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作品:《雀上云枝

    花卉赛在艺馆前院的一间可容纳数十人的大教室内举行,朔风初凛,馆内却暖意如春,四壁烛台高擎,映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馆主满面春风,与国子监司业互相客套后,便介绍起今日参赛者身份。


    赛事简单,十名女娘分成五组,抽签决定顺序,每一组轮番上台制作,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考官依次打分并作出评价,最终以最高分获胜。


    有了昨日那一出,商凝语已经能预料今日她即将面对的惨状。


    不过,她根本没在怕的。


    在场之人并非全是碌碌无为之辈,也有业内泰斗人物专门评价制作工艺,要是那几个人敢揪着工艺胡说八道,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大概也就是鉴赏一道,要容忍一些,因此,她格外注意前往者评众中,都有谁能切中肯綮,说些实用的公道话。


    她不怕阴鸷伎俩,就怕虚头八脑地,一圈下来一无所获,别管其他人作何想,她进习艺馆,是为了学本事!


    绒花在京城一带盛行如风,但她在岭南从未听说过绒花,若将来能走出这片天,她也希望能将这些艳丽的颜色介绍给更多的人瞧。


    考官一共有六位,三男三女,其中就有花卉课的女先生,另二名女子应是去年魁首,男子这厢,很惊讶,竟然有江昱,另一位是程家三表哥,还有一位,是乔家公子,乔文川。


    宫里的乔贵妃正是此人的嫡亲姐姐。


    除了考官,还有其他贵女公子作陪,商凝语瞧见了商凝言、孙苗苗的兄长、白璎珞的那位哥哥,还有一位略感面熟的女子。


    赛事开始,商凝语抽中了第一签,不算好,无法事先得知哪位先生能坐到公平公正。


    更悲催的是,与她同组的是白璎珞。


    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后,开始动手,时间短,劈丝晕染都已提前备好,今日要做的是让绒花成型,再做搭配。


    她抱着匣子上台,将其中东西一一摆出,而后拿出丝绒析出的百缕银线,捻转缠绕,指节翻飞,很快,五枚玉雕冰凿的花瓣成型。


    而那厢,白璎珞正用二十七色褐线捻成枯叶,枝叶微卷,栩栩如生。


    台下考官左右交谈,轻声点评。


    到底是君子,程玄晞不愿盯着几位女娘瞧,转首见那位素日更加顽劣的乔文川也是撇开眼睛。


    再回过头,哦豁,却见好友竟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他干咳一声,半掩嘴唇,倾身道:“你就算觉得抱歉,也别挑这个时候,给子山妹妹留点面子。”


    白池柊,字子山。


    江昱眉头一蹙,没理他,却也撇开了目光。


    时辰到,二女同时放手,商凝语放下方牌,上着四个字:《落梅惊鸿》。


    以盆为底,墨絮支虬枝,再以铜丝裹褐绒,曲铁折金,拗出被风压弯的遒劲曲线。长枝四向延申,以白絮作雪,铺上枝头,皑皑一片,再以近十粒米珠大小的红梅花苞点缀,傲雪红梅犹如浑然天成。


    最妙的是,枝头以肉眼难辨的琉璃丝,系住五朵红梅花萼,以坠金摇玉之姿悬在空中,制成雪中惊鸿一瞥。


    白璎珞制作的是一盆《残荷听雨》,灰褐色莲蓬在水中颤颤,琉璃焙炼出的朦胧之光缀在荷叶上,犹如万千雨滴,意境优美,韵味十足。


    首先点评的是艺馆先生,说《落梅惊鸿》:“以金丝盘成冻蕊,而瓣脉以银线勾冰纹,颜色搭配很合适,构思也很巧妙,最下朵这则花瓣选的是瓣缘卷曲的残花,触地之瞬,捻出千钧一发的迫切感,很好。”


    又点评《残荷听雨》:“形残意全,格高韵胜,白娘子手工精巧,辛苦了。”


    仅八个字,却高下立见,轮到男子点评,男子们话不多,率先是乔文川,给了二人相差无几的好评,“白娘子意境深远,而商七娘子构思巧妙,在我这里都是十分。”


    程玄晞斜了乔文川一眼,似是有些不满,最后也各给十分。


    轮到江昱。


    江昱掀了眼皮,在二人花作上各扫一圈,淡道:“白娘子意境不错,工艺逼真,可惜,室内是讲究清心静气之地,残荷落雨秋气萧森,缺了这份心境,商娘子倒是合了天地清朗之气,但炫技斗巧,喧宾夺主,反倒失了梅花风骨,我全给五分。”


    底下一阵唏嘘,左右相视对望,就连乔文川,也扬了眉头。


    观赏席上,有女娘道:“世子说的没错,商娘子这盆《落梅惊鸿》,我初瞧觉得惊艳,再瞧就觉得有些乏味,仔细想想,原来是哗众取宠,以巧制胜的品物,怪不得。”


    江昱皱起眉。


    又有女娘柔声细语道:“其实我倒也没觉得惊艳,就是觉得闹腾,我喜欢落英缤纷,也喜欢梅立枝头,或动或静,循规自然,像这样悬蕊空中,倒像是做了个丝线傀儡,失了真气。”


    “可不是?若是来了一阵风,这梅花岂不是还要围绕枝头打旋?哪来的落梅?我看取名叫群梅乱舞得了。”


    众人哄堂大笑。


    这就开始了?


    商凝语环视一周,眸光平静地看着这群女娘,没有老什子公主,商明菁也没有来,都是一群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从未见过的女娘,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自以为是的打抱不平,肆意嘲讽。


    纵使心有准备,此刻也觉得不可思议。


    都是一群打嘴炮的乌合之众,无聊至极。


    周先生面露不虞,厉声道:“肃静。”


    商凝语并不生气,若是她毫无防备,可能会恼羞成怒,与她们好好理一理论,可她已知前因后果,便觉得无聊,看这群女娘像是看一群跳梁小丑。


    平静才是最好的反击。


    她等着周先生宣布结束,离开台上。


    就在这时,玉面桃花般矜贵世子却不干了。


    他扯了嘴角,抓住前方率先开口的女娘,问:“看来这位娘子对花卉一道很有一翻真知灼见,不知娘子去年......抑或是前年,参赛拿的是何作品?”


    犹如金鸡被捏住嗓子,程娘子盈盈笑声嘎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江昱,半响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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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神色坦然又不失羞赧,道:“我并不曾选花卉这一课,世子若想瞧手艺,我可以为世子点茶。”


    “那就是这位小娘子对落梅惊鸿深有研究,”江昱打断她,继续道,“不知可否跟大家讲一讲,也好让这位商娘子仔细学学,落梅惊鸿应该如何制作,又是应当如何独出心裁,令人惊艳?”


    程娘子暗暗皱眉,她不曾真正学过花卉,但此刻不过是纸上谈兵,她不惧说几句,可江世子的神情却告诉她,她说出来的落梅惊鸿,必须比这位商娘子的惊艳,比眼前的落梅惊鸿更别具一格。


    其他女娘默默对视几眼,噤若寒蝉。


    江世子目光如炬,一副等待受教的模样。


    程娘子头皮发麻,却只能硬声道:“自然应该是丝绒叠瓣,降绡攒蕊,虬枝错落排列疏密有致,再加三两朵花苞点缀以示金粟初绽,俯仰相背以合自然生机。”


    江昱颔首:“这不过是梅傲枝头的景象,落字何解?惊鸿二字,又当如何呈现呢?”


    程娘子哑然,点茶向来讲究最终口味,好坏自有分辨,花艺一道竟是如此拆解分析的吗?


    江昱瞧出她的为难,嗤笑一声,道:“方才见这位女娘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还当是位深藏不露的行家高手,岂料竟是来班门弄斧的,腹笥空空也敢笑话别人。”


    程娘子面色发白,旁边的女娘见状不忍,又心存好奇,问:“我等对花艺不熟,既然世子深谙此道,不如说说,程娘子所言,与这商娘子所作,除了取巧部分,又有何不同?世子凭何断定我等是班门弄斧?”


    江昱双手抱胸,回敬:“这梅枝俯仰相背皆合古法,疏密虚实暗蕴画理,尔等坐井观天,怕是连皮毛未窥,竟敢大言不惭?我劝尔等还是收收狂犬吠日的本事,免得黔驴技穷,丑态毕露。”


    对面二女面色惨白,羞怒交加,身子摇摇欲坠。


    周先生扶额,暗暗心道,这江世子的嘴也忒毒了,上前打圆场,赶紧吩咐商白二位女娘下去。


    商凝语横扫江昱一眼,心中无语,事态因他而起,他倒是多管闲事,再横插一脚。


    下一场终于继续,程娘子以及她的好伴友悄悄离去。乔文川意味不明地扫了江昱一眼,继而专注于台上。


    程玄晞悄悄覆手对江昱道:“我瞧着,你这么卖力,商娘子好像并不领你的情。”


    江昱掀眸去看,却只看到商凝语决绝离去的背影,他落下眼睫,淡道:“谁要她领情?”


    程玄晞:“那你图什么?”


    此时,一位女娘端着金匣上台,途径二人面前,金匣之中芬芳四溢,暗香袭来,程玄晞眉头一动,连忙看向江昱。


    江昱连打三个喷嚏,才止住鼻尖痒意,道:“不图什么,就是见不得有人坏我名声罢了。”


    程玄晞嗤。


    江昱扯了嘴角,继续盘着玉骨骰玩。


    商凝语落座后抬头,只见台上娘子打开金匣,从里面拿出一串白盈盈的槐花。


    此女娘制作花卉,名为《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