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突然对老陈说：“我想吃宵夜。”


    老陈踩着踏板，慢慢收线，“你去客厅等着，我给你煮一碗挂面。”


    男孩出门去了，打开了电视机，深夜综艺档的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比缝纫机的声音还聒噪。


    老陈背后的那张脸睁着眼，盯着季凛所在柜门，张开空洞的嘴，仿佛想要跟她说什么。


    季凛看着“被蜗牛追杀”卡片上的字：被追赶的人将会无止境地被蜗牛追杀，直到被追上，其生命值会减半。（注：当蜗牛和目标对象的距离在3米以内时，才会被目标看见。）


    只要老陈一直这么坐着，说不定能行。就在季凛准备使用这张卡片的时候，老陈突然说话了：“你出来吧，别躲着了，我们一起吃点宵夜。”


    是脸朝前的那个老陈在说话，他扭过头来，看向季凛的位置。季凛透过手环上的监控看着他的脸，乌黑的眼底，瘦削的脸颊，那张脸皮下的骨架如同被人换掉了，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但神态和气质都变了。


    季凛虽然脸盲，但是对人的神态和惯用的表情观察入微，她立刻察觉到了那不是老陈的脸，而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打开柜门，走了出去。


    女版的老陈别过头去，柔声地说：“我们不要吵架了，都吓着孩子了。”


    “我们？”季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的目光在“老陈”的脸上梭巡，想不起来“她”是谁。


    “对啊，我们是夫妻，就算过不下去了，还是要在孩子面前体面一点。”她坦然地说。


    “王碧莹，陈航的妻子，儿子叫陈景。自由职业，擅长服装设计和制作，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摄像头记录里，是在新纪元86年12月13日。”盖娅冷静地通过耳麦向季凛汇报。


    王碧莹侧对着季凛坐着，目光有些悲伤地看着窗外，湿热的风裹着热气吹了进来。


    季凛看着王碧莹的后脑勺，那张脸皱缩着，看起来十分痛苦，现在她知道那是谁了，那才是真正的老陈。那季凛是什么？季凛要扮演老陈吗？


    客厅的电视机里传来刻板的笑声，他们尽力地笑着，仿佛要把舌头呕吐出来。


    季凛明白了，难怪她进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放着女人的衣服，难怪老陈总是觉得背后有人，原来是因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王碧莹就会醒过来。王碧莹生活在这个房子的暗面，所以老陈总是觉得她无处不在。


    王碧莹似乎发了会儿呆，接着拎起缝纫机上的衣服，抖了抖，把它挂在衣架上，对季凛说；“老陈，我觉得我们还是得离。”


    季凛顺口说了一句：“好啊。”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老陈那张干瘪的脸露出愤怒的表情，他呲牙对着季凛，对她说的话十分不满，可是他现在没办法说话。


    听见季凛这么说，王碧莹惊喜地扭过头来，那张脸开心地笑了，皮肤下的骨骼肆意鼓动，嘴角像流水一样咧到耳根。


    “好嘛，我们就应该早点商量这件事。之前我还担心你不同意呢。”她轻快地转了一个圈，老陈出离愤怒的脸在季凛面前一闪，“我现在去煮面，你先去洗澡吧。”


    看来在王碧莹的眼里，季凛现在完全就是老陈，而她很高兴马上就可以离婚了。


    每个污染物好像都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吞食地铁的男人想要吞食一切和守护自己的边界，西装男因为不甘和懊悔想要让每个人都准时去死。那王碧莹的行为逻辑是什么？如果能顺应污染物的逻辑消灭他们，是最安全的。


    锅里正烧着水，王碧莹从冰箱里拿出几块冻肉，正在解冻。


    季凛走到大门边推了推门，果然，这个小型的污染区域已经出不去了。


    陈景坐在沙发上，他看了一眼季凛，说：“爸爸，大胃王比赛要开始了。”


    说罢，他开始切换电视频道，新闻频道正在报时：现在是新纪元86年12月13日21点准。


    报时声一闪而过，但季凛听得很清楚，新纪元86年12月13日，这天就是王碧莹去世的日子，而当天晚上九点的时候，王碧莹应该已经死了。


    男孩换了频道，画面变成了一场直播，横幅上写着“大胃王比赛”。几个衣衫褴褛的竞赛者坐在透明的玻璃柜里，在计时器的催促下，疯狂地往嘴里塞被冷冻过的虫子，这可能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好的蛋白质了。


    几个评委坐在高台上笑着，他们把这场比赛讲评得如同赛马一样精彩。欢呼声和狂笑声不绝于耳。


    季凛仔细打量这间房子，一些细节已经和她刚进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入门处挂着一个买菜的帆布袋，里面装着西红柿罐头。鞋柜里摆着一家三口的鞋子，女人和男孩的鞋子都是一些运动鞋，男人的鞋子则是皮鞋和靴子居多。


    这个房子回到了四年前，这里有三个人生活的痕迹，阳台上挂着好几件适合王碧莹身形的裙子。


    她顺手推开浴室的门，血水从浴缸漫出来，水流不断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老陈和王碧莹的尸体躺在浴缸里，他们紧紧相拥，仿佛正在假寐的恋人。


    老陈的手垂了下来，地上躺着一把沾了血的刀，马桶水箱的盖子沾了血，被丢在地上。老陈的脖子被狠狠地割了一刀，从伤口的角度来看，那是他自己割的。王碧莹的后脑勺被砸出了一个坑洞，仍在流血。


    水汽氤氲，墙壁和天花板上都被溅上了血，血液混合着水珠往下坠。滴在洗脸池边的三把牙刷上。


    季凛的直觉立刻拼凑出了真相：王碧莹想要离婚，她准备了很久，决定在这天对老陈提出来。但是老陈不愿意，他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人，容不得被任何人抛弃。


    于是他们起了争执，老陈一怒之下用水箱的盖子杀死了王碧莹。紧接着，他把妻子放在进了浴缸里，打开水龙头，坐进了浴缸，用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你洗澡了吗？我的面快煮好了。”王碧莹轻快的声音在厨房响起。


    季凛关上了浴室的门，答：“洗好了。”


    王碧莹死在了家里，为什么又会前往污染区呢？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垃圾场，因为不需要分类也不需要审核，所以很多不法分子会把不干净的东西运往那里，只要事情不被闹大，政府和安防部也不会找上门来。


    出于这点考虑，奶奶从来不带季凛去那边捡垃圾。


    杀人容易抛尸难，只有需要抛尸的人需要去垃圾场，可是这对夫妻都死了，谁会需要抛尸？


    季凛看向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孩子，陈景。他坐在电视机前露出童话一般天真的笑容，如果季凛没有看到他正在看的节目的话，应该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大胃王比赛是一档深夜的直播节目，参赛者大多是底层贫民或者流浪汉，为了获得食物，他们必须完成节目组规定的多轮挑战。


    现在，他们需要从一条高高的独木桥上走过，桥对面摆着几份牛排。桥的高度大概5-6米，从上面摔下来人不会立刻死，但大多会骨折、内脏出血和脑震荡。


    游戏其实并不难，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走过去，但是那些参赛者大多是体力耗尽的状态，偶尔会掉下来一两个人，这时直播间的收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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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赏就会飙升。


    “哈哈……”陈景痴痴笑着，他看得津津有味。


    出于职业习惯，季凛有点想问王碧莹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看这种节目，但是转念一想，她其实已经死了。没必要对这个孩子负责了。


    陈景有可能是那个“抛尸”的人吗？季凛看着陈景光秃秃的手腕，原来他是没有手环的。


    “陈景，快把电视关了，准备过来吃饭！”王碧莹喊道，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朝季凛一笑，“你也快来吃。”


    三碗挂面，浇头是肉沫和看不出形状的冷冻蔬菜。


    陈景坐在季凛对面哧溜哧溜吃面。季凛装模作样动了动筷子，不敢吃进嘴里。


    王碧莹吃了几口面，看着季凛，神神秘秘地说：“等会来我房间，我们把协议签了？”


    季凛故作淡定地说：“好啊。”


    陈景眼巴巴地看着季凛，眼角带着泪水，问：“爸爸，你想好了吗？”


    根据季凛的经验，污染物的执念破除了，应该就没什么攻击性了。王碧莹死前就是想要离婚，如果她帮王碧莹离婚，应该能够帮她赶紧解脱。


    她自觉地扮演起老陈的角色：“没关系，我和妈妈虽然分开了，但是我们还是爱你的。妈妈还是会时不时回来看你的，对吗？”


    王碧莹笑着点头。


    陈景的脸色黯淡下去，他看着季凛，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等三人吃完，陈景被催促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休息。王碧莹迅速收拾好碗筷。老陈的脸仍旧挂在她的后脑勺，干巴巴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季凛还在想为什么王碧莹运动路线的终点是污染区。她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大概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走神间，王碧莹已经把离婚协议放在了桌子上，“你看，一式两份，我是净身出户，孩子跟着你，我只要能时不时回来看看孩子就行了。”


    她把一支圆珠笔递给季凛，面露期待地看着她。


    季凛握着笔，停在乙方的签名框那里，王碧莹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知道陈航的名字，贴心地说：“陈航，航天的航。”


    季凛觉得不太对劲，她翻开离婚协议书，条款很多，都是常规的离婚的协议，但倒数第二页那里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乙方签署者自愿成为陈景的父母，在下城区枫林街道09小区3栋一单元301一直生活，一辈子陪着陈景。”


    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原来他们在这里等着她。签了这份合同，她就顶替王碧莹，白天当陈航，晚上当王碧莹，一辈子围着陈景转。


    “这么正式的合同，我得用钢笔签。”季凛郑重地说，“这毕竟是我们爱情的终结。”


    王碧莹嘿嘿一笑，这话她很爱听。她说：“我去给你拿钢笔。”


    她小跑着走进主卧，老陈的脸对着季凛，像一朵花一样枯萎。


    季凛打开手环，决定使用“被蜗牛追杀”这张卡片。


    系统的声音响起：【卡片生效中。】


    然而，客厅中并没有出现蜗牛，衣柜里也没有。


    一阵风吹了进来，厨房的窗帘被吹了起来，纱窗外，长着红色触角的蜗牛男出现在窗台上，他伸长触角碰了碰纱窗，示意季凛开窗。


    季凛轻轻打开门，走到窗边，拉开纱窗。蜗牛男一只触角朝上，一只触角朝下，仿佛比了一个“ok”，然后慢慢爬了进来。


    白色的痕迹蜿蜒在他身后，它向厨房爬去了。


    季凛觉得有点怪，所以她这是把污染区的污染物收为自己的小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