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青离宫少主岳婉吟前往净琉谷，探望安置于此的许长生，不料有人趁机闯入。


    待青离宫众人赶到时，岳婉吟已气绝身亡，许长生的身体也不知所踪。


    常栩眉头紧皱，追问道：“凶手是何模样，可有人看清？”


    石野回答：“据幸存下来的弟子描述，为首之人应是个乌衣道士。”


    乌衣道士……


    常栩心头一沉，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巫阳城之事并未了结，那神秘的乌衣道人似乎在寻觅合适的肉身，先前盯上岳婉吟，如今又掳走许长生。


    此事本该及早重视，可当时诸事缠身，竟让所有人都遗漏了这道隐忧，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以致酿成今日大祸。


    常栩深吸一口气，又问：“既知是道士，你又为何说是宣凌所为？”


    石野道：“你以为我危言耸听？自然是因为现场留有魔族气息。”


    “三年前那场大婚举世皆知，谁不晓得危冥山魔尊痴恋许长生。如今她的身体被魔族夺走，不是宣凌，还能有谁？”


    常栩缓缓摇了摇头。


    以她对宣凌的了解，若真有心夺取许长生的身体，不至于等到三年后的今天。


    更何况，他绝不可能做出杀害岳婉吟这等事。


    石野还说，因为此事，青离宫誓要向魔族复仇，正集结各派共探危冥山。


    五虎门对大荒原较为熟悉，自然当仁不让，这也是他此来的重要原因。


    ……有人在从中作梗，意图挑起两界纷争。


    常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事关岳婉吟与宣凌，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回去一趟了。


    常栩唤来白嶂和青芒，面色凝重地说明情况，问他们可愿同行。


    两个孩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尊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常栩又看向石野。


    五虎门的人既熟悉大荒原，与他们同行应能少走弯路，尽快返回人界。


    石野看出她的意图，虽不情愿带个外人，但见两位小主子紧挨着常栩不肯松手，也只得认了。


    事不宜迟，常栩未再多做停留，简单收拾几样物品，就随五虎门的车队出发了。


    大荒原广袤崎岖，瘴气幻阵遍布，方向变化莫测，若是御空飞行，很容易误入迷障被困。


    因此，即便是五虎门这等经验丰富的门派，来接人时也只能如凡人般驾车缓行。


    常栩虽心下不安，却也知急不得，只能尽量冷静下来，与系统商量回到人界之后该如何行事。


    可惜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出发第四日，就在石野刚说完“快要走出大荒原了”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风云变色。


    赤红的狂风席卷天地，宛如一条游走于四野的巨龙。


    白嶂和青芒第一次见到这种异象，跳上车顶目不转睛地远眺，好奇地问：“师尊，这是什么？”


    常栩想了想：“莫非是赤云暴？”


    她曾听遇到过的妖邪们谈起，大荒原中有类如幽灵般忽隐忽现的风暴，若不幸遭遇，可能被传送到各种险境，凶多吉少。


    想不到会在即将离开之时遇到。


    石野起初不以为意，安慰道：“我们来时也遇到过，公子小姐不必担心，这是常事，等风暴过去……”


    “不好、不好了！来这边了！”


    话音未落。前方的弟子们忽地发出惊呼，石野的脸色顿时大变。


    常栩再抬头，只见原本遥远的赤云暴已近在咫尺，卷起沙石树木，连同车队一同吞噬。


    几乎来不及反应，众人已置身风暴中心。


    常栩抓紧白嶂和青芒，运使灵力护在周身，以免被乱石搅成肉泥。


    片刻后，耳边的呼啸声倏然停歇，红云散尽，众人已然身处一座幽暗洞穴中。


    常栩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没受什么伤，心下稍安，这才打量四周。


    不光是他们，还有其他人被赤云暴卷来了此处，约有二十余人。


    当看到脚下堆积的腐朽尸骸时，不少人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石野哭丧着脸：“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见赤云暴，还被卷进来乱骸窟了！”


    乱骸窟位于大荒原与危冥山交界，几十年前出现，以骸骨交错堆积而闻名。


    多年来，进入者九死一生，生还者寥寥。


    人群由此引起了一阵骚动，每个人都惴惴不安，警惕地盯着四周，小心前进。


    常栩与五虎门的人跟在人群最后，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


    这乱骸窟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有吃人的怪物潜伏在角落，还有许多诡异阵法，一步踏错便会陷入，再难逃脱。


    一路走下来，有三分之一的人陆续走散，或是成了怪物的盘中餐，或是触动咒术划为骸骨，或是莫名发狂跑走……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愈发胆战心惊的同时，彼此之间也多了一层防备。


    常栩倒是相当冷静，还有心思观察脚下的骸骨，喃喃道：“怎么许多都是魔族？”


    石野见她神色冷静、语气平和，心头的恐惧跟着散去了些。


    他主动解释说，此地离危冥山近，又极度危险，近年已成为流放魔族之所。


    “人魔大战后危冥山内乱，两个小魔头为争夺尊位，把很多魔族投入乱骸窟，其中也包括现在的魔族宣凌。哎，也是他命大，竟然成功从乱骸窟逃出生天。至于其他魔族，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常栩听完石野的话，心下恍然，难怪她觉得此地气息有些熟悉，原来宣凌曾来过。


    随即又不进感慨，这乱骸窟如此险恶，当年的少年宣凌究竟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寻得生路？当真是不容易。


    忽然，前方的人群行了下来，似乎发生了争执。


    石野探听一番，据说是有人提出来要用“干粮”探路。


    常栩心下了然。


    大荒原中其实并非都是妖邪恶徒，还有很多各种原因被抓、流放至此的普通人，被称为“干粮”——就是随时可被折磨、吞噬之人。


    这个称呼，常栩听到过，相信白嶂和青芒也听过。因是女子、孩童，她们也曾被视作“干粮”，直到展现出强大实力，才无人敢招惹。


    但幸运者终究是少数，盘踞大荒原各地的恶人，大多“干粮”毫无反抗之力，往往沦落到名实相副的境地。


    此番一同坠入乱骸窟的人群中，便有臭名昭著的人渣，魁越。


    大荒原的恶徒多种多样，有行事诡谲者，有冷漠孤僻者，有嗜杀成性者……也有阴邪残毒者，最为人所不齿。


    传闻魁越修炼邪功，以女子为修行耗材，借双修提升力量，又用女子的筋骨皮肉炼成丹药、拆吃入腹，害人无数。


    即便在这无法无天的大荒原，也有许多人鄙夷其行径，想要杀他泄愤，可惜不是实力不济，便是难觅其踪。


    大荒原实在过于大了，秘境阵法遍布，想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而且魁越自知树敌众多，狡兔三窟，有意遮掩，故而活命至今。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


    常栩悄无声息地走到人群前方，望向最显眼的红发男子，果然见他身后跟着几名女子。


    这些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衣衫褴褛，互相搀扶，颤巍巍第抱成一团。


    有胆小的已低声啜泣，其余几人虽也惧怕，仍努力互相安慰。


    魁越抱臂而立，冷声呵斥，逼这些女子走在最前探路。


    女子们见前方地上爬满蛇虫鼠蚁，不敢上前。


    魁越大怒，猛地收紧她们颈上丝线，看她们痛苦挣扎，厉声催促：“快过去！否则将你们碎尸万段！”


    这话旁人说来或显夸张，从魁岳口中说出，却无人敢不信。


    女子们面露恐惧，眼中含泪，互相看了看，只得搀扶着小心翼翼向前。


    周围人虽或多或少看不惯魁越的行径，但在这危险的乱骸窟内，有人探路确实能多一份保障。


    因而他们很快闭上乐子，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忽地，一片石头飞过，牵扯女子的几根丝线同时崩断。


    魁越猝不及防，没收住力气，一脸退了好几步，才满脸阴沉地大喊：“是谁坏我的事！”


    常栩倒也没藏着，坦然走出来。将几名女子拉到身后，微微一笑。


    魁越打量着这多管闲事之人，眉头一挑，问道：“常栩？”


    常栩一怔：“你认得我？”


    不止魁越，周围人也纷纷认出她，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常栩已成大荒原知名的“异类”：实力超群却不杀人、不吃人，只爱搜集灵草美食；还乐于助人，常将秘籍珍宝赠予不相干的人——


    在这恶行遍地的荒原，这已非“好人”可言，简直堪称“圣人”。以致有人怀疑她是仙门派来的细作，就为摸清荒原底细后一网打尽……


    常栩：“……”


    这真不怪她，实在是大荒原的人均道德水准太低下了。


    魁越直到常栩实力不凡，不欲动手，只道：“你别多事。我这也是为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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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谁去探路？难道你想害我们都死在这乱骸窟？”


    这家伙倒是能说会道，还会煽动其他人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若是换做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被他问住。


    但常栩不一样。她气定神闲地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就算探得危险，又能检验出几分深浅？我看，还是你来最好。”


    魁越见常栩存心挑衅，登时勃然大怒：“找死！”


    常栩早有准备，将两个孩子护到身后，旋即亮出兵刃迎上对敌。


    不同于阳火灵根的许长生，如今这具身体与宣凌同属阴系功法。


    所用兵器也非长剑，而是新练的峨嵋刺——轻灵迅捷，利于近身速决。


    魁越手上则是兽爪般的长钩，尖端泛黑，显然藏有剧毒。


    几招过后，他出其不意地甩出一把绿色粉末，带着阴邪的瘴气。


    周围人知其手段歹毒，纷纷退避。


    常栩却丝毫不怕。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曾作为奉月族副体，也有了一定的特性。想当初未修行时，便能借“其利断金”之效在焕山见鬼。


    如今三年下来，更觉醒了不少心的能力，比如说，百毒不侵。


    否则她怎敢留在这对人族极不友善的大荒原？


    见常栩并未受到毒气影响，魁越大为震惊。


    他仗此瘴气横行多年，一旦失灵便阵脚大乱，失了安全感，以为常栩实力远超自己，当即就要逃跑。


    魁越于逃遁甚有心得，一把吸过身后女子掷向常栩，趁机向后逃窜。


    常栩有所防备，接过女子后交给白嶂和青芒，正要追击，却听到魁越一声惨叫。


    原来在人群后方，早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只见魁越被长鞭扼住咽喉，悬在半空中，连求饶的话语都来不及说出，便化为一团灰烬。


    顺着鞭子望去，常栩看到了紫色衣裙的女子，心里咯噔一声。


    来不及躲藏，季聆雪的目光已落在她身上。


    常栩心虚别开脸，暗自安慰，季聆雪只短暂见过“裳儿”几面，应当认不出吧……


    “许长生？”


    好吧，是她想多了。


    常栩无奈抬头：“你怎么还记得我？”


    季聆雪冷笑：“你该去危冥山打听打听，魔尊在殿内挂满了你的画像，想不记得都难。”


    常栩：“……？”


    季聆雪又道：“我早知你没死，明显是楚绝和王乌在帮你。为殿下好，我才未告知他。”


    常栩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还好还好。


    季聆雪接着又说：“对了，殿下也在附近，要见见他吗？”


    常栩：“……”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


    宣凌站在石洞的深处，凝视脚下几具魔族骸骨。


    四年前，他重返危冥山，一举废黜两位兄长，将他们父子三人流放至此。


    当时他说：“礼尚往来，也该你们走一遭了。若有我那般运气逃出去，大可再打回危冥山。”


    如今看来，他们的运气并不好。


    根据洞中痕迹，这三人临死前曾互相残杀、吞噬，想必上演了一出“好戏”。


    宣凌唇边浮起讽刺笑意：“可惜未能亲眼得见。”


    突然，残骸爆出一股力量，猛袭而来！


    宣凌眉峰一挑，立时明白，是这三个死鬼料定他会来此，设下陷阱欲作最后一击。


    亡者之术对如今的宣凌而言不足为惧。他轻退数步，手中魔气涌动，随意甩出，顷刻间便挡住了身前的黑气。


    然而，两股力量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发生了融合，凝聚成一团漆黑浓雾。


    与此同时，整个乱骸窟剧烈震动。


    另一边，正准备悄悄溜走的常栩感受到震动随即一股力量飞窜而来。


    她下意识运功抵挡，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土地软泥般散开，骤然出现一个黑洞。


    常栩正要跃身跳出，系统忽然开口，说其中或有出路，不由得犹豫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力量缠住了她的腿，猛地向下拽去。


    黑暗蔓延，常栩只来得及推开白嶂和青芒，独自一人坠向未知的深渊。


    几乎在同一时刻，宣凌似有所感，疾步赶来，瞥见了没入黑洞的几缕发丝和衣角。


    他瞳孔一缩，紧随其后纵身跃下。


    “殿下！”


    待季聆雪追请来，地面已然恢复如初，黑色的洞口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