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癸卯九月

作品:《纯白不祥

    水沸三巡,茶香满溢。


    却不似平素的气味。


    秦衍凝着书页,半晌未翻动一页。


    外间。


    尹逸敛起笑意端起茶盏,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神色,咬着后槽牙回到卧房,噔一声,毫不客气地搁在秦衍身侧的凭几上,几案上溅下几滴水渍。


    “请用。”


    秦衍眼皮掀了掀,又淡淡落下,目光不经意扫过尹逸垂在身侧的指尖,她手指骨节不显,白净细长,十个指腹通红一片,左手拇指和食指似已有红肿起来的趋势。


    这烫红的指尖落进秦衍眼底,将尹逸急不可耐的心思暴露无遗。


    秦衍眸光微闪,指节点了点凭几,声音轻缓,隐着两分不耐,“搁去床侧小几。”


    尹逸一怔,转头看向床头的漆木小案,愣了愣,若是放在那处备着,他未必会记得,倘若隔了夜,便更愈发不可能了……


    秦衍暗暗审视着尹逸神色,她心底的些小心思悉数写在脸上,这个豫章府首屈一指的解元犯起蠢来,竟让人瞧不出半点机灵模样,当真教人发笑。


    尹逸迟疑了半晌,试探着劝了劝,“这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秦衍眉尾轻轻一扬,掀起眼:“哦?”


    尹逸见事有转圜,一脸欣喜忙点头应声,“这茶里添了冬枣,此物安神补气,最宜入夜服饮,凉了再用功效减弱,很是不妥。”


    秦衍眸色黝深,静静凝在尹逸面上,片刻后,微微一点头,将手中书册随手扔出,正中尹逸怀中,她手下意识一把接过。


    “自第四卷起。”


    尹逸倏地一愣,却见秦衍靠着凭几,用手背略略碰了碰杯盏,一瞬即退,像是被火燎过,他眉头轻拧一下,却缓缓掀开起了杯盖,姿态悠然地拂了拂茶沫。


    “念。”


    尹逸瞧见他如此,忽地垂眼,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指尖,十指通红,尤以左手为甚,不禁往袖中缩了缩。


    “怎么?”秦衍淡淡掀眼,“不愿站着念?”


    他话停顿一下,目光掠过床侧,贴墙置着的一张睡榻,此榻极矮,与床畔脚踏一般高,约莫只有几寸高,是寻常时,供守夜小厮暂且安置的地方,上面只铺着一层编织细密的竹席,床头整齐叠放着一床薄被。


    他下颌轻抬示意,“躺着,自然也是应当。”


    尹逸忧心着指尖烫伤的地方,思绪迟滞了几分,未加思考,顺着秦衍话中的意思,安静坐在了床边发怔。


    她原只是想让秦衍睡不着,怎的一心急,竟还把自己给伤着了……可若是此时出门寻药,岂不是将心思赤裸裸摆在秦衍面前?


    尹逸一时有些懊恼。


    秦衍凝了她片刻,出声催促,“哑巴了?”


    尹逸缓缓抬起头,盯着秦衍旁侧杯盏发懵,心底暗暗一叹,这杯茶她决计要让秦衍用下……


    秦衍黝深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浅笑,随即淡下,凉凉提醒,“第四卷。”


    尹逸按下心思,在灯下翻开书册,轻声诵读起来,“闵公元年春,王正月,公何以不言即位……”


    她声音清脆,似碎玉泠泠,却放得很轻,垂眸诵读时,神色尤为专注,烛火映出光影,隐隐绰绰映在墙面,似画非画。


    秦衍目光细碎一闪,心中竟渐渐平和下来,不经意拂手端盏,又一次杯盏烫得缩回了手。


    他眉头轻轻一皱,无意识捻了捻指尖,目光狐疑地落向尹逸腿弯,陷入沉思……


    若是她并未扯谎呢……


    “……何以不称使?我无君也。然则何以不名?喜之也。何喜尔?正我也。其正我奈何?庄公死,子般弑,闪公弑比,三君死,旷年无君……”


    一卷将尽,尹逸羽睫轻掀,侧目看向秦衍,却见他斜倚在凭几上,支着脑袋阖上了眼,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眉心却还微微蹙着。


    尹逸思索着那盏茶,犹疑要不要上前瞧瞧,心思便飘远了,诵读声忽地一顿,秦衍倏地掀开眼皮,嗓音染上倦怠,沉得微微发哑:“继续。”


    随即,端过杯盏,浅呷几口。


    茶里萦绕着一种陌生气味,秦衍眉头皱了一下,凑近轻嗅,仔细分辨了片刻后,眉头渐渐舒展,饮下半盏。


    尹逸看得眸光一亮,可转头瞧了眼才燃了星点的蜡水,心底不由泛起嘀咕,秦衍只开了个头,却没说什么时候停,若是他一夜不眠,总不能让她捧着书读一夜吧……


    她低眼看了看自己十个指尖,左手的食指拇指已涨起了一个水泡,翻书时还要格外小心一些。


    夜阑人寂,也不知秦衍读的什么书,还是这部《公羊传》……学究不是早便教他们默下了吗……


    她抬起眼,“可否容我上榻?”


    秦衍眉头轻轻扬了扬,眸光轻扫她身后矮榻,抚了抚袖,“将凭几撤了,再燃一支雪檀。”


    尹逸依言照做,若是念着念着睡意缠身,她不信秦衍会无耻到将她再从榻上薅起来。


    雪檀味冷,燃尽却会萦绕出一股淡淡的乳香,很是不寻常。秦衍简直似被这股香气腌入了味,床幔落下时,都浮动带起一阵馥郁。


    见秦衍躺下,尹逸索性将卧房的烛火一一灭了,只留了一只亮在窗侧烛台,昏黄光束熠熠跃动,将人身影都拉的颀长。


    尹逸合衣上榻,被子一掀,掩在腰腹,唇角噙着恬淡笑意,闭起眼,轻声默起《公羊传》第五卷。


    “僖公元年春,王正月,公何以不言即位……”


    “尹逸。”


    微哑的嗓音隔着一层床幔传来,雾腾腾的。


    尹逸偏了偏头,望过去,等着秦衍下文。


    床榻上的人似乎翻了个身,惹得床幔曳动,他声音低沉微哑,似是呓语,“昨夜因你,一夜未眠,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半个救命恩人。”


    “认真些……”


    尹逸目光微滞,心口砰然一跳,沉默半晌,极轻地问了一句,“你……守了我一夜?”


    床榻上,秦衍侧身枕着手臂,他睁着眼,神色清明,隔着一层床幔,凝着尹逸所在方向,却久久未言。


    尹逸心不知怎地,猛地跳进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直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得震耳欲聋。


    “嗯……”


    床幔后传出很轻的一声回应。


    轰一下,尹逸浑身血液直冲脑门,她腾一下坐起身,双手按在脑门上,蜷缩埋进了膝盖,一副懊恼状。


    糟了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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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的能把这事儿给忘了……他一夜未眠,她还在茶里下了螺纹叶……


    尹逸咬咬牙,都怪秦衍,处处欺她辱她,还毁了她最喜欢的衣裳,他还趁火打劫要骑在她头上做主人,不怪她,绝对不能怪她不记这恩……


    可饶是如此说服自己,尹逸也悔青了肠子。


    卧房里静了好半晌。


    秦衍静静凝着落在床幔上的身影,又是拍脑袋,又是揉脸,张牙舞爪间,让人品出五分悔意……


    尹逸抖了抖唇,捉弄的心思歇乎了大半,在榻上盘腿而坐,一本正经地试探,“羡仲兄想必已将公羊传熟读百遍,不若换一册?”


    秦衍嗓音倦怠:“哦?”


    尹逸诚挚道:“学究前些日予我一卷治安策,说是京师大儒上奏圣上的策论,写的是抚州灾乱,羡仲兄可愿一听?”


    秦衍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声色却一如惺忪模样,近似呢喃道:“学究到底是偏袒于你……你……已默下了?”


    尹逸点头:“是,”她思索一番,轻声默诵,“夫惟天地设位,圣人法之,以立极而建纲。当世之务,莫急于弭乱安民。今四海虽定,而余烬未息……”


    此卷关涉城防水利,民生百态,篇幅近万字有余,卢学究交到她手中时,还曾戏称为“万字书”。


    是以,尹逸默了半卷,已觉唇齿生燥,再看向床榻上,秦衍似乎已睡沉了,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她想了想,歇了声,起身,悄然摸黑去了外间,倒了一盏茶,咕咚咕咚灌了几盏。


    明日当是将此卷默出一本来的好,赔罪也好,报恩也罢,秦衍于课业很是上心,当会领情……


    她心中正思忖着,一路摸黑回到卧房,就见床幔不知何时被掀了开,秦衍衣袍松散,大剌剌坐在床边,掀眼来看。


    尹逸蓦地一怔,“你…你还没睡……”


    秦衍眉尾轻扬,“滋味如何?”


    昏黄光束下,他的神色莫辨,似饶有兴致的看笑话,又似带着一丝隐秘的关护……


    尹逸眨了眨眼,回味一下唇齿间浓郁茶香,忽地意识到自己拿错壶嘴了,后知后觉地察觉秦衍意图……原本就是要她自食其果……


    她狂饮三盏,不肖今夜,怕是明日都意识昏沉,难以安枕。


    心底的火苗轻轻燃了一下,却在烧向被她贴上救命之恩的标签之前,灭了。


    尹逸对上秦衍,在他倦怠的眉眼间停顿一瞬,什么都没说,转身推门而出,淡淡落声。


    “明早,我会来侍奉。”


    秦衍眸光轻闪,随着门扉启合,渐渐归于寂静。


    他在床边坐了半晌,听到院里隐约传过秦北的声音,眸光滞了滞,重新躺回榻上,凝着床顶帷幔,微微出神。


    尹逸……尹白……尹轻鹤……


    她心思至纯,干净的好似不染尘垢,既愿承下他这份恩,想必昨夜是遇了些惊险……


    那今后,大抵也不会再与他强辩……


    他竟如愿以偿的,做了此人主子……


    秦衍侧过身,目光落向床侧矮榻,怅然若失地勾了勾唇。


    可若仔细想想,他倒宁愿她同他吵闹一番来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