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饭。”


    清凌凌的两个字，落在死寂的牲畜圈里，连个回声都没有。


    玩家们如同集体中了【石化】效果，动也不动，只是瞪着眼睛，看着烛，以及她面前那些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东西。


    烛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她把手里的盒饭左右晃了晃，热乎乎的蒸汽也随之摇曳，连着玩家们的眼珠子，也跟着同步动了动。


    她确认了这些人眼睛没出问题，再次重复。


    “卖饭。”


    还是一片沉默。


    ……怎么和客栈里的客人不一样？


    烛心想，若是陈薇她们，就算再震惊，也该围上来试探发问了，可这些人怎么还是呆呆的？


    难道等级越高的玩家，脑子反而越不灵光？


    想到这个可能，烛掌柜善良的接受了这批客人可能都是智障。


    她想了想，继续从【行囊】往外掏东西。


    几个鼓鼓囊囊的【清水囊】被放在柜子上，“里面是能喝的清水哦。”她补充说明。


    无人应答。


    烛再接再厉。


    素色的【棉质睡衣】，厚实的【暖暖毛毯】，雪白的【卫生纸】，印着小雏菊的【护手霜】，散发着暖光的【小花蕾台灯】……


    她像变戏法一样，把【小型私人储物柜】堆得满满当当。


    做完这一切，她颇为自得地收手，等待着预想中震惊的欢呼，和像一群小鸡小鸭般叽叽喳喳地涌上来，问些“真的吗？”“多少钱？”之类千篇一律又很有意思的话，顺带品尝到香香甜甜的【幸福值】。


    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在脑海中询问她的系统，却只得到一片寂静。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猫出去玩了，于是烛抱臂，环视一圈这些仍旧呆愣的、就差张嘴流口水的玩家们，决定放出杀手锏。


    烛大手一挥——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塑料包装摩擦声，花花绿绿的塑料包袋从她左手落下，瞬间堆满了储物柜，而后胡乱滚落在地。


    “足足有40种零食哦。”


    她说着，顺手把倒出零食的【行囊】塞进另一个【行囊】里，旋即想到什么，晃了晃刚刚还拿着零食行囊、此刻已然空无一物的左手。


    “没有负重的空间背包，也有卖哦。”


    在此申明，原则上，【行囊】无法被放入另一个【行囊】，但原则遇上烛这个更大的原则，消失了。


    同样，客栈的功能，诸如玩家只能在【大堂柜台】购入物品，对烛而言，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取用，如臂使指，就好像，这些功能并非依附在客栈，而依附在她自身。


    然而，烛掌柜费尽心思布置的“展销会”，换来的是，预料之外的反应。


    有人缓缓站起身，却不是朝她来，而是谨慎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之，其他玩家也好似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在空间有限的牲畜圈里，硬生生地与烛站成了最远的对角线，泾渭分明。


    烛：“……？”


    烛掌柜觉得有点扎心。


    不买就算了，她换个副本卖就是。


    生了些恼意，烛懒得再费唇舌，手一挥，满地的零食消失无踪，快得让玩家们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接着收走那些看起来就好用的毛毯和日用品时，有人按捺不住，伸出了手。


    等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那人用力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涩声开口：


    “等等。”


    烛的动作一顿。


    【肉料】的领头人，那个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和战栗。


    “请等等…刚才、刚才是我们太震惊了，失礼之处请见谅。恕我冒昧，请问，你，不，您…是人类吗？”


    哦？这个问题倒是很熟悉。


    烛找回了一点在客栈与客人们相处的熟悉感，耐心+1。


    “嗯，是。”


    中年男人听到她的回答，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下定决心，迟疑走近。


    “请问，这些东西，我可以触碰一下吗？”


    “随便，”烛语气平淡，“但弄坏弄脏，自己买单。”


    “当然。”


    中年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副有着精密机械纹路的手套，戴上后，他首先探向冒着热气的饭菜。


    湿润的，滚烫的。


    他的手忽而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碰了碰那柔软得不像话的棉质睡衣，再依次触摸过毛毯、卫生纸卷，甚至没有放过那个被当做置物台的【小型私人储物柜】。


    做完这一切，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手套上显示的读数，而后，他的目光落在【折叠镜】上。


    拿起，打开，镜面映照出那张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庞。


    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转向身后那些紧张注视着他的同伴们，语气复杂而肯定。


    “没有问题，是…真实的。”


    仍旧没有欢呼，没有惊叹。


    玩家们只是像中年男人刚才一样，带着满腹犹疑，试探性地围拢过来。


    他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每一样物品。


    每确认一样，他们脸上的麻木就褪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从漫长噩梦边缘挣扎醒来的恍惚，仍然是默然的。


    烛看着，真的不明白这批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安静，客栈里的客人，后面都变成了话痨呀。


    中年男人看着烛有点纳闷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抱歉，您是，不太了解C级以上副本的风气？”


    见烛看向他，愿意听的样子，他抹了把脸，组织着语言。


    “是这样…啊，在此之前，容我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张春良，您随便称呼就好。”


    张春良解释道：“C级副本是个分水岭。在此之下，多是简单粗暴的追杀逃亡。而C级往上，更多的是解密、探秘、规则类的副本，环境更复杂，就像我们现在身处的角色扮演类副本。”


    “在这种环境下，诡异的负面效果层出不穷，连自己的五感都可能欺骗自己。任何超出寻常的事物，第一反应就是远离和警惕，所以刚才…请您见谅。”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


    被归类为“异常”的烛随意点了点头，注意力转向了那些开始眼巴巴的玩家们。


    嗯，这幅样子才对嘛。


    烛掌柜满意了，把收回的物品一一摆出。


    “购买方式和价格，在你们自己的游戏面板上看。”她言简意赅。


    B级玩家对《迷雾》的了解程度显然更高，几个呼吸，她就接收到了一连串购买需求。


    【收到玩家编号25784（张春良）的订单。商品：清水囊x1，精选盒饭x1，暖暖毛毯x1，折叠镜x1，卫生纸卷x2，小雏菊护手霜x1，行囊x1……】


    【收到玩家编号39101704（小安）的订单。商品：……】


    【收到玩家编号……】


    信息快得看不清，烛选择一键全部确认。


    等玩家们亲手接过购买的物品时，又是一阵怔楞。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喜呼声，声音照旧压得很低，好像习惯了收敛自己的一切。


    烛单手托着脸颊，一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有人迫不及待地撕开零食包装，有人将脸埋进柔软的毛毯里深深呼吸，有人对着小镜子反复查看自己，有人拧开清水囊小心地啜饮……这种对新奇物资的稀罕，让她有些怀念。


    客栈里的老客人早已习惯了初步文明的日子，很难再看到这种“乡巴佬”模样了，如今重现，别有一番趣味。


    而她的另一双眼，则落在经营面板上。


    【收入：43240点】


    不愧是B级玩家，果然财大气粗，每个人都购买了一个2000铜钱的【行囊】，又进行了一条龙消费。


    还得是高级玩家。


    烛长了见识，同时决定要把这批优质客户引流到她的客栈去，毕竟，客栈里还有那么多设施等着他们消费呢。


    这般想着，鼻尖萦绕起熟悉的饭菜香味，烛吸了吸鼻子，随后嫌弃地捂住了。


    牲畜圈的味道不敢恭维，各种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述的恶臭。


    在她蹙眉时，一包【清香洗衣凝珠】递到了她面前。


    递过来的是先前帮她解释过副本情况的女生，自称小安。


    她对着烛，有点生疏地勾起嘴角，然后自己先捏起一颗凝珠，用手指碾开，涂抹在自己胸前的衣物上。


    “这样会好闻很多。”小安低声说。


    烛学着她的样子，一股清雅的薰衣草香气缓缓散开，中和了异味。


    做完后，烛掌柜默默在心里，把这群客人头上的“智障”标签摘掉了。


    “你很聪明。”她评价道。


    小安笑了笑，带着些苦涩，“副本难的千奇百怪，灵活运用手边的资源，是门永无止境的必修课…哈哈，现在不说这个。”


    她摇摇头，抄起自己的便当盒，以一种凶狠的速度，几大口就把满满一盒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习惯性用手背擦嘴，再把手背往地面上蹭——当然不能蹭在防护服上，过于脏污也会影响防护服的耐久和效果。


    烛看着她这套麻烦的流程，提醒道：“我记得你买了卫生纸。”


    小安一愣，恍然，“对哦！”她反应过来，撕下一节手掌长宽的卫生纸，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烛。


    “那个，卫生纸售卖限量吗？”


    “不限。”


    “那就好。”


    小安脸上露出了个更真心的笑，继而带着点报复性的意味，用卫生纸在手背上狠狠缠了好几圈，用力一撸，把油污的纸团成一团，一脚踢开。


    她畅快地呼出一口气，低低道：“爽！”


    做完这一切，她转向烛，眼神亮晶晶的，“再来一份盒饭！”


    “好哦。”烛收钱，递饭。


    【任务目标：成功售出50份由客栈灶台或相关设备制作的菜品（21/50）】


    一次售卖，任务进度就直接飙升至近半。


    原因无他，九个肉料玩家，人人都吃了两份以上，还有几个吃了三份，吃得毫无形象，吃得酣畅淋漓。


    王乐宁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别藏了，我有侦测类道具，老远就看到了。”


    他神色复杂，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迅速收起东西的玩家们。


    【肉料】玩家们沉默以对，那样子跟之前面对烛时如出一辙。


    烛发现不止她这个待遇，于是换了只手撑脸，看戏。


    王乐宁极快极深地瞥了眼烛，才看向张春良，脸上还是那副浑不吝的笑。


    “别这么严肃嘛，我是来谈合作的。”


    张春良按住身边想骂人的夹克男，盯着王乐宁，“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之前的行为吗？”


    “你说，‘吁~驾’？”王乐宁笑眯眯重复，看到玩家们脸色更加难看，摊了摊手。


    “别介，都是混到B级的老玩家了，逢场作戏，明白吧？你们没看见我演完之后，赵大富对我的态度‘友善’了一点吗？”


    说这话时，他脸上被打的地方褪去了红肿，开始高高肿胀起来。


    “那是对你友善，而你对我们，暂时没表现出任何诚意。”张春良不为所动。


    “有道理，”王乐宁从善如流，“要诚意，那我就给你诚意。”


    他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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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挑出其中一把，“咔哒”一声，打开了牲畜圈的铁锁。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独自一人，坦然踏入了【肉料】们的领地，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张春良眉头紧锁，他根本不相信对立阵营会如此轻易地抛出橄榄枝。


    但当他敏锐注意到王乐宁那不时飘向烛的眼神，心下了然。


    也是，有这么一个“变数”在场，确实可能成为打破僵局、促使合作的基石。


    他稍微卸下了一点防备，“你——”


    “先等等。”王乐宁却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烛，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先让我吃一口你们刚才吃的东西。”


    ……


    “真他*的香！”


    盒饭再次售出两份。


    王乐宁风卷残云吃完，连最后一颗米粒都用手指扒拉进嘴里，随手把只剩菜汁的空盒丢到玩家们划分出的临时垃圾区。


    “*的，今天就算死了也值了！”他畅快感叹，脸上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表情。


    “你想死自己去，我们还想活。”小安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王乐宁低低笑了笑，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把嘴，脸上的轻浮收敛，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好了，饭也吃了，诚意也表达了。既然要合作，我们交流一下信息？”


    张春良闻言，先看了一眼旁边悠然看戏的烛，带着敬意询问道：“您……”想代表吗？


    “我不管哦。”烛拒绝得干脆，语气轻快的像是眼前一切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戏剧。


    见她这般态度，张春良默然一瞬，重新看向眼中带着打量的王乐宁。


    “交流之前，麻烦告知，那个被带走的玩家呢？”他指的是在进入《血宰场》前，就被赵大富杀鸡儆猴踩碎脖颈的玩家。


    王乐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是回忆起什么极其不堪的画面，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反胃感，声音沉了下去。


    “真做成罐头了。至于过程，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即使见惯了生死，那种方式，依旧挑战着人性的底线。


    张春良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就言归正传。你是以你个人的身份，还是代表所有【学徒】，来谈这场合作？”


    “我们五个学徒，一致同意合作。”王乐宁肯定道。


    张春良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很难让人相信。”玩家的信任问题，到了B级还是无解的难题。


    王乐宁咧开嘴，居然有点得意，“因为我们，在进这个副本之前，就在一起。”


    张春良脸色一变，悚然看向他，“你们组队进来的？”


    要知道，人数越多的副本，难度呈指数级飙升，主动组队，意味着必然是团队高危副本。


    王乐宁的笑容不变，“没办法啊，分开就可能再也不见。那不如就在一起呗。”一起死，或者，一起拼出活路。


    玩家能组队？


    看来陈薇她们对副本的常识有些误区啊。


    烛神色一动，却没兴趣细问，懒懒听着。


    那边，张春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就算你们全员同意合作。但身为【学徒】，你们的身份任务是【喂养】【处理】出合格的【肉料】。现在要和我们【肉料】合作，你们打算怎么完成任务？怎么通关？”


    “放弃【喂养】你们，不代表没有产出。”


    王乐宁显然早有打算，在张春良逐渐明悟的目光里，抬手指向了角落里那些正在舔食玩家丢弃的空便当盒的牛羊猪鸡鸭。


    “通过赵大富对我的‘友善’，我得知，这些牲畜在它眼里，同样是【肉料】。既如此，我们大可以将任务目标转移到它们身上。这样，既能凑够数量，又能避免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活着的人越多，找出路的力量才越足。”


    张春良思忖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缓缓点头，“有道理…利用副本原有的【肉料】来顶替…这很可能是属于【学徒】的隐藏通关方法。”


    他又和其余的肉料玩家商议了一遍，大家都觉得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希望的出路。


    最终，张春良转向王乐宁，伸出了手。


    “那，合作愉——”


    “这样做，还是同类相残呀。”


    烛的声音幽幽响起，毫无预兆地给众人扔下了个惊天巨雷。


    王乐宁听到烛在他到来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分析她的话。


    “……”


    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脸色“唰”地变得无比难看，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第一次失态。


    其他玩家慢了半拍，但看到王乐宁的反应，再结合烛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一个让他们毛骨悚然的念头，宛如毒蛇吐信，阴冷一触。


    “什、什么意思…您，您的意思是，它们…它们是…”


    小安的声音艰涩无比，甚至无法完整地问出那个问题。


    不需要烛的肯定，想通了关键点的玩家，脸上齐齐失去了血色，浮现出极度恐惧、近乎崩溃的表情。


    他们的目光，投向牲畜聚集的角落。


    那里，同时上演着诡异的一幕：


    不同物种的动物，在舔干净便当盒里的油渍后，纷纷叼着剩下的空餐盒，摇摇晃晃地往它们圈子里中心的位置。


    那里有两只一直侧躺在地上、肚子隆起得惊人、喘着粗气的母猪。


    它们将空餐盒放在母猪的嘴边。


    那只体型稍大一些的母猪，挣扎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个餐盒内壁上凝固的酱色油花。


    肉眼可见地，它那双原本浑浊麻木的眼珠，动了一动，有了些神采。


    紧接着。


    她流下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