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三更天，城西的神保观里便亮起了烛火。


    需要的物品早已在前几日准备好，但眼下却依旧有些忙乱。


    监院刚吩咐好乐棚搭建事宜，见观里灯火通明，忙问道：“各殿的香火可派人看管好了？”


    “师父，已经差人去了。”一旁的弟子答道。


    “多派几个弟子，今年的香炉万万不可再倒了。”监院叹了口气，说道。


    “是，师父。”小道长也跟着摇头，转身立马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去年有百姓因争抢头炉香，竟不慎将主殿的香炉撞倒，好在神灵莫怪，一切平安。


    观内的动静并未惊醒住在庙里的百姓，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天色后，转头又立马睡下了。


    随着大殿前露台上搭建的乐棚渐渐成型，远方的天际也开始亮起一丝微光。


    青山在沉睡中被晨曦唤醒，而比它更早的则是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走在最前头的多数是为了那一捧头炉香，只可惜有人偷了个巧，率先在庙里住下，越过众人成功抢到了头炉香。


    打更人与山上的热闹无缘错过，他敲着木梆子，依着时辰喊道：“平旦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同伴也适时敲起了锣，提醒一方百姓。


    ……


    爬山对于宋溪云来说算得上是老本行了，她被宋家夫妻俩牵着，一步一步爬得还算轻松。


    她往身后看去，朝楚蓉喊道：“蓉蓉，快过来。”


    楚蓉一副快累死的模样，赖在山壁内侧不愿走动，“好累呀，小云，你不累吗？”


    宋溪云不由得失笑，平时到处玩的时候不见她喊累，现在爬个山倒是要死要活了。


    田佑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路过楚蓉身边，说道：“蓉蓉，我超过你了。”


    楚蓉懒得骂他，转头看向自己亲爹。


    楚明辉还不清楚闺女的小心思？当即蹲下来将她背起。


    “嘿嘿。”楚蓉趴在楚明辉背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几家人不求头炉香，带点供奉给二郎真君过个生辰便好，因此走走停停，待卯时末才到神保观。


    大殿前的乐棚里已经在跳祭祀的舞蹈，露台前堆满了供奉品，皆是百姓对真君诚挚的祝愿与诉求。


    宋兴安放好供品，携妻女一同去主殿祭拜祈福。


    宋溪云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现在的生活好像不允许自己不信，于是学着杜春兰他们那样拜了三拜。


    倒没求什么，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求了也没用，不如亲手去做来得实在，宋溪云顶多感谢一下神秘力量，让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重新活一次。


    从主殿出来后，除了乐棚里演奏着乐曲，另一旁的露台上也开始上演百戏。


    相比于乐曲，精彩的百戏显然更夺人视线。


    一行人寻了个位置开始观看，好在神保观殿前的空地够大，否则遇到盛会还容纳不了诸多百姓。


    率先出场的人妆容和衣着不好辨认，但能从手里拿着的三尖两刃刀确定是“二郎神”。


    宋溪云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只隐约看出来是讲李二郎还没有成神的民间故事。


    半懂不懂最难受，她干脆不去了解，净盯着精彩的打戏瞧。


    在没有威亚的时代，即便是玩乐性质的打戏也都凝聚着艺人们平时苦练的心血和汗水，腾跃、空翻、下劈……各种动作顺畅得让人忍不住喝彩。


    一场戏看下来，别说宋溪云，少有人没把手拍红。


    下一场换成了诙谐有趣的杂戏，她也跟着乐上一乐，只是没有那么尽兴。


    正巧楚蓉待不住了，小丫头扯了扯宋溪云的衣袖，眼睛看向露台之外的地方。


    田佑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顾不上看台上的戏，也慢慢挪了过来。


    以前便有一次，看热闹的时候楚蓉和宋溪云仗着身体瘦小跑了出去，却不小心将田佑落下。自此之后，他时不时都会瞧一眼两个人在干什么，免得又被丢下。


    “娘，我们想去外面买吃食。”


    杜春兰从戏台上抽空瞧了宋溪云一眼，随意叮嘱道：“别走远了，午时记得回来。”


    庙会期间到处都有小道长巡视，因此不必担心有歹人乱来。


    “好。”宋溪云应下。


    三个小孩跟家长交代完，挤出人群跑到了庙外。


    只见大大小小的商贩汇聚在山门口，借着庙会开成了集市。


    近处的玩具摊上摆着哮天犬模样的小狗，吸引看过百戏的小孩前来玩乐。


    四五文钱一个的小狗不算贵，爹娘给足了银钱的小孩若是觉得合心意，便会直接买下。


    摊子的另一旁还摆了木雕的三尖两刃刀，形制从小到大应有尽有，连三四十岁的男子都忍不住买来耍一耍。


    楚蓉爱凑热闹，拉着宋溪云和田佑两个人到处跑。


    正好碰到一个冰雪摊子，三个人就挤在宽大的青布伞下买了碗沙糖菉豆来吃。


    放了冰块的绿豆甜粥喝起来冰凉清甜，在炎热的夏天很受人欢迎。


    ……


    慕萧望着大殿里的神像，接过小道长递来的香后跪拜三次。


    他自己无所求，只愿能为这一世的阿姐祈福，以保佑她平安顺遂。


    将香火稳稳插入香炉中之后，慕萧又寻到小道长捐了三两银子的功德钱。


    来巡查的监院多看了他两眼，便继续吩咐弟子处理各项事务去了。


    慕萧掠过正上演着精彩曲目的百戏台，径直朝山下走去。


    庙会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但若是搬着卖签菜所需的物品，往来一趟得费不少力气，石松青只好打消这个念头，退而在山脚下贩卖。


    山风吹散了几分燥热，慕萧朝远处的签菜摊子看去，心中隐隐有了成算。


    ……


    神保观的庙会到夜里才会歇下，因此杜春兰一行人也不着急下山，循着庙外的摊子一家家闲逛。


    冰雪摊子上的吃食消暑却不能多吃，免得回家闹肚子。


    杜春兰带父女俩先吃了两个羊肉小馒头垫垫，转头又瞧见了炙肉摊子，她过去问道：“一盘子多少钱？”


    “十五文。”


    杜春兰估摸着一盘的分量，说道：“来两盘。”


    小贩立马应下，他熟练地堆了两盘子，再倒入提前备好的油纸袋里，插上几根削得尖细的竹签之后递给杜春兰。


    宋溪云离火炉远远的，看完这家老板的动作不由得再次感叹一声——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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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玩的或许都是老祖宗剩下来的东西。


    这卖的就是烤肉，虽然花样和调料不多，但服务确实很到位。


    杜春兰给宋兴安拿了一袋，自己则跟宋溪云分着吃。


    等走远了，她和宋兴安说道：“上次吃的炙肉还是十七文钱一盘呢，最近王家铺子的猪肉也没降价，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有家签菜摊子卖素签和肉签，味道比别家好，连带着炙肉摊子的生意都差了一些。”宋兴安时常去茶馆，消息自然更灵通一点。


    原是这样。杜春兰点点头，戳了一片烤肉喂给宋溪云。


    宋“小孩”无奈接受着，不过，当米虫的日子确实还不错。


    “倒是茶饮的生意变好了。”旁边的方秋杏开口道，“我店里好几个客人都说那签菜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容易火盛，得喝点茶饮败火。”


    “我上次试过一回，滋味挺好。不过阿芙嫌腻味，便没有再买。”


    楚家夫妇也跟了上来，柳芙说道：“毕竟是浸了油的吃食，一两串便算了，多了我可吃不下。”


    被楚明辉牵着的楚蓉和另外两个人对视一眼，悄悄藏住小秘密，只听大人们闲聊。


    中午吃完东西逛一圈，回来又可以看各种表演，宋溪云端了一杯荔枝膏，陪几个大人和小孩一起消磨时间。


    准备的节目多数和李二郎有关，其间穿插着百戏，从小孩到老者，绝不会令任何人感到无趣。


    烈日渐渐埋进西山，燃起的云霞铺了满天，在这日暮时分，突然有手艺人蹿上了数丈高的旗杆。


    宋溪云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她目测了一下旗杆的高度，保守估计得有六七米。


    那人在最高的地方固定一根横木，直接站在横木上表演。


    他带着一张代表鬼神的面具，舞了几个夸张却并不突兀的动作后口吐烟火，嵌进日暮黄昏的身影里倒真的透出了一丝神性。


    “好！”


    随着一声惊呼，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喝彩。


    天色渐暗，神保观的道士们开始挂起灯笼照明。


    楚、田两家明日还得早起开张，众人便没有多待，顺着人群从另一处下山。


    沿河建的山道更显曲折，但走到尽头后离平仲巷近，两相比较之下曲折些倒不算什么了。


    这个时辰往往闷热，不过流水潺潺，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水边难免蚊虫多，即便是戴了香囊也抵御不住，宋溪云挥开聚在低空的小虫子，低头时却好像隐隐闻到了艾香。


    她朝四周看去，借着烛火才发现山道边的那一大片艾草。


    艾草丛和山道并行，一看就知道是人为栽种的，除了山上的道长估计没有别人会做这种事。


    大家其实并不着急回家，边走边闲聊着，全然一副散步的姿态，而不是赶路。


    已经到了比较平坦的地段，大人们便安心走在前头，留三个小孩自己走。


    宋溪云听楚蓉计划着又要去哪里玩，不禁觉得十分闲适。


    她好像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深了，宋溪云想。


    夜幕降临，星月与烛光一起为行人照亮前路，宋溪云转头朝远处的山野间看去，只见黑暗中亮起了点点荧光，在夏夜里一同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