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没等卢秀芳说出完整话，沈淑仪用她刚洗好的皙白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说：“妈，这是第二次了，长海走了才多久？你们非要这样闹我？”


    卢秀芳想发火，但看沈淑仪的样子，觉得自己一发火，这“被鬼上了身”的二闺女肯定又不理她，只好耐着性子、软着声音说：“还不是为你小弟娶媳妇，你们大队开始搞大包干，以后我们肯定也要搞，早点把媳妇娶回来，到时候我们也多一份地。”


    陶桂香嗤笑一声：“哦，你们是闺女的田想要，儿媳妇的也想要呢！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谁家也不嫌地多，现在这个时候，要说亲的人家，肯定也会把这件事考虑进去，这是在所难免的，但卢秀芳要到沈淑仪头上来，就是胡搅蛮缠，想从闺女身上能榨一点是一点。


    卢秀芳不理陶桂香，只和沈淑仪说：“你都当大队干部了，就帮帮你小弟怎么了，你以前也不这样的！”卢秀芳瞥了周家人一眼，意思是周家人哄得沈淑仪和娘家离心。


    周长泓看一眼沈淑仪，为周家感到“冤屈”，他们家可没哄她，倒是她，道行实在深，把他们一家子都哄住了。


    沈淑仪淡淡开口：“我不是什么干部，就是个打杂。妈，你们到底凭的什么底气来我这闹的？你们来之前，有把握要到钱吗？还是只是来闹一闹，为了让我们不开心，让我们越来越离心？”


    卢秀芳和沈家两兄弟都愣了一下，他们确实心里没底……甚至他们也知道周家肯定不会给钱，但好像他们不来闹一下，心里就不痛快。这不就是为了闹而闹？


    沈淑仪语重心长：“妈，还有志高和志远，你们做一件事之前，要不要先想一想，你做的这事，合情合理合法吗，有好处吗，有必要吗，能成功吗？如果不能成功，后果又是什么？不要脑子一热，就过来吵。除了越吵让我和你们越离心，还能得到什么？”


    卢秀芳呆愣着看沈淑仪，真的像见了鬼，偏偏她说的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


    “巧梅，家里晚饭够吗？”沈淑仪在卢秀芳发呆的空当，问了一嘴。


    孙巧梅忙说：“家里晚饭烧得早，倒是没有多准备……”


    卢秀芳回过神，这就赶他们走呢！她确实也待不下了，她和这个二女儿完全没办法沟通了。她深深地看一眼沈淑仪，然后站起来说：“不麻烦了，我们这就走。”


    沈淑仪也站起来相送：“我送你们。”


    沈淑仪把卢秀芳和两个弟弟送出门，三个人气势汹汹地来了，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周家人看着沈淑仪送走娘家人，也有点呆滞。周长泓心里觉得沈淑仪刚才那段话，倒不完全是哄骗人，是有几分道理的，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为对方考虑，教他们做人做事。就是自己听了，也有点受益……要是人人做事前都能这么考虑清楚，不知道要少多少纷争呢。


    周长泓心一颤，她太可怕了……


    沈淑仪送完娘家人回到堂屋，周家人都看她。


    沈淑仪笑笑：“怎么了，准备吃晚饭吧，爸还在地里吗？”


    “我去喊。”周长泓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周家别的人也都各自找事情做，个个都表现得很忙碌的样子。


    周长泓朝自家的田一路狂奔，心跳也越来越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到底是谁？跑到空旷处，周长泓陡然停下脚步，朝三丘的方向望去。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三丘那边看上去阴森森的。


    “老三，你干嘛呢？”


    周二柱从田里上来，见儿子站在田埂上发呆，喊了一句。


    周长泓回过神，对他爸说：“喊你回家吃饭呢。”


    爷儿俩一起回家，周二柱问：“你大嫂娘家人回去了？”


    “嗯，刚走。”周长泓说，“你在田里也听说了啊。”


    “坏事传千里。”周二柱说，“你大嫂没睬他们吧？”


    “没有。”周长泓说。


    “嗯，我就知道，你大嫂不是听人摆布的人。”周二柱说。


    周长泓心说，只有她摆布别人的份，谁能摆布她！


    沈家母子三人往家走，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沈志远说：“二姐好像变了人，从前她哪有这嘴皮子，把我都说傻了。”


    “我也觉得，还有大圩的人都说二姐字漂亮，人也聪明。说是爷爷和老太爷教二姐写的字，妈，他们真教过二姐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沈志高又说。


    “好像是教过几天的。”卢秀芳说，“印象不深了。”


    “反正我觉得二姐真的很怪，但她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沈志远说。


    卢秀芳心里则在打鼓，越发觉得闺女被鬼上身了，她盘算着要不要找个神婆去给驱一驱，又怕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


    回到家，卢秀芳就把今天沈淑仪的言行举止说给沈大魁听。沈大魁嗤笑一声：“什么鬼上身，就周家搞的鬼！他们肯定早就晓得要分田，把她哄住了。你不要乱来，搞什么神婆，被举报了没好果子吃。”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从河里捞起来后真的变化太大了。”卢秀芳说，“对了，你爸和你爷，教过二丫头写毛笔字吗？”


    “教过吧？好像就教了二丫头。”沈大魁说。


    听沈大魁这么说，卢秀芳心里也不那么肯定了，她叹口气说：“那现在怎么弄，那死丫头和周家人肯定是一毛不拔了，现在二丫头又进大队部，他们书记和大队长都喜欢她呢，更别想打她主意了。”


    “能怎么弄，反正吵是不要去吵了。”沈大魁说，“没用，回头再看看吧，她都混到大队部去了，还是不要跟她搞得太离心。”


    “郑家那头，是没戏了，二丫头也是，你说她变聪明了吧，又放着好人家不嫁，偏要守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卢秀芳气道。


    “我看郑建国好像还有那个意思呢，大圩分田的时候，他跑去看了，不知道是不是要看二丫头。”沈大魁说。


    “真的假的？该不会他想越过我们自己和二丫头谈吧？”卢秀芳说。


    “哪个晓得，二丫那边还是哄着吧，不要吵了，把她哄住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捞点，她吃软不吃硬。”沈大魁说。


    卢秀芳说：“下回你去看她吧，我跟她说不上话，能被她气死。”


    沈大魁应了一声，准备过段时间再去会会这个二闺女。


    隔壁周二柱家，也在关注着沈家来闹的事。他们家和窦家闹，叫隔壁看了笑话，她本来也看笑话开得挺开心，没想到沈淑仪回家后，吵闹声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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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会儿，就听沈淑仪把娘家人送走了。


    “这么消停就走了？难不成老二两口子真补贴沈家了？”李满花小声嘀咕。


    “怎么可能，老二两口子是一对铁公鸡。”周三柱说，“肯定被长海媳妇哄走了，长海媳妇现在厉害着呢。”


    “倒真是把他家赚足了！”李满花气道，“又赚人，又赚田的，凭什么！”


    周长清听父母言语里，对沈淑仪有夸赞的意思，心里痒痒的，更想踹了窦海云娶沈淑仪。


    “海云也挺不错的。”周长清故意说。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李满花就来气：“呸！我看她比不上隔壁一角，当初也是和人家一块去考文书的，她没考上，人家考上了。”


    周长清藏住嘴角的笑，见好就收，没有再说。


    李满花却是开了头就停不下来，把窦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连带着把周长清也说了一顿，说他不该逞英雄，现在甩都甩不掉。


    周长清任他妈说，也不吱声，心里想着，怎么把窦海云和朱保山凑到一块去。


    -


    整个大圩，热火朝天地忙种地。各家还是和从前一样，主要的大田，都种水稻。一小部分旱田，会种玉米，田埂上，则种些大豆、花生之类。


    大队干部们家里也有地，每天不是在自家地里，就是在社员地里，只有沈淑仪每天留在大队部，处理一些文字工作，接待到访的社员。


    稻田打水的前一天，沈淑仪在办公室整理档案，朱保山来了。他刚从县城回来，带着分田那天拍的照片。


    “就你一个人啊？”朱保山说。


    “嗯，都下地了，明天打水，检查各家田坝。”沈淑仪说。


    “照片洗好了，你看吗？”朱保山问。


    “看看吧。”沈淑仪忽然想起，周家好像没有一张周长海的照片，她想不起来周长海的脸长什么样。


    朱保山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沈淑仪。


    沈淑仪一张张翻着着，其中有不少都拍到自己了。


    “你……挺上相的，以后有机会给你拍个单人照。”朱保山说。


    “哟，这是谁呀，拍得这么好看。”沈淑仪翻照片的手停了下来，她面前的照片，最显眼的是窦海云，不愧是女主，挺好看。


    朱保山脸一红：“我就随手拍的，没有特意拍她。”


    沈淑仪哼笑一声，没有拆穿他。


    朱保山坐在沈淑仪对面，扭扭捏捏半天，欲言又止的。


    “说吧，什么事。”到底还是沈淑仪看不下去，主动问他。


    “那个……她、她约我见面，我、我该不该去啊？”朱保山脸已经红透了，这件事，他除了沈淑仪，他找不到别人商量。


    “窦海云，约你见面？什么时候，在哪里？”沈淑仪问。


    “今天晚上，在上洋桥东的防风林。”朱保山说。


    “她当面约你的？”沈淑仪问。


    “不是，她小弟给我递了纸条。”朱保山说。


    “我看看。”沈淑仪伸手。


    朱保山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递给沈淑仪。


    沈淑仪一看，字条上没落款，字迹和窦海云的字有点像，但她能看出来，这不是窦海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