越大，最后大得像一座山。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拿去吧拿去吧！”


    林芷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险些磕在石头桌子上。是王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给她披上一件披风。“姑娘，莫要在这里睡着，留心着凉，天也不早了，进去歇息吧。”


    “哦。”林芷漪将披风拢了拢，心里哼道：什么金元宝的梦？定是受那日沈珣画画的影响，才叫她做了那么个发财的空梦！


    她站起身子，准备进屋，恍惚间看到东墙那棵梧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方才梦的前半部分。


    林芷漪笑了笑，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给大树系上，喃喃自语道：“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她们俩。”


    北方的秋，比南方总是要冷上一些。过完中秋，乔氏和王妈妈收拾准备出行的行李。路途漫漫，找有经验的船夫一打听，估摸着到京城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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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了，便把棉的袄子、带毛的多带了几件。


    林芷漪家祖产在官府和族老的共同见证下，重新分配好后，傅安便先回了扬州，去和林如海回禀苏州那边的情况。


    林如海听罢，方放下心来，同她笑道：“你漪姐姐家重分祖产的事，总算了了。这下她也能安心去京城待嫁。”


    黛玉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却隐隐有感，待真到了京城，漪姐姐和沈家的事，也未必十分顺遂。这点上，她倒很是服气林芷漪的想法，从不回避可能遇上的坎。所以她也不十分替林芷漪担心。


    这边林如海却出言打断了女儿的思绪，“你先不走，爹有话要和你交代。”


    黛玉微微惊诧，又很是好奇，甚少见父亲如此郑重其事与她说话。


    窗外的竹林在风中摇曳宛若绿涛，林如海吩咐月白阖上窗户，松雪斋便只剩下父女二人。


    只见林如海取出了一个木匣，放置到书桌上，又当着黛玉的面开锁，抽出里面抽屉。


    “我们家这处宅子是官产，若我调离、致仕或不在了，是要被收回朝廷里去的。我在隔壁买下处差不多的宅子，全当在扬州留个念想。这是在姑苏老家买下的宅子；这是杭州的；这是金陵的；在京城，我本也有一处，年久有些旧了，不过地段很不错，离国子监近。”


    他将那一叠房契，放到黛玉面前，“都是当作给你的嫁妆，在官府登记在册。你记住，你虽借住在你外祖母家，但你不是没有家的，更不是没有田宅钱财傍身的。你外祖母她们悉心爱护照料你，咱们发自肺腑感恩，但莫要让一些眼皮子浅的奴仆，把你的不计较，当作好欺负。”


    黛玉内心错愕不已，又不免心酸，却听林如海叹了口气，接着道：“以前是为父错了，思虑不周。你娘走后，我万念俱灰，想着你外祖母那般疼爱你母亲，你二舅又是个好读书的人，必定都能照顾好你。现在看来，不能什么都寄托于他人身上，芷漪说的对，靠山山倒，靠人人倒。我们还是自己做好打算，这样不论外面怎么起风，都不怕。”


    这么多天以来，他是怕了，他看到自己还没死，林氏族人就来争先抢夺，女儿的无助全都落在他眼里，他心疼得不行。还好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否则前阵子没财产只得来投奔的乔弟妹一家，就是黛玉的下场。


    “我还没给你看完，这是田契，这是铺子，都有专门的人打理，到时候每年会有银子送来给你。我这书房的书，不少都是孤本，包括古董字画，都是我林家世代传下来的。自我父亲往前，我们林家嫡支也是几代列侯，又书香传家，虽人丁不旺，却也因此积累下更多。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争得乌眼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