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沈淑仪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周长清走到沈淑仪身边，沈淑仪问：“周同志有什么事吗？”


    周长清见她神情淡淡的，声音也是硬冷，很像他在信用社看见的，那些坐在柜台后的女办事员，那种高人一等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那种人在周长清的周围几乎没有，现在沈淑仪却有了那种气质。


    按道理，沈淑仪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文书，这副样子会让人讨厌，但周长清却莫名有种感觉，眼前的人好像天生就该这种模样，明明之前看她的时候，不会这样。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周长清说：“我想问一下承包河道的事。”


    “你坐下说，我来登记一下。”沈淑仪说着拿出一个新簿子。


    周长清坐在沈淑仪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上，观察着沈淑仪。


    沈淑仪把夹在簿子里的河道地图拿出来，摊开递给周长清。


    “目前你是第一个来咨询的，你看想要承包哪一段，用来做什么，承包多久。”沈淑仪说。


    周长清看着河道地图，他从前都不知道，大队部还有这种东西。他原本只是想找个由头和沈淑仪套套近乎，看到这个河道图心竟真的产生几分心思。他略带害羞地问：“沈文书有什么建议吗？我只有一腔热血，想要做点什么，却无从下手。”


    周长清的五官属于硬朗型，害羞的表情和他实在不搭，再加上做作的语气，给人一种装相的感觉。


    沈淑仪语气严肃说：“有热血是好事，但承包是大事，周同志还是多去了解一下再来咨询。”


    “我主要是想先问问，我承包下来可以做那些事，然后好具体地去打听。”周长海忙说。


    其实这些事，大队都还没商议好呢，目前也只是把田先分下去种了，别的都要慢慢弄，但他们之前讨论过，河道具体能做什么，沈淑仪就说：“可以分段拉网养鱼养虾，可以种水生农产品，也可以养鸭子，养鸭子有河段和数量限制。”


    “我知道了。”周长清点点头，又问，“大嫂，哦不，沈文书，你觉得做哪个前景比较好，大队以后有没有一个总的方向啊？虽然现在分田到户了，但我们还是要大队领着一个大方向走吧？”


    沈淑仪觉得周长清这个问题问得倒不赖，语气略有缓和，说：“现在是改革初期，一切都在摸索中，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把地种好，产量提上去。你的咨询我记下了，回头等书记回来，我会和他说的，还有什么事吗？”


    沈淑仪在来访簿上写下周长清咨询的事，周长清坐在沈淑仪对面，看着她写字，又觉得她有一种农家人身上没有的优雅，他心里越发疑惑，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能如此之大？漂亮的字，高雅的姿态，无可挑剔的谈吐，这真的是原先那个沈淑仪能做到的？


    “我没事了，谢谢沈文书。”周长清站起身，没有多说什么，道了别转身离开。


    周长清路过布告栏，又驻足看向沈淑仪写的布告，他看四下没人，想撕下来，偷偷找沈淑仪娘家人看看，发现纸被浆糊粘得很牢，根本撕不下来，只能算了。


    但周长清还是想找沈家人问问，沈淑仪从前真的有这个本事吗？如果从前没有，为什么掉一回河就有了？周长清不敢细想。


    下午，又来了几波人，都是因为换田来重新登记的。沈淑仪早就准备好了合同，让他们双方签字按手印，帮他们登记在案。


    沈淑仪办事利索有耐心，偶尔社员间有点小矛盾，她也轻松化解，一下午倒是收获不少社员的称赞。


    傍晚时分，刘国栋和陈志一起来了。


    沈淑仪笑着说：“我刚准备偷懒提前回家，领导就来了。”


    “你才不会偷懒呢，我们在田头都听社员说了，说你做事负责，都夸你呢。”刘国栋对沈淑仪是越看越喜欢。


    “为人民服务嘛。”沈淑仪笑道，“田里怎么样，两位领导？”


    “好着呢，今天不少人家在翻地，一个人干的活，能抵从前五六个人。”陈志说，“如果他们之前能有现在这个劲头，怎么可能欠下饥荒！”


    沈淑仪把下午的工作汇报了一下，提到了周长清说的承包河道的事。


    刘国栋说：“他到底想法挺多。”


    沈淑仪点点头：“既然有这个政策了，有想法的人肯定越来越多。他有句话也是问着了，以后大队要朝哪个方向走。”


    “这话把我也问住了。”刘国栋叹气，“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当务之急，还是把产量提上去，回头我还要把农科站的技术员们请来给他们上上课。”


    汇报完工作，天快黑了，刘国栋催沈淑仪赶紧回家。


    沈淑仪走到半路，迎面撞见窦海云，窦海云看见她，直奔她来。


    “你快点回去吧，你娘家人来了，在你家闹呢。”窦海云说。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沈淑仪应了声，还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窦海云见她不当回事，竟又追上来，说：“听说是来要钱的，你不担心吗？还这么慢悠悠的。”


    沈淑仪瞥一眼窦海云：“你好像比我还担心，又没找你要钱，你急什么。”


    “我好心告诉你！”窦海云气得跺脚。


    ”是不是好心，我心里有数。”沈淑仪说。


    “你真是！”窦海云生气却说不出来，大队个个都夸沈淑仪，怎么她对自己态度就这么恶劣，“我好歹是你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老针对我！”


    “那我还是你的媒人呢，你怎么就在社员面前挑我事呢？”沈淑仪天生记仇，窦海云上次在大队部挑事，她可没忘。


    “我哪有！”窦海云不承认。


    “那我也没有。”沈淑仪慢悠悠说，“你这么急着跑过来找我，无非是想看我笑话，顺便找找平衡，不是只有你因为户口的事，被娘家闹。你也是的，一个小姑娘，跟我个寡妇较什么劲。”


    窦海云见自己心里的想法被沈淑仪直接挑破，顿时有点无地自容。她也惊讶，沈淑仪人还没回去呢，就知道娘家人是为什么来的了。


    沈淑仪不管她，还保持着原来的步伐往家走。


    窦海云看着沈淑仪的背影，心情复杂。她听说今天周长清去大队部找沈淑仪了，说是为了承包河段，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沈淑仪一路上又遇到两个社员，也都叫她快回家。沈淑仪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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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脚步稍快，走几步，就又恢复原样。


    快到家时，周长潇过来迎她，气呼呼地说：“大嫂！你终于回来了，沈家来人，问咱们家要钱呢！”


    “嗯，我知道了。”沈淑仪并没有太当回事，她心里感慨，新社会，还是比她那个旧社会好，女人除了娘家和婆家，还有国家。最起码，明面上，她还有个可以说理的地方。这要是在她那会儿，可完全不一样了。


    姑嫂两个回到家，沈淑仪的婆婆陶桂香和她妈卢秀芳站在堂屋里吵。周家和兄弟和沈家兄弟各自站在自家妈后面，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参战”。


    一见沈淑仪回来，陶桂香立马闭了嘴，卢秀芳却哭嚎起来：“你还知道回来！你是亲娘老子，姊妹兄弟一个都不准备要了吗！”


    “打点水，给我洗个手。”沈淑仪没理卢秀芳，边吩咐小姑子，边走到八仙桌旁，在东面坐下。


    卢秀芳走到桌旁，一拍桌子：“二丫头！你当上大队文书，为什么不回家说一声！”


    沈淑仪掀起眼皮看了她妈一眼，没吱声，又垂下眼皮，等周长潇的水。


    周长潇端来水盆，孙巧梅拿来肥皂盒，沈淑仪站起身，拿起肥皂，慢条斯理地打肥皂洗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搓手指……


    卢秀芳和沈家两兄弟都看傻眼了，周家人却感觉习以为常。


    沈淑仪洗好手，周长潇已经把她专用的毛巾拿过来，递给她擦手。等她擦好手，周长潇又自觉地把水盆端走了。


    沈淑仪的大哥沈志高见状说：“二姐，妈和你说话呢，你这什么态度。”


    “说说吧，又来吵什么？”沈淑仪洗好手又坐了回去，一副要断案的口吻。


    卢秀芳刚想开口，沈淑仪又缓缓说：“说话呢，就要用说话的语气，不要吵，声音越大，就是越没底气，是虚张声势。”


    “你名堂怎么这么多！”卢秀芳没好气地说，“回来看到我，一声招呼也不打。”


    “你没给我机会，我一回来，你就朝我咆哮。”沈淑仪说。


    “还不是你不懂事……”


    沈淑仪不耐烦：“说事，不要东拉西扯。”


    卢秀芳觉得水鬼恐怕还没从沈淑仪身上下来，她这二闺女真的变得让她陌生。从前虽说也犟，但起码不会这样跟她说话。


    “二丫你没事吧？”卢秀芳声音轻下来，带着试探的口吻问。


    “妈，我没事，以后说话就这样说不好吗，不要动不动就吵，就闹，像刚才那样慢慢说多好。”沈淑仪笑笑说。


    周家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周长淮心说，她又要开始了吗？


    卢秀芳看着二闺女，也是没招了，只好耐着性子说：“你们大队给你们分田，也有你一份吧。”


    “嗯，有。”沈淑仪说。


    “你本来应该回娘家的，你的这份田，也应该在我们二圩，在我们家。”卢秀芳又说。


    沈淑仪叹气：“你看你们，又来胡说，我户口在这，当然在这分田。”


    “那你这样，反正田也分了，再搞也麻烦，你给我们补贴点钱。”卢秀芳说。


    “没有。”沈淑仪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