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舒的担忧是有依据的。


    今日阁楼不对外开放，如果有不长眼的飞贼意外闯入，又意外上了二楼，意外打开尽头的大门，定能嗅到浓郁的铁锈味。


    祝遐宁乃至阁主可能认不出，但燕舒亲手抓回来的，他很清楚，刑房里被拷问至皮开肉绽、求死不得痛不欲生的几人，正是叶家当年侥幸脱逃的下仆。


    也是巧了，他刚把人带到最近的据点，没来得及问出什么，阁主就大驾光临。


    如果是旁人，那他只能遗憾地让对方也意外了。


    可这是阁主……燕舒深觉自己要是瞒不过去，出意外的就是他了！


    他蹭蹭脚后跟，来得匆忙，鞋面沾上的血迹未擦，耳边似乎还萦绕瘆人惨嚎。


    ……所以阁主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燕舒回想阁主每次不约而至，多半会死上一批死士。


    宿溪风和上任阁主奚昭不同，他对母亲制造的死士视若无物。奚昭把他们当工具，当作自己的财产，冷酷无情地压榨所有利益，为此不惜种下血脉毒蛊保证掌控力。


    而继承了母亲血脉的宿溪风对此毫不在意。他使用他们，就像吃小笼包时，可以用筷子，也可以直接上手拿。富裕人家，精美的玉箸折了，也不过是换一副。


    消耗品罢了。


    他们就是这样一副摆在桌边的筷子，甚至要巴望着更有用一点，不被阁主使用，反而愈发惶恐，愈发战战兢兢。


    奚昭要他们称呼自己“主人”，但宿溪风只让叫他“阁主”。


    阁主每两个月都会带着任务来到逍遥剑派附近的据点，内容千奇百怪，包括但不限于，谋杀、煽风点火、还有给师妹的剑打制剑鞘……诸如此类。


    而不在意料之中的到来，往往证明他们当中有人犯了错。


    阁主前来给予这些人死亡。


    ……是他效率太低，阁主觉得他无用，所以打算换掉他吗？燕舒越想越恐惧，小臂无意识规律性痉挛。


    祝遐宁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稍显青涩的青年脑补了怎样的血腥剧目。


    她刚接受了“师兄其实背着我和师妹是个拥有一整栋楼和无数珍宝的超级富二代”。


    开始转变思想为“咦富二代的朋友想想其实也很不错呢”。


    谁不疯狂接好朋友变富婆！


    换个角度想，一下就释然了。


    宿溪风非常上道：“食宿，我包。”


    他对呆滞的燕舒曲指轻微招手，后者像死机重启，一下跳起来：“哦哦……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这位思维异常活泛，所以得到阁主赏识，被指派查清叶凌天任务的男青年，一从焦虑中走出，飞快意识到阁主态度的不对劲。


    首先，“师妹”。


    这个词上一次出场的语境……“给师妹的剑打制剑鞘”！


    这项任务虽然不是他跟，但组织内皆有所耳闻。


    ——并对这个看似最正常的任务报以极大的慎重和小心斟酌。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阁主玩的文字游戏！


    不过后来不了了之。阁主一反常态在几天后取消了这个任务，已经藏在无数炼器大能床铺下蓄势待发的同僚，纷纷灰溜溜打道回府。


    他们都对这位“师妹”印象深刻，但没人敢暗中调查。


    此刻，燕舒活泼地对祝遐宁鞠躬，施展出接引人员笑容可掬的殷勤陪侍服务，果然，阁主什么也没说！


    靠着纯阴谋论演完脑内一波三折戏剧，燕舒带着喜悦把二人迎上了三楼。


    他热泪盈眶：阁主在上，他靠自己挖掘出了一条生路！


    祝遐宁纳闷：这人为什么总要看她，还一会好像要哭出来，一会又好像在狂笑。


    宿溪风落在最后，看着两人互相不动声色你来我往打量的背影。


    三个人的电影，核心人物却失去了姓名。


    燕舒从阁主脸上无知觉换走了笑容。


    ——作为替代，他幻想的悲惨结局，也开始认真地在宿溪风脑海里上演：)


    ……


    先前店小二提到，四大拍卖行，就有三家总部位于余峨城。


    小姑娘那时候铁定想不到，其中一家的拥有者正坐在边上……还被她抢走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燕舒自豪地介绍：“我们万法阁拥有四域中城最好的渠道人脉，天下珍宝多出自我们手中。您看，这把剑……”他使劲憋出几个词，“多快！多利！”


    剑修本修自然比他懂，祝遐宁对着墙上悬挂的陨黑铁剑叹道：“我曾听闻夺天剑，没想到竟在此处。”


    还被拿来作为装饰品，随意挂在理论上人人可经过的长廊上。


    宿溪风摇扇：“师妹喜欢？”一副随时要取下来送人的昏庸大方模样。


    祝遐宁敬谢不敏：“还是让它呆在这吧。”


    她有自己的本命剑。


    在她发丝中的绛鹤剑闻言满意地摇了摇，不动了。


    燕舒识趣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万法阁的总部，地下负一楼承接拍卖场地，不过目前没对外开放。一楼待客，二楼是员工属地，三楼留用一些房间——“提供给贵客住宿！”燕舒殷勤地说。


    祝遐宁自然不知道，理论上除了阁主和几位得用的死士，无人可以踏足二楼以上的地界。


    这栋金碧辉煌的显赫建筑，堆陈各式法宝，只是满足前任阁主奚昭的炫耀癖。


    一切阴暗都埋藏在地下。


    祝遐宁倒是明白了，先前师兄提到城内守则时置身事外的冷漠感。


    他拥有这栋地位超然的建筑，和城主嵇箐云少不了沟通往来。


    看完夜间住宿的房间，祝遐宁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是直接亮出身份，万法阁阁主驾到通通闪开！在一群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闯入城主府……还是被拦在城主府外，守卫严声厉色，此时师兄冷笑：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对于师妹脑补的龙傲天归来戏码，宿溪风和燕舒都笑了。


    前者明目张胆，后者偷偷摸摸。


    “？”这是什么意思。


    燕舒猛咳压回大胆以下犯上的笑，解释道：“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知道阁主是阁主，但是在外人眼中……”


    宿溪风完美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总而言之，就算是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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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箐云也不认识他，更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认下这个身份。


    祝遐宁：“那……”她迟疑地看向燕舒。


    “交给我吧。”宿溪风出声吸引回师妹目光。


    他看起来非常放松，似乎已经有了成算。


    ……


    下午四点，余峨城城主府。


    守在城主府外的士兵也免不了秋困，飒爽的秋风卷起落叶，气温正好，吹得他们顿生绵绵困意。


    其中一位士兵甲努力打起精神，睁大眼睛聚焦，忽然望见街道尽头速度快到需要警戒的身影。


    余峨城规划方正，矩形街道环环相嵌，有三条南北相通的主干道，最中间那条就通往整座城池的最低点，也就是城主府的所在，和修在犄角旮旯的万法阁不同，分外招摇。


    嵇箐云勤于政务，本身又实力高强，元婴修为不说，府内邀居了许多散修大能，被恭恭敬敬奉为客卿。


    城主府自然是安全无比的。


    可这不代表余峨城四下就全都固若金汤。士兵甲摇晃士兵乙，巡逻的甲兵队也停下，一位将领模样的修士快步拦下朝着这边冲过来的哭丧脸男青年。


    他浑身沾满煤灰，带着呛鼻的烟熏火燎味，扭曲狰狞的悲痛表情过分真实，一下镇住将领。


    “发生了什么？”将领扫了下他身上的衣服，眼尖地发现万法阁的腰牌。


    一下子，将领的神态恭敬许多。


    谁不知道城内这座最讳莫如深，城主亲至亦鲜少开放的阁楼内，蕴藏了万千修士趋之若鹜的海量法宝？


    更别提万法阁背后的势力绝不简单。曾经嵇家鸿门宴相邀，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城主吃了个大亏，默认了万法阁在余峨城不同于其他拍卖行的超凡地位。


    将领一时想不出，万法阁的人如此狼狈的原因。


    燕舒其实也想不出。


    他万万参悟不透——阁主的脑回路！


    就在几刻钟前，宿溪风含笑说完那句轻巧的“交给我”后。


    燕舒迷茫想着：“啊？不是应该由我这个过了明路的人交涉吗……算了，城主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说服自己的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阁主打个响指，一簇幽蓝纯粹的火苗在指尖跳跃。


    “绕过同嵇箐云弯弯绕绕打交道，最快的办法……”


    宿溪风微笑着，在反应过来后目瞪口呆的燕舒，以及认真点头等待后续的师妹面前，将火苗轻飘飘一抛。


    刹那间，灵气幻化的蓝焰点燃了施加无数守护阵法的万法阁墙体。


    火焰烧却空间，辉煌的阁楼因此显形，宅院间突然矗立起一座庞大到直冲云天的红色建筑。


    空气波震荡，被焰火燎出无数火星，眨眼间蹿上二楼，还在飞快向上拔高吞噬，无视一切防御机制，近乎野蛮地摧毁一切。


    阁楼每层檐角都栖息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燕子，被高温融化前，金色燕子倏忽展翅飞入四方。


    燕舒惊恐到失去语言能力，大脑空白，讷讷呆滞。


    火光映在宿溪风眼底，鼓动奇异又愉悦的暗光。


    他收回手，对燕舒轻描淡写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去通知嵇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