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癸卯九月

作品:《纯白不祥

    荆条长三尺,柄端嵌墨玉,容人把握。


    突刺未去,密密麻麻爬在上面,尖端泛出近玉似的润泽光亮,打在背上,每一下都刺进皮肉,勾连起一串细密血珠,随着荆条再次挥下,血珠蓦地甩溅在地。


    天色欲沉。


    祠堂里早燃起烛火,廊柱灯檠盈着幽幽光亮,周遭侍奉的下人都撵了出院。


    周遭静得只剩下一声声“逆子”与荆条挥落划破空气发出的簌簌声响。


    未几多时,秦衍身后的衣衫已悉数染尽血色。


    他跪着,脊背立挺挺的,笔直得像块石板,折不断,至多是碎成齑粉。他神色冷然,双目直逼眼前林立的祖宗牌位,任身后荆条挥下也只紧咬牙关,不吭一声。


    只是膝盖上,掌心攒紧成拳,微微发颤。


    “逆子!”秦父秦阗挥动荆条,痛声斥骂:“我怎会生出你这个逆子!”


    秦衍身形蓦地一晃,闷哼一声,缓缓挺直身子,唇角勾出讥讽一味的笑,缓声冷嘲:“我若是逆子,那他是什么?”


    他眸光凝滞,寸寸抬起,刀剑一样射向角落,祠堂廊柱旁侧,秦绪儒静默立于一旁,整个人陷在阴影中,一语未置,不发一言。


    秦绪儒眸光恍惚,眼底的光亮如身上玄衣锦袍一般漆黑,却是散的,似一团雾色,并不聚焦,落在秦衍身上,又像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大门。


    听到秦衍的一句讥诮,秦绪儒目光一动,微不可察间,神色已恢复如初,依旧是那个端方持重,一丝不苟的好大哥,他目光凝了凝,端详着他的狼狈,动了动唇,又欲言欲止地收回了话。


    秦衍别开眼,鼻息里冷叱一声。


    秦阗气得不轻,打足了二十棍后,随手扔开荆条,一手扶在腰间大口喘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他这副嚼不烂的硬骨头样,心头的火气愈燃愈烈,额穴一阵抽痛,干脆背身过去,狠狠按住眉心。


    秦阗:“此事你休要牵扯旁人!”


    秦衍垂落眼皮,唇角缓缓勾动,“旁人?”轻轻停顿一瞬,字句在唇舌间打了个转,似品鉴美酒一般,啧了一声,缓缓道:“究竟他是旁人,还是我是旁人?”


    “我的好父亲,卖女求荣,而我宅心仁厚的好大哥,见死,不救……”


    “住口!”秦阗忽的转过身来,嗓子眼喘着粗气,恨不能冒出火烧烂秦衍这不饶人的口舌。


    “哦,瞧我,竟忘了,”秦衍状似迟钝地抬起眼,冲着秦绪儒一笑,恍然大悟道:“你我本非血亲,于家事上,你,只是个外人。见死不救,也是你的本分应当。”


    秦绪儒目光闪了闪,没有作声。他心底清楚,这件事,在秦衍心底跨不过去。而他,也没什么脸面跨过去,或说,他也不想跨过去。


    很多时候,他更盼着玉娘能恨他一些,不,不止一些半点,最好,最好恨不能将他拆骨食肉……


    可是玉娘不恨。


    非但不恨,还敬他重他,疏冷他……避他之不及……


    忽地,啪一声。


    秦绪儒思绪瞬间凝滞,目光倏地落向二人,猛然怔了住。


    秦阗气喘不止,伸着手连连点着秦衍,秦衍被扇得偏过脸,身形猛地一晃。


    静谧的气氛忽而凝滞。


    秦衍身形僵了僵,面上笑意愈发浓烈,烈得刺眼,烈得陌生,好似果然如此,本就该如此。


    他扯过衣摆,颤颤巍巍勉强站直了身。


    后背皮开肉绽,每动弹一下,每挪动半步都扯着伤口抽搐。


    秦衍只当不觉,一步一挪,一心远离这处地方。


    经过秦阗时,他脚步轻顿,似不经意地抬起眼,眉心微紧,仔细端详过秦阗眉眼间每一处褶皱,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肯定的疑惑,“我常想,或许您只是碰巧姓秦,我和阿姐的生父该早被您处置了……”


    他轻轻扬唇,无稽哂笑。


    “也或许,我和阿姐才是您抱来的弃子,也未可知?”


    “你!”


    秦阗猛地一愣,眼底闪着不可置信的怒火,再次高扬起手掌。


    秦衍面上的笑意愈发浓烈,唇角扬了扬,迎着这记巴掌,不躲不闪。


    秦阗高高扬起的手臂就那么僵在半空。


    他提心吊胆,汲汲营营,日日与那些狗官周旋,为的难道是自己的前程周全?


    秦衍长得已高过他半个头,目光落下来,不偏不倚,甚至暗暗挑衅。


    秦阗需抬些眼,才能对上他与他肖似七分的眉眼。


    这一刻,他忽而生出一道预感,倘这一巴掌落下去,他从此,便再没这个儿子了。


    秦阗满目沧然,别开脸,手缓缓落下,背到了身后,握成了拳头,暗暗捏紧,沉痛教训:“他家那个病秧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高阳一死,秦家与高家两清!何须你出面动手!!”


    秦衍眸光一寒,却似听到什么笑话,唇边一哂,“我阿姐,年十六嫁去肮脏不堪的高家。十一年,”


    字句重咬,到十一年,声音几近颤抖。


    他停顿一下,克制着不让心底的恨意泄出,缓缓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痛色,唇边勾起的讽刺愈发浓烈,仰面轻轻一斥,“整整十一年,我父兄终于熬死了这个畜生。”


    秦阗面色蓦地一白。


    秦绪儒神色一滞,忽的现出几许被人当街扒衣的窘迫狼狈。


    秦衍目光讥诮,意味不明地缓缓掠过二人,“父兄当真是……机智过人。”


    “二郎,不许说了。”


    门外忽地传过一道嗓音,温婉清泠,熟悉的让人心口一颤。


    秦衍微怔,目光循着声音投过去。


    祠堂外,一名婢子扶着一道清瘦身影,步履款款,穿过廊下阴影,缓步拾阶迈入堂内光亮,落定在众人眼前。


    秦衍滞了滞,轻唤了声,“阿姐……”


    “玉娘?”秦阗也是一怔,立时走近,拉着人细细打量着人,“你怎么来了,高家的可有为难你?”


    秦绪儒脚步动了动,又撤回了阴影中,目光寸寸轻抚。


    她发髻随意绾起,鬓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月余未见,似乎又清瘦许多,身上一袭湖蓝斜襟琵琶式广袖裙衫,被她穿出成了道袍似的仙韵,清骨嶙嶙,却配了一副美人面,艳丽得灼痛人心。


    她今日衣裳素净,脂粉却施得极秾丽,玉面唇朱,长眉斜飞入鬓,双眸流转间隐约透出锋芒。


    只是……她有意无意地,只用一侧身子对着秦父,似遮掩着什么。


    秦绪儒眉头微不可察觉地一紧,视线落在她的侧脸,定格在她耳侧近脖颈的位置,面色倏地一变。


    秦素章安抚地朝父亲笑笑,“如今的高家已不成气候,他们不敢将我如何。”余光中瞥及角落灼灼视线,也只当无所察觉。


    她抿了抿,侧目看向秦衍,眼底闪过几许不赞同。


    秦衍眸光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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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也觉我在胡闹?”


    秦素章目光轻缓,一一划过他脸上的指印,身后的伤痕,最后轻轻一叹,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砸得鲜血淋淋的拳头,抬眸问。


    “疼不疼?”


    秦衍眸光细微一滞,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眼底的寒意渐渐化开,摇了摇头。


    秦素章眼眶微红,轻声数落起来,“平日的机灵也不知哪儿去了,你揍他一次便要伤一次,为何不能长些记性?”


    “父亲也是,他伤了手,您怎得就瞧不见还动上了家法?”


    秦阗实则也生了悔意,可当理智回位时,事情已架在台面上下不去,这会儿被纠问住,也只动了动嘴皮,叹了一声。


    秦衍不语,唇角讥诮一笑,正要出声,又听她蓦地问起,“听说还伤了逸儿?”


    秦衍唇角僵了僵,轻鹤……


    秦素章垂眼,拿过帕子绕着他的指背轻缠了几圈,安抚,“阿姐这十一年并非磋磨。几年光景挖空一个四品朝员,很是值当。高家欠我的,由我亲手拿回,才知何为痛快。”


    秦衍眸光一滞,眼中浮起疑色,缓缓垂眼看向她。


    她目光专注在他手上帕子,浓密羽睫轻轻扇动,在她眼下布落下小片阴影,细声细语,“我手中握着高家枉法贪墨的罪证,眼下只缺一个人,为我绕开豫章,”她抬起眼,眸光坚定,“直递京城。”


    秦衍暗自心惊,“阿姐是说……”


    秦素章轻轻点头,“你这只手,该是草拟高家的抄家判词的手,何必逞一时之快?”


    秦衍眉心一拧,“阿姐……”


    秦素章拍了拍他,扬手叫婢子上前,将两瓶寸高的白瓷瓶塞进秦衍手中,“院里候了大夫,快去瞧伤。这伤药,记得拿一瓶给逸儿。”


    “还有,此事无关逸儿,好生给她赔个不是。”


    秦衍沉默了会儿,轻轻点头,出了祠堂,没几步,忽的调转脚尖,侧步迅疾藏身入一片阴霾中,顿足许久,久到秦衍以为不会再有动静传来时,祠堂内缓缓传过声响。


    “玉娘,你眼下身在高家,如何安稳脱身才是问题。若高家不肯放人,不肯删了族谱,你难道要跟他们一道送死?玉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是为父……”秦阗沉痛的嗓音愈发沙哑。


    “父亲如何会起这般念头?”


    ……


    秦衍眸光随谈话声渐渐黯淡,幽沉如墨。


    阿姐还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儿吗?


    不必说高家与秦家已为姻亲,纵然不为亲,这许多年来,高家明里暗里,趴在抚云商号脖子上吸了多少血,一本账簿可算得清吗?一旦事发,第一个被他拉下水的,不是秦家,难道会是邢家?


    一路无言,踏着月影回到筑银苑。


    秦北立时迎了上来,见他后背都是伤,吓了一跳,连声说,“还好还好,大夫还在,二郎君稍等,我这就去唤人来瞧。”


    秦衍身形不动,目光缓缓落在客厢的窗影上,好半晌,迟疑问道:“轻鹤,如何了?”


    秦北愣了下,“大夫已瞧过了,是皮外伤,多是青紫,就是后腰撞得狠了些,重重淤了一团。大夫调了药浴,尹郎不让人伺候,自个儿已泡了小半刻了。”他停顿一下,瞧着秦衍阴郁惨白的面,“二郎君还是先让大夫看看伤吧。”


    秦衍眼前蓦地闪过春楼之上,尹逸虚浮惨白的脸,心里拂过一丝不安。


    “我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