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急促清脆的下课铃声从身后传来时，安羽回了头，那是南院高三的教学楼。


    铁栅栏门早五分钟前被拉开，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同学们的头顶，又或落向地面。降了雪，学校在很多地方都放了“小心滑倒”的标识，这会人群蜂拥涌向餐厅。


    雪落在指尖就化了。一阵清风带着冷意吹来，安羽把手机揣回口袋，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很快暖和起来。


    冬天是个安静的时节，操场上有人扔雪球，堆雪人，闹成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神时已经走出操场，正逆着人流。


    安羽紧挨着右边走，双手插兜，目光飘过周围，又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她面色平静，心里却像热油滚过。很多时候她是一个纠结的人，真遇到选择，会摘一朵枯花，摘花瓣来数，等剩下光杆时，答案也就有了。


    那就走一百步吧。抬头要是女生，就给程砚发消息。


    如果是男生，就原路返回。


    -


    正午的太阳迸发出一道道金光射向教学楼。


    最后一节语文课，老师在最后二十分钟按座位顺序抽背课文，一开始还好，到最后发现人太多，便拖了堂。


    程砚坐最后一排，背完时教室已经空了，只剩幸尤在门口等他。这会，他反手捏着后颈，走进稀疏的人流。


    南院教学楼里的采光不是很好，程砚出门，微眯了下眼睛。


    幸尤原本在他耳边絮叨，这会突然安静下来，他脚步一顿。


    “砚哥，”幸尤拍他肩，朝斜前方一指，“你看那女孩，是不是很眼熟？”


    “谁？”程砚不明就里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小雪纷纷扬扬，他呼吸停了一瞬。女孩正埋着头逆行，像只呆头呆脑的企鹅，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半响，他唇角微扬，单手插兜朝那边走去。


    见这架势，幸尤“欸”了一声，忙抬手招呼:“不去吃烤鸭饭了？”


    程砚脚步稍停，回头:“你自己去行吗？”


    “……”幸尤干笑，“不行也得行啊。”


    “嗯。”程砚抬抬下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定他们班这节体育课，你去操场看看，他们应该还没下。”


    “哎？”幸尤一听着，眉毛扬了起来，双手拳成望远镜状，探着脑袋朝操场望去，确实看到好些人影，心里一乐，刚想说什么，最后默默吸了口冷空气，就合上了嘴。


    ……走的也真是快。


    幸尤啧了一声，下雪了风也刮得呼呼的。他懒得去操场凑热闹，缩了缩脖子转身往食堂走，忽然反应过来，不，他砚哥或许是跑的。


    -


    安羽数到第七十二步时，路过一棵枯瘦的古树，枝桠上积雪簌簌而落。


    九十步，脚下的石板路不时变幻成规整的田字格砖，她拐弯踏上了人行道。


    九十五步，余光闪过一块【雪天路滑】的警示牌，她只匆匆一瞥，便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继续默数步子，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雪凝固，唯有脚下的路，才是唯一的指引。


    最后五步。


    第三步她跨得很大，第二步又变小。


    最后一步，她稳稳停住。


    鞋尖贴着砖线，她刚要微微仰头，原本垂落的目光却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寻，却在触及到一双男款白色球鞋时，眼尾还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缓缓拉扯，渐渐垂了下来。


    ……是男生啊。


    早知道不说是男生了。


    安羽抿了抿唇，往左挪了一步想让路，偏生那双“白色球鞋”像是跟她作对一样，也跟着朝左挪。


    “走路最好看前面。”


    穿透风雪的熟悉声音，清润而温和。


    安羽一怔，下意识抬头，不期然撞上他的目光。


    “你……”真见到本人，她话匣子似乎卡壳了。


    程砚笑笑，淡淡玩笑:“见到我，不开心？”


    开心。


    安羽心里说，但到了嘴边却硬生生拐了个弯:“你挡我路干嘛。”


    话刚出口，她懊恼地想咬舌头。


    倒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程砚愣了愣，随即轻笑:“那倒是我是不对了，能有幸请你吃个饭，赔罪么？”


    安羽:“……”


    “抱歉。”她低声道，为自己的不礼貌，也为他的温和。


    ……


    几分钟后，两人去了校外的一家砂锅店。


    店里生意不错，暖气开的足，温度适宜，来往的大多都是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男女女。等服务员简单擦拭干净后，两人点好单，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了。


    “今天中午就先将就一下，等晚上带你吃好的。”程砚把冲锋衣袖子一挽，线条紧实的小臂暴露在空气里，他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放桌上。


    “不将就的。”安羽轻轻摇头，“晚上可能不行，下午我收拾东西就不回校了。”


    程砚表情没什么意外，本打算下午约她出来吃个饭的，微一颔首只问：“决定好了？”


    “嗯。”安羽双脚踩在高脚凳下的横梁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说，“是个小集训，就一周，我先去见识一下。”


    一周啊，还挺长。他低声重复。


    安羽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砚笑了下，“好好学，等你回来。”


    “我会努力的。”


    为自己，也未飘渺的未来，她想尽全力去追赶。


    “等你回来补上这顿饭。”


    两人一言一言捞了会没营养的话，话都不多。就那样静静的坐在一起，听到彼此呼吸，也是浅浅的温馨。


    没一会，砂锅米线被服务员端上桌了。


    吃饭时他们二人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大家都是埋头认真的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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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桌上放了瓶辣椒酱，安羽咬断嘴里的粉，伸手舀了小半勺添进自己碗里。刚放下勺子，就察觉程砚在看她，她重新拿起小勺，问他：“你要吗？”


    “……可以。”看着悬挂在小勺的红油辣椒，程砚眼皮一跳，顿了顿，“一点就好。”


    “嗯。”安羽把勺里剩余的辣椒滑进他那碗清汤里，“可以了。你尝尝？”


    她搅了搅自己的汤底，嗦了口粉，忽然抬头：“程砚，我想问你个事。”


    与此同时，程砚刚尝了口辣粉，被呛得偏过头，抽纸擦嘴角：“抱歉，你问。”


    安羽徒然意识到什么，“你不能吃辣？”


    “还好。”程砚没说其他的，眼眸弯了弯，静静注视着女孩，温声说：“今天下雪了，吃点辣椒暖暖身子。”


    他深邃眼眸里溢满温情，眼尾被辣椒刺激的泛红，原本带有攻击性的精致五官因着他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叫她好不心动。


    “……”安羽抿了下唇，从口袋掏出纸巾，抽出一张塞到他手里：“下次别这样了，天寒记得多喝热水。”


    “好。”纸巾有股淡淡花香，程砚攥在手心，“我记下了。”


    安静吃了几口，安羽组织好措辞，忽然开口：“其实我想知道，数学联赛每年都有，为什么，学长你成绩那么好……高二那年为什么没有参加？”


    程砚把砂锅推远，挑了下眉：“谁说我没参加？”


    安羽眼睛微微睁大:“你参加了？”


    下一刻，他像是笑了，他的声音不是低沉的，相反带着些清冽，悦耳极了，内容却不对，只听他淡淡道：“没有。”


    安羽：“……”


    “着么轻易信我啊？”程砚单脚点地，朝她倾身。察觉女孩渐渐紊乱的呼吸，终是压制住靠近她的欲望，停在安全距离。


    安羽不自觉舔了下干涩的唇瓣，觉得说什么都不好，最后乖乖点头，恍惚间反应过来，调皮地眨眨眼，侃了一句：”这是对学长的信任。“


    她的话像是施加了魔法，一出口，砂锅店的人都仿佛静止了般。只留有窗外纷纷的素雪与他们共舞。


    程砚看着她，半响，低低地笑出声。


    视线里，女孩的唇也轻轻弯了弯。


    她笑时，右侧唇角下映出一个小小的豆荚弯，可爱极了。


    程砚清了清嗓子，坐正些：“是没参加，两条不同的选择罢了。竞赛是条高风险高回报的捷径，而高考是千军万马都要闯一闯的阳关道。我这个人可能不像表面那样坦然，有些所不为他人认同的想法，我可以说想走完整个高中生涯……”


    他顿了顿，抬眸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坦白道:“而且安羽，我数学其实不算最好，只是练得多了，熟能生巧。只是综合起来还行，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选择后者，更稳妥的道路。”


    “这样说，能明白么？”他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