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泓一边推开妹妹的纠缠，一边偷看沈淑仪，见她神色淡淡，似乎还带着些嫌弃，一时竟然浑身燥热，脸也发红，由内而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


    她从前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过无数金银珠宝，用的是最好的胭脂水粉。她看不上他送的这两样东西，是应该的。


    沈淑仪确实看不上，尤其是这一对小发夹，实在太不起眼，她从前最末等的丫鬟戴的也比这个好。


    沈淑仪心里叹气，她最近已经很少梦见前世的事，甚至很多时候已经忘了自己的来处，感觉自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两样东西，反而让她又想起自己从前是怎样的锦衣玉食。


    罪过罪过，还是别想了，那都是剥削，是剥削……她这些日子可没白受新时代的教育，沈淑仪把手上的面霜抹开，还是挺滋润的，就是味道实在不好闻。


    “你下次再敢乱跑，乱花钱，我把你腿打断！”陶桂香收到了儿子送的三角巾。农村妇女，尤其是年长的，夏天戴草帽，秋冬就要戴三角巾了，陶桂香的三角巾正好坏了，她心里得意儿子把她让心里，但最后还是要教训他。


    周长泓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他还是想出去，想去更远的地方，更大的城市。进了一次城，他现在更想出去了。


    各人把礼物收回，周长潇给周长泓热了晚饭，周长泓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他妈拉家常，主要说她大姐家的事。


    陶桂香絮絮叨叨，又把大女儿嫌弃一顿……嫌弃完，还是一声叹息，说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隔壁周三柱家，李满花正在发火：“到底是哪个丧良心的瞎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和窦家那死丫头钻树林，还搂搂抱抱！”


    农忙结束，社员们又有时间互相窜门说闲话了，前几天周长清和窦海云的事，就又被人拿出来说，现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今天有个嘴毒的当着陶桂香的面，叫她不要拦着长清娶海云，别到时候闹出“人命”更难看，把陶桂香气得半死。


    周长清也有点后悔，他还是太想当然，太草率了。现在队里传得这样风言风语，他更骑虎难下，有了前车之鉴，他觉得下一次他一定要慎重。


    “肯定是他们窦家故意这么传的呗！生怕我哥不娶窦海云，怎么这么不要脸！”周长洁也气。


    周长清也有点怀疑是窦海云自己说出去的，毕竟搂搂抱抱，只有窦海云自己知道，别人肯定不知道……


    周长清还是吃了年轻的亏，小看了传谣言的人的想象力以及谣言的膨胀程度。本来陶桂香只是跟人说，看见周长清和窦海云从防风林出来了，别的什么都没说，什么搂搂抱抱，“搞出人命”都是后面传的人自己瞎说的。


    李满花本来都准备去正式退亲了，被这谣言一传，又不好说了。


    周三柱板着脸说：“还是该快刀斩乱麻！这个婚事，越拖越推不掉，到时候窦家越有话说。”


    李满花看看周长清，周长清说：“再等等吧，看能不能想办法，叫他们家主动退。”


    “他们还能主动退？能巴上我家，已经是他们祖坟冒烟了！”李满花说。


    “这有什么的，越是这种人家，越要巴条件好的，要是有条件比我们更好的人家看上窦海云，他们家肯定第一时间来退婚。”周长清说。


    听儿子这么说一说，李满花像是找到了灵感，一拍大腿说：“对啊……不对！队里人都知道窦家什么情况，哪有人会要窦海云。”


    “我们家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周长清说。


    “这……”李满花好像有点明白周长清的人意思了，她决定好好琢磨琢磨。


    周家听到这些传闻，窦家当然也听说了。也有人当刘翠芹的面说了这事，刘翠芹也不是个软柿子，立马把瞎说的人给骂了。


    回家后还把窦海云也骂了一顿，反复跟她说，让她千万不要犯傻，结婚前被人哄了身子。


    窦海云还没敢把那天的事给她妈说，要是说了，恐怕更要被骂死，她只是一个劲地答应她妈，说肯定不会和周长清乱来。当天她主动扑进周长清怀里的事，她当然也不敢和她妈说。


    窦海云心里怀疑这些流言是沈淑仪他们家传的，毕竟那天他们一路，就遇到他们一家人了。她心情复杂得很，不想失去周长清，却又担心他真的心术不正。而且，周长清对沈淑仪似乎有意……几个想法成天在她脑子里打架，把窦海云折磨得连续好多天没睡好。


    周、窦两家的婚事虽然没退，但也没有进行下一步，两家就这么僵持着。周长清和窦海云也没有私下再见面。


    周长清又试探了朱保山两回，发现他上次好像搞错了，朱保山对窦海云根本无意。这让周长清心里更加不痛快，谁都看不上窦家，偏自己要充英雄，应下这亲事。他想着，那些表面上夸他有担当的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他傻呢。但名声已经挣下来了，现在叫他丢开他也做不到，于是只琢磨着怎么让窦家主动退婚。


    秧苗下地后，大圩的社员闲下来了，不少人开始往大队部跑，问承包的事。


    问的多，谈下来的是一个都没有。社员们在大集体里待惯了，遇到事，还是喜欢找个人领着，毕竟他们的见识确实也有限。就连种地，其实也种不明白，都是要人教，听人安排。


    沈淑仪是好耐性，每次有群众来咨询，她都是详细地跟人说明，哪些可以承包，包下来之后可以做什么，可以包多少年，要多少钱。


    有不少人都直接问沈淑仪他们该做什么，那沈淑仪是绝对不会给任何建议的。这种事，她一个小文书可负不了责。


    周长清也来过两次，每次咨询的内容都不同，一次咨询承包半荒废的养鸡场，还有一次是咨询承包芦苇荡。他最近和队里的一些年轻人走得很近，好像是想一起做点什么事，沈淑仪也没多问。


    七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沈淑仪到办公室不久，正在看报纸，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伴随着交谈声。


    其中一个声音她听过，那是公社书记邱正昌。


    沈淑仪连忙迎了出去，只见邱正昌带着三个人正从布告栏的方向往这边走过来。


    “沈同志，又见面了。”邱正昌冲沈淑仪笑，伸出手和她握手。


    沈淑仪和他握了下手，笑道：“欢迎邱书记来指导。”


    邱正昌说：“我可指导不了，不过，我带了专家来。这是省农科院的秦主任和他的两个学生，方爱琴，李科。”


    “秦主任好，两位同志好。”沈淑仪分别和他们握手，又侧身邀请，“快进去说，外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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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好，沈同志一手好字。”秦主任说。


    果然邱书记带他们去看布告栏了，沈淑仪一边自谦一边冲邱书记笑了笑。邱正昌被沈淑仪的笑给恍了一瞬，立马也回了一个客气的笑。


    进了办公室，沈淑仪安排他们入座，然后给他们倒了凉茶。


    几人喝过凉茶后，邱正昌先说道：“我已经把你们大队和附近几个大队的情况都和秦主任大致说过了，秦主任和两位学生要在你们这取样调研，你们能给安排住宿和餐食吧？主要是住宿，餐费我会给的。”


    “当然能。”沈淑仪说，“先前的知青点，空了不少房间下来，现在也没有它用，正好可以住。”


    “那就好。”邱正昌点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说，“你们书记又下田去了？”


    “嗯，几乎天天在田里。”沈淑仪说。


    “他也不容易。”邱正昌说，大圩第一批试点，肯定要拿出点成绩出来。


    秦主任接话说：“天天去田里，是苗有什么问题吗？”


    沈淑仪说：“有几块田，叶子发红；还有些田新叶长得慢。”


    “带我们去看看吧。”秦主任说着已经站起来。


    沈淑仪忙也站起来说：“好的，我这就领几位过去。”还好，她早有准备，先前支书他们说哪些田有问题的时候，她都记下了。


    沈淑仪拿出自己的工作笔记，带着几位出门。


    几人是骑自行车来的，四个人四辆自行车，车上还带着行礼。


    沈淑仪说：“要不，我先领几位去只青点把行李放下吧，离这不远。”


    “也行。”秦主任说。


    知青点就在大队部后面，不到一里路。


    方爱琴说：“沈同志，我骑车带你吧。”


    “好，谢谢你，我们在前面带路。”沈淑仪说。


    沈淑仪坐在方爱琴车后面，觉得这自行车还是得自己骑，坐后面可不太舒服。


    沈淑仪把他们几个带到知青点，这会儿正好有人在，是一个六几年就下放过来的老知青，姓唐，他一直没结婚，现在也没能返城，就这么在这儿住着，现在也给他分了些田，不过他就一个人，只能分一亩多地。


    “沈文书，你们过来有事？”唐知青问。


    沈淑仪简单做了介绍，唐知青一听是省里来的专家，忙帮着一起安排住处，听说他们还要下地，就让他们先去忙，等回来后，他肯定已经收拾好了。


    沈淑仪向唐知青道了谢，带着几人下田，顺道去找找他们书记。


    还是方爱琴载着沈淑仪，她带他们去的是离沈淑仪家比较近的三队。


    路上遇到社员，好奇地打量一行人。等他们的车走过后，群众们议论纷纷。


    “那不是沈文书么，谁骑车载她的，不像我们队里人。”


    “你没看还有邱书记呢，肯定又是什么领导。”


    “啧啧，沈文书还真厉害！上次也是她带书记下田的吧。”


    “就是她，人长得也好看，你家老三没结婚呢，不考虑考虑嘛！”


    “啐！胡说八道什么呢！”


    ……


    沈淑仪还不知道，因为她的出色表现，现在大队里有不少人心里都打上她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