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


    高长陵颀伟壮实，又在西北磨练多年，而沈行清瘦文弱，再怎么看都不是高长陵的对手。


    周遭鸦雀无声，高长陵笑着耸耸肩：“不然，让两只手也成。”


    让两只手，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但若输了，那岂不是更丢人。


    高长陵简直是在羞辱人。


    卫凌作为主家，自要站出来说话。


    “高世子既有此兴致，不如让卫某同你过招。”


    “我与卫兄交手的次数还算少吗。”高长陵笑笑，他与卫凌随时都可切磋，但与沈行机会可不多。


    “沈公子的手总不可能只会执笔。”他再退让一步：“不如由沈公子来定比试什么。”


    赵熠都看得出来高长陵是故意刁难，但他不理解两人此前都未有接触，高长陵怎能对沈行有此敌意。


    不过转念一想，沈行遭人欺负的次数还算少吗？


    众人窃窃私语地讨论，沈行见高长陵话说完了，正打算开口，桌案下，赵玉婧按住他的手。


    赵玉婧瞪他，仿佛他敢应下就要他好看。


    可沈行好似看不懂她的含义，无视她的警告。


    “高世子……”


    “高世子真想比试，大齐那样多的将军随时可任你挑选。”赵玉婧幽幽道，“怎的还专挑舅父寿辰当日，这是侯府，可不是你出风头的地方。”


    赵玉婧的指责让高长陵更加兴奋。


    “只是今日恰有兴致罢了。”他目露贪婪，舔了舔唇，“若是公主殿下来与我比试再好不过，我站原地背手任你摆布，你若能让我动半个步子，便算你赢。”


    这样赤.裸裸的调戏，让赵玉婧脸色更加难看。


    “休得放肆！”赵熠立刻起身挡在赵玉婧面前，“我阿姊身份高贵，岂是你能攀比的。当心孤到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赵熠还不及高长陵肩膀高，高长陵不畏他的气势，大笑道：“是微臣无礼，太子殿下恕罪。”


    赵熠不满，但高长陵已认错，他无可指摘。


    “沈某可以与高世子比试。”沈行终于寻得机会开口，“但有一条件，输的人要听从对方一件事，不可伤天害理，亦不可违背道义。”


    他在赵熠话后开口，众人都认为沈行是不想让赵熠落于下风，何况二人来往甚密，沈行这是想替赵熠出口气。


    但……众人怀疑，这口气能否顺利出成功。


    “好啊。”高长陵见人终于松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沈公子想比试什么？”


    沈行反倒问：“高世子所擅为何？”


    这话让高长陵愣住。


    沈行好大的口气，这是想挑他擅长的来比试？


    但他又不得不认真思考，莫非沈行是深藏不露？他小瞧了他？


    “长.枪，弓箭，肉搏，大刀亦可。”高长陵报了几个，态度肃正几分，“你从其中挑一个。”


    沈行面有愧色：“这几个中，沈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弓箭了。”


    听毕，高长陵嗤笑一声。


    他还以为沈行多厉害。


    “那便比试弓箭罢。”


    “请世子不必手下留情。”沈行道。


    高长陵又是一声嗤笑。


    来到侯府的射场，沈行与高长陵各站一边，百步外，各有一箭靶。


    众人围在边上紧张地盯着，比之高长陵，他们自然更希望沈行能胜，也好杀一杀高长陵的威风。


    但沈行能否胜高长陵，尚不得而知。


    两人已准备就绪，一声令下后，箭矢离弦而出。


    俱是双双正中靶心。


    高长陵看去一眼：“沈公子好箭法。”


    “世子过赞。”


    三箭过后，分不出胜负，箭靶移至三百步远。


    这距离让高长陵有些没底。


    他素日玩长.枪大刀更多，射艺尚可，但实则不算精湛。


    他鲜少试过这样远的距离。


    好在他三箭亦中在靶心上，最后一支无处容纳，射在线上。


    周边响起欢呼声，高长陵得意洋洋去看沈行的箭靶，上面竟只有一支箭。


    他取笑道：“沈公子这是气力不支了？”


    可卫凌却在这时宣布：“沈行胜。”


    “为何？”高长陵再去看，才发现沈行的箭靶下面落了几支被劈开的箭尾。


    他愕然瞪大眼，沈行这是一箭穿过一箭。


    方才众人的欢呼声是为沈行。


    这样好的精准和臂力，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西北武将中能人不少，高长陵见过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但无一人能像沈行这般。


    他沉下脸，语气不善：“方才是我大意。”


    “明白。”沈行温声道，“还请高世子不必再谦让。”


    最后一回合，是要击中那些活靶。


    由穿着盔甲的侍卫举着靶子在场上迅疾移动，在一炷香内，命中多者胜。


    靶小而移动迅捷，高长陵作战时敌军或目标大或忙于防卫行动滞缓，他几乎从未失手过，今日这样的玩法他从前接触得少。


    此刻的他不似方才镇定，急于求成，射出四箭，只中了两箭，额上已有些冒汗。


    沈行发了三箭后，另一箭搭在弦上，迟迟未发，注意力都在高长陵那边。


    见一炷香将至，高长陵无法中第三箭，沈行松开手，将这一箭故意射偏。


    众人当中，只有离得最近的卫凌发现。


    “停——”香灰最后一截掉落，卫凌宣布，“沈行再胜。”


    围观的不少人大大松了口气。


    “幸好沈行多中一箭，否则该有第四回合了。”


    “是啊，这局真是险胜。”


    高长陵气急败坏地怒摔弓，近乎咬牙切齿。


    “算你走运。”


    沈行作揖：“承让。”


    高长陵冷着脸，他本是想在赵玉婧面前大显身手，露一露本事，现下倒好，夸下海口，结果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赵熠高兴地跑过来，拍拍沈行肩膀，耀武扬威：“高长陵，这下你可服气？”


    高长陵一直一来都很傲慢无礼，偏偏他父王得皇帝倚重，无人能耐他何，赵熠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不服。”


    高长陵瞥一眼慢步走过来的赵玉婧，一想到在赵玉婧面前出丑，他内心更加愤恨。


    “弓箭是沈公子所长，非我所擅，要我心服口服，除非再比枪法。”


    这耍无赖的话听得周围纷纷谴责高长陵。赵熠更是怒道：“你无耻！”


    “怎么，你难道是不敢？”高长陵不管旁人劝阻，势必要掰回一局，“只要你赢了我，别说一个条件，便是十个，我也绝无怨言。”


    卫凌皱眉道：“适可而止，高世子。你想要比武尽兴，沈郎君已陪你三个回合。”


    赵玉婧已经走过来，听到这话，面露鄙夷：“高世子愿赌不服输，这是脸面都不要了。”


    高长陵最喜赵玉婧骂他，嬉皮笑脸的：“脸面有什么要紧的，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才是王道。”


    “若沈公子不肯与我比，不如公主替他——”


    “可。”沈行蓦然打断，言简意赅，“这回比枪法。”


    “好。”高长陵势在必得，阴沉着脸扯扯唇角。


    他这回绝对不会大意。


    何况枪法是他引以为傲的，绝无可能会输给沈行。


    “沈郎君，不必勉强。”卫凌对沈行道，“高世子身经百战，枪法炉火纯青，你恐怕不是对手。”


    “多谢卫世子提醒。”沈行只问道，“还请世子给我一把韧性好的长.枪。”


    卫凌还想再劝，但见沈行神态不似逞强，而高长陵又不肯放弃，只能命人安排。


    赵玉婧见沈行竟还敢应下，真是恨不得扑上去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见赵玉婧对他怒目而视，又似气愤地从胸腔长长吐出口气，沈行只佯装看不见。


    高长陵早已持枪等候。


    而沈行拿着卫凌替他挑好的长.枪木柄，在手中掂量，动作略显生疏。


    众人站在台下，他们与沈行认识更早，即便之前有龃龉，但此刻都祈祷沈行能赢，替他捏了一把汗。


    高长陵蓄势待发，预备将方才的事一并雪耻，他不会太为难沈行，但也不会让沈行好过。


    只要让沈行付出些代价即可。


    那便要他一条胳膊罢。


    令声一落，高长陵大喝一声朝沈行冲去。


    枪柄在他手中灵活如羽毛，他绝不可能会败，绝不可能！


    沈行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高长陵逼近，直到高长陵出手那一瞬，他才敏捷地闪身躲过，而后手中枪杆朝前一挑一绞，顿时轻巧地卸了高长陵的力。


    高长陵反应不及，枪柄脱手而出，砸到场下。


    胜负已分。


    这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众人都同高长陵一般反应不及，


    寂静无声后，爆发出一阵掌声。


    “沈行，你可真是好样的！”


    “沈兄，教教我这招！”


    高长陵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承让，高世子。”


    沈行这才露出点笑意。


    赵熠几乎是飞一般扑到沈行面前，叽叽喳喳地表露崇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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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行，孤真是没看错你，你好厉害！”


    “殿下过奖。”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沈行听到那道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掺杂在其中，只是不知是讥讽还是夸赞。


    “沈行，你可真有本事。”


    他不动声色看去，赵玉婧已瞪完他收回眼。


    “高世子，这下你总该心服口服了罢！”


    赵熠真真是出了一口恶气，他甚至嚣张地认为，若是高长陵提出再比，沈行还会有法子对付他。


    兴许人无言到极致真的会笑。


    高长陵在原地笑了一阵，才摊开手，盯视沈行。


    他许久不曾这么激动过了。


    这种亢奋到有些嗜血的感觉，只在他少时第一回上战场时出现过。


    “沈公子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不愧是沈筠安的儿子。


    这才配做他的对手。


    不知为何，赵熠看着高长陵这幅模样，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阴测测的。


    “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


    高长陵跳下台，走到几人面前。


    赵熠警惕地挡在赵玉婧面前。


    “条件——”沈行往赵熠的方向看了眼，“由太子殿下来提。”


    众人感慨，沈行果真是为了替赵熠出气，他对赵熠这样忠义，难怪赵熠看重他。


    而赵玉婧心下却重重一跳。


    方才沈行看的人，是她。


    赵熠不可能不感怀，他身为太子，但高长陵却一点儿也不忌惮他的身份，还常常当着他的面欺负他阿姊。


    高长陵无所谓：“行啊，太子且说说看。”


    赵熠压低眉，面容沉肃，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严显露出来。


    他严肃开口，字字清晰：“高世子今日对乐安公主出言不逊，请世子同乐安公主赔罪，并且往后离乐安公主远一些，不得再无礼。”


    “前面一事，微臣可以做到，至于远离——”高长陵无奈道，“微臣与公主同在青阳城，岂是想避就能避的，除非让微臣回西北。”


    回了西北，肃王可就肆无忌惮了。


    “那好罢。”赵熠退让半步，“你要庄重同我阿姊赔罪，一直到她满意为止。”


    高长陵痛快应下，转而对赵玉婧说道：“公主殿下，微臣今日对您出言不逊，特向您赔罪，对不住了，还请饶恕微臣。”


    赵玉婧只侧目瞥高长陵一眼，慢悠悠道：“听不清。”


    高长陵早有预料，又高声重复：“公主殿下，对不住。”


    难得的机会，赵玉婧怎可能轻易放过。


    “今日风大，本宫听不清楚，世子再说个十遍。”


    高长陵丝毫不觉难堪，笑着又重复十遍。


    赵玉婧冷笑道：“本宫看高世子根本不是真心想赔罪。来人，盯着高世子，让他再念百遍，若还笑得出来，就继续念百遍。”


    高长陵这敛了笑意，眯起眼，“公主为难我？”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指责道：“怎么？高世子这是又想食言？”


    “说好了要公主满意，你别抵赖。”


    高长陵长长吐出口气，其余人都回到宴席，只他一人留在空旷的场上一遍一遍重复。


    ＊


    沈行被人簇拥着回到席上，待人散去，却不见赵熠与赵玉婧身影。


    片刻后，侍奉太子的宫人过来，在沈行耳边低语。


    沈行颔首，跟着宫人出去。


    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宫人推开门，对沈行道：“沈公子，太子殿下就在里边等您，您快些进去罢。”


    而后宫人离开，沈行往里走近，推开宫人指的那扇门。


    他甫一踏进，门立刻从身后关上，并带有锁链的声音


    在锁上那一刻，沈行便意识到，找他来此的不会是赵熠。


    下一瞬他抬头，果然见到那双妖媚含情的双眼。


    “你胆子真大啊，沈行。”赵玉婧冷笑，朝他走过来，“这是你第几次违逆本宫的命令了？”


    沈行想也不想地认错：“殿下恕罪。”


    承认得这样快，赵玉婧很不满意。


    不过，她找他来此不是为了这件事。


    转眼间她已走到沈行面前。


    她有时也会恼沈行比她高出许多，偏还不肯俯身迁就她。


    赵玉婧只好以手攀上沈行衣襟，将他一点一点拽下来。


    她的气息轻柔地扑在沈行脸上，湿热带着一点她独有的香气。


    她与那一回一样，用她鼻尖在他脸颊上挨蹭。


    沈行闭上眼，听见她问：“你答应与高长陵比试，是不是为了我？”


    沈行来不及回答，下唇忽的被人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