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开端


    方亭走进来一年约五旬身着青色儒衫的老头，他身型干瘦，颧骨微高，因着喜欢紧抿嘴唇，整条唇线向下弯曲。


    他扫视众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而后举起课本，“大家打开《中庸》，今日讲第三十三章。”


    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注1）


    “在座诸位谁愿来解释一翻？”


    他凝视众人，见陶宁沅的桌上空空便立即停止发问，拧紧眉头问：“大娘子这是何意？上课为何不展开书本？”


    “望夫子见谅，昨夜温习今日之内容，早起匆忙便忘在书案上了。”陶宁沅起身，满怀歉意解释。


    因她平日表现良好，李夫子点了点头，但也没叫她坐下，只道：“即娘子已温习过，那便直接来解释一下吧。”说完，他捋了捋八字胡。


    陶宁沅沉思片刻便答：“君子之道，深藏不露而日益彰明；小人之道，显露张扬而日益消亡。”


    李夫子点点头，“请坐，下次可不能再忘记。”


    “是。”


    “那诸位对此句何解？”


    逡巡一圈，没有人举手，李紜便开始点名。


    他看到陶南岭，为考验这段时日是否疏于学业，于是停在她身侧，问：“这道题，三娘子的想法何如？若是你，愿为君子还是小人？”


    陶南岭表现一直平庸，不出挑但也不出错。她既不做鸡头，也不愿做凤尾，所以她站起身思索半刻钟后回道：


    “若问我，愿取二者中为之，既有君子厚积薄发，也有小人显露张扬，只待时机成熟亦是明珠拂去尘埃展现光芒之时。”


    李夫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叫陶南岭坐下，他又扭头问陶宁启：“大公子呢？”


    陶宁启扬了扬眉尾，站起身答：“若叫我来说，不论君子亦或者小人，只要能在天子那一展抱负，便是小人我也做得。”


    “启儿！”坐在右排第一的陶宁沅侧目提示，生怕他又惹怒李耘。


    李耘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无妨，无妨，本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便是。”


    接下来，各房的少爷小姐均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一时课堂上众人以做君子好还是做小人妙展开了几次辩论，不似之前的沉闷寂静。


    李耘欣慰点头，暗叹他那老友不愧是教过当今圣上，这方法可比寻根溯源要有趣的多，学子们的积极性全部调动起来，各个引经据典只为证实自己的论点。


    “夫子，您说说，您觉得是做君子还是当小人？”


    “是啊。”


    “是的。”


    一双双濡慕的眼睛凝视着他，他素来古板的内心起了丝波澜，他走了几圈，见大家越发焦急，才道：


    “我还是觉得三娘子给的答案最好！”


    ？


    陶南岭傻了，本秉持中庸之道，却没成想是李夫子最认可的那位。


    而李耘却也不是说混话，他年轻时熟读四书五经，但思想古板，牢守书中所言要做端方君子，却也放弃许多机会，后见做官无望，便办了学院做了山长，至此经年才意识到自己恐怕还没这些小子通晓变通，没实现自己抱负固然遗憾，但也深知自己不适合官场，因此对待自己的学生，他即希望他们熟读书本却又不希望他们不懂变通，读了死书。


    陶南岭感觉还没过多久，这一个时辰的课程便结束了，这是她头回觉得有周先生教她医术时所能体验到的趣味。


    她还在收拾书囊时周围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待她踏出方亭便见存菊脸上含着一丝焦急来回踱步，看到她出来后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快步朝她走来。


    “三娘子，咱们得快一些，要不等会迟到少不得挨罚了。”


    “你看大姐姐还在前面，不着急。”


    “那也得快些。”


    说完，存菊接过她的书囊，扶住她走快些。


    “长姐，今日我觉得启儿说的没错，她生母被批命格说是灾煞孤鸾命，有其母必有其子，陶南岭不也就是扫把星？”相貌娇艳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少女一手挽住陶宁沅的手臂，一手轻捂红唇嘲笑。


    说到这儿，她咬咬嘴唇，心中不岔，“上次若非那场妖风，陶南岭恐怕早就原形毕露，现下也只能等到寒食节，嫡母再带我们姐妹几人去梵净山占卜，到时必定藏不住跟她生母一样的孤鸾命格。”


    “慎言！南锦，我们皆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陶宁沅压低眉眼训斥，“若她是扫把星的消息被哪个不长眼的下人传了出去，到时外人又当如何编排我们姐妹几人？”


    “可是，凭什么母亲同意她随你陪嫁去恭亲王府，还能有幸一同侍奉恭亲王。而我却要被许配给一个小小六品编修之子。”


    恭亲王梁宸玉是整个上京城女儿的梦中之人，他虽身份贵重，但其待人宽和，从未疾言厉色，见过之人皆称他芝兰玉树，怀瑾握瑜。


    “哦？原是怨她阻你荣华？”


    见陶宁沅甩开她的手臂独自加快步伐，她恼恨跺跺脚，知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惹恼嫡姐，她连忙追上去，“长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与你从小一同长大，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你分开。”


    “唉，长姐，你等等我。”


    而跟在她们身后不近不远的陶南岭听后也微扬嘴角。


    是呢，她也十分期待寒食节的来临。


    走过长廊，穿过百花园，陶南岭才恰好在辰时一刻赶到康寿居。


    进门便见覃氏、崔氏和一名身着华贵但看不清样貌的美妇围绕一约莫六旬，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戴玉白仙鹤抹额，身穿绛紫绫罗直领对襟长衫，她面容白皙干净，面上被岁月刻蚀出道道细纹，整个人雍容华贵。


    “南岭请祖母安，愿祖母福寿安康。”她双膝微曲，指尖掐住丝帕侧于腰间给老太太请安。


    陶家祖母为覃家长房嫡女，原名覃昭，覃家最鼎盛之时，她奉父母之命嫁给当时已拜入她父亲门下的陶修远，为扶植陶家，她还将娘家侄女许配给自己的儿子陶雍年。


    陶家祖母笑的慈祥，她伸手将陶南岭招到面前，“乖孙女儿，身体可康复完全？”


    “回祖母的话，孙女已安好，谢祖母关心。”


    “来，今儿个坐祖母身旁，叫祖母好好瞧瞧你。”


    一旁的老嬷嬷抬来张缎面圆凳，扶着陶南岭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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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嬷嬷。”


    陶南岭还没坐多久，便见陶雍年过来了。


    正常辰时，他应该在朝堂之上，但今日休沐，是故陶南岭可以在清晨请安时见到她这平常难见一面的父亲。


    “父亲。”


    “大伯父。”


    “大伯父。”


    小辈们起身行礼，陶雍年见着自个儿女和二三房小辈都和颜悦色，但当他转面瞧见陶南岭时嘴角的笑容很快便淡下来，只是点点头。


    尽管早知道不该对陶雍年还抱有希冀，可真看到他迥异的态度时，陶南岭心中还是涌起丝丝失望。


    她垂头敛目，起身行礼：“父亲。”


    “既然身体已经康复，落下的课程就要赶紧补回来，不能丢了陶府的脸。”陶雍年虚扶起她，神色淡漠。


    “喏。”


    是啊，她在陶雍年眼里就是一个只能为陶府增添荣光的器具。


    陶南岭自嘲一笑，但当她抬起头后脸上却无任何不敬的神色，而后，她又戴上那个柔弱美丽，端庄大方的面具。


    “好了，开始用饭吧。”


    待祖母一声令下，一波丫鬟仆人们开始布菜，另一波端着器皿茶具有序站在每位主子面前，待主子净手漱口后撤下去。


    而覃氏、崔氏、三房沈氏皆站在祖母旁边伺候其用膳。


    所谓寝不言食不语，一时诺大的饭堂只有碟筷碰撞的清脆器皿声音。


    但前院却在此时传来打斗谩骂的声音。


    覃氏面上笑容僵住，合拢嘴角，她吊梢眉一挑，示意覃嬷嬷出去看看。


    覃嬷嬷到时，见前院中看守院门的吴婆子和修剪花草的杜婆子扭打到了一起。


    她连忙唤门房分开二人，将其捆绑后，逼问出何事后她又进饭厅在覃氏耳边低声汇报。


    “怎么了，外面怎的如此喧闹。”祖母收敛面上笑容，她斜觑覃氏一眼。


    “婆母，院内之事，儿媳先行去处理。”覃氏正要告退，便听崔氏说：


    “长嫂，能否也叫弟媳同去？我倒要看看谁人大胆到老祖宗这儿闹事。”


    这时三房沈氏提议：“我看大家饭用的差不多，不如一起去看看？沅儿、岭儿、锦儿这几年也要开始婚配了，叫她们同去，好叫姑娘们也学学日后在婆家遇到这种事应当如何处置。”


    祖母“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玉筷。


    沈氏假装没听到，继续说到：“既然都闹到婆母这里来了，估摸着应是大事。”


    “好！我今日倒要看看大清早是谁来存心找老身不痛快。”说完，祖母瞪了一眼崔氏和杜氏。


    现下谁也没法再安心吃饭，祖母将府中男丁和年纪小的都驱赶走，后令婢女撤去所有餐食，预在此处审问闹事二人。


    “老大家的，将她们压上来！”


    吴婆子、杜婆子被绑成蚕蛹丢到堂内。


    她二人见老祖宗坐紫檀木蟾椅上，手杵仙桃木杖，面无表情凝视她二人。


    吴婆子先顶不住，她忙告罪求饶：“老祖宗，奴也不想清早扰您清净，这姓杜的老贼妇将血玉冰瓷承露盘弄碎了埋进花圃叫奴发现了。”


    杜婆子一听，满脸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