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波，影不存，是幻境。”萧珩皱眉。


    苏璃没有回应。


    她站在水边，怔怔地望着那片墨色。


    手腕上的月牙印记隐隐发烫，她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


    墨色褪去，画面是苏家老宅那间尘封的厢房。


    她的母亲，被死死按在地上，她穿着苏璃记忆里那件素雅的月白襦裙，此刻却被鲜血浸透。


    苏明远站在一旁，脸上是苏璃从未见过的疯狂与贪婪，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那支碧血翠凤簪。


    簪尖染血，正抵在林婉儿的心口。


    “婉儿，别怪我…为了真神，为了我苏氏永昌，你的神印碎片…必须献出来！。苏明远的声音扭曲而亢奋。


    “不…明远…璃儿她…”林婉儿挣扎着。


    簪尖猛地刺入。


    “娘。”


    随着苏璃的尖叫，她的神力从她周身爆发，强大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炸开，幻象被她的神力硬生生碾碎。


    无数猩红的碎片迸射飞溅，每一片都映着林婉儿最后绝望的眼神和苏明远狰狞的面孔。


    然而幻象碎片并未消失，反而在空中盘旋飞舞，折射出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硝烟弥漫的古战场，金甲破碎的城隍被数道邪光锁定。


    一个青衫身影决绝扑来，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


    “大人。”年轻而熟悉的声音嘶吼。


    噗嗤。


    一支箭矢洞穿了青衫男子的胸膛，那张脸赫然是百年前的墨离。


    碎片光芒一闪，画面切换至庄严肃穆的神殿。


    褪去战袍的墨离，身着判官袍服正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块流转着温润神光的碎片，虔诚地献给高踞神座的城隍。


    那碎片的气息，与此刻散发的波动如出一辙


    “看清了吗？”


    墨离冰冷的声音在苏璃耳边炸响，带着压抑了百年的风暴：“前世你我并肩血战黄泉，我为你挡箭，为你寻回神印，千年羁绊，生死相随。”


    “放手，”萧珩猛地上前一步：“她不是你的神主，不是供奉在神坛上的冰冷塑像，她是苏璃。是活生生站在这里，会痛、会怕、会为母亲惨死而心碎的苏璃。”


    音落，萧珩看着墨离，声音带着劝解：“判官大人，她只是有着神力却不是那个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些盘旋飞舞、承载着痛苦记忆的幻象碎片，猛地向内坍缩，一道怨毒的恶意从坍缩处暴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目标直指苏璃。


    “小心。”萧珩没有半分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挡在苏璃身前。


    碎片精准地贯穿了萧珩的右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璃被撞得踉跄后退，回头看到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萧珩的身体被那束光柱狠狠洞穿，强大的冲击力带得他向后飞起。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从他胸前碗口大的狰狞伤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苏璃失去血色的脸上。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呃…咳…”萧珩重重摔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更诡异的是，那束洞穿他的光束并未消散，反而像有生命般正顺着那血淋淋的伤口，疯狂地钻入他的血肉之中。


    “萧珩。”苏璃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着神之权柄的碎片正被强行塞入萧珩那凡俗的躯体。


    神印碎片入体的灼烧感与凡躯的脆弱碰撞，萧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泛起不正常的光芒。


    墨离站在一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更深沉的阴鸷。


    血契…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了？


    苏璃跪倒在地，颤抖的手徒劳地按在萧珩胸前的血洞上。


    “萧珩……萧珩。”她声音发颤，试图用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神力去堵住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可那神力甫一接触伤口，便被一股更为霸道、灼热的力量弹开，是那强行嵌入他体内的神印碎片。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正疯狂地灼烧着凡人的血肉与魂魄，与萧珩自身的生机激烈对抗。


    萧珩的脸色惨败，冷汗浸透了鬓发，他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苏璃脸上，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吐出更多的血沫。


    “没用的。”墨离声音自身后响起：“神印碎片强行认主，凡躯承载神格，如同沸水注入冰盏，结局唯有崩碎。更何况……”他视线落在萧珩胸口光上：“这碎片上，还沾染着苏明远留下的恶念与诅咒。”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璃心里。


    她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瞪向墨离：“你是判官，你一定有办法救他。”


    前世他是为她挡箭的陆青玄，今生他是冷眼旁观的墨离，这巨大的反差让她心痛如绞。


    墨离避开苏璃的目光：“救他？如何救？抽离碎片，他即刻魂飞魄散。放任不管，他会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神格同化，燃烧殆尽。这是他的劫数，亦是……血契已成。”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血契？


    苏璃心头巨震，是指萧珩用他的血为她开路，还是指此刻他的血与她的神力、与那碎片产生了某种不可逆的联系？


    就在这时，萧珩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皮肤下仿佛有金色的火焰要破体而出。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抓住苏璃的手彻底脱力，垂落下去。


    “不，不要。”苏璃再也顾不得其他，俯身紧紧抱住萧珩并将额头抵在他额前。


    她闭上眼催动起识海中那半截判官笔的虚影和周身微弱的神力，如同飞蛾扑火般，强行灌注到萧珩体内。


    “以吾之名……护其魂……定其魄……”她凭着血脉中苏醒的本能和那些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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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记忆碎片，生涩地念诵着连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古老咒言。


    眉心金印灼灼发烫，腕间月牙印记再次亮起，淡金与血色的光晕交织着，试图去安抚那暴走的神印碎片，去护住萧珩那即将消散的魂魄。


    墨离看着这一幕，他看到苏璃的神力汇入，非但无法平息碎片的暴动，反而因其同源的气息，引得那碎片更加贪婪地吞噬萧珩的生机。


    而苏璃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显然是在透支自己本就未稳的根基。


    “够了，”他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你想跟他一起死吗？”


    苏璃泪眼婆娑地望着墨离，那眼神里充满一丝被阻拦的愤怒。


    墨离对上她的目光，心头那股无名火灼烧得更旺。他猛地别开脸：“不想他死得这么快，就闭嘴，听我的。”


    他蹲下身，指尖幽蓝寒气再次凝聚，这一次，却不是剥离，而是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在萧珩胸口的伤口周围，飞速勾勒出一个个复杂诡异的黑色符文。


    符文成型的刹那，竟暂时压制住了那灼热的神光。


    萧珩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下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痛苦急促。


    只是他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黑冰覆盖，如同陷入了沉睡。


    “幽冥封魂印。”墨离收回手：“暂时封住了碎片和他的魂魄。但此法逆天，至多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内，若找不到‘生生造化泉’洗练碎片、稳固他的肉身与魂魄，封印破碎之时，便是他神形俱灭之刻。”


    生生造化泉？


    苏璃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墨离站起身，目光投向地宫更深的黑暗，语气凝重：“那是传说中上古神战后遗留的一线生机，蕴含创生之力，能净化诅咒，平衡阴阳。据我所知，唯一可能存在此物的地方，是皇陵深处的‘九龙抬棺’秘境。”


    皇陵？


    又是皇陵。


    那个连墨离都讳莫如深、认为凶险莫测的地方。


    希望渺茫，前路未卜。


    苏璃看着冰封中萧珩安静却苍白的脸，又看向身旁气息冷冽的墨离。


    母亲惨死的真相，父亲狰狞的面目，萧珩以命相护的重伤，墨离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那虎视眈眈的月影卫和幕后邪神……所有的重压几乎要将她碾碎。


    她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血和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带路。”她看向墨离，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皇陵。”


    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无间，她都必须去。


    为了救萧珩，也为了解开缠绕苏家、缠绕她血脉的所有谜团与诅咒。


    墨离凝视她片刻，眼底深处那丝复杂的光芒再次掠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跟上。”


    他转身，玄色斗篷划开浓重的黑暗。


    苏璃最后看了一眼冰封的萧珩，咬了咬牙跟上了那道孤寂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