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双双悄悄尾随宁戈多日，始终寻不得一个抓捕他的由头。


    他做事实在谨慎。


    每日只出两三趟门，一是为棺材铺送木材，二是为弟弟买药，偶尔还会去武器铺转悠，不食酒菜，不逛花楼，一点错处都纠不出来。


    若真要从鸡蛋里挑骨头，那便只能从鬼邪之事下手。


    发现他与鬼邪有勾连时，宁戈正送完当日的最后一趟棺材回程。


    彼时月黑风高，万籁俱静的巷道内唯有他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宁戈没有发现计双双，可他脚下的鬼气一路蔓延至计双双的身旁，似乎要阻拦她的跟踪。


    当鬼气碰到她手里的玉剑时，剑身忽然泛起光泽，吓得鬼气惊慌失措地逃离了。


    姜央迅速从玉剑里跳出，她仔细地闻了闻周围的气息，疑惑地看向计双双：“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焦苦之味？”


    计双双学着她的样子闻了下，摇了摇头。


    姜央将目光转至不远处的宁戈，夜色下他的背影，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刚想带着计双双追上前细探，却被身后飞来的剑吸引了视线。


    来者袭青衣，持青木剑，像是个剑客。


    他紧张地说道：“此地鬼邪之气充盈，姑娘们快跟我离开，否则恐有缠身之魇。”


    再转头时，前方的宁戈已不见了踪影，几团幽绿的烟气正环绕于她们身侧不停地往里冲撞，幸好来者的剑阵暂时将这些鬼气阻挡开。


    顾不得多想，姜央带着计双双跟着那持剑男子离开。


    丑时三刻，衙门内灯火通明。


    墙壁上的剑影针锋相对地举着，姜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而男子也同样审视着看着她。


    就在方才，房门关上的那刻，计双双迅速倒在了地上。


    带着迷魂香的妖气充斥在房内。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姜央冷静发问。


    持剑男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姜央，你竟不认得我是谁？我是晚夫啊！”


    “晚夫？你也叫晚夫？”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人间叫晚夫的居然那么多，你不会想说你才是昆予真正的夫君吧？”


    他放下剑，直直地向前迈了一步强硬地抓住了姜央的剑，鲜血自他指缝中流出，他恍若未闻只一味地哀叹：“二十四年前，是我没有保护好阿予，让她落入贼人之手，如今……如今你不信我，我都明白。”


    “可你不能再让我的女儿认贼做父了！”


    他的眼神突变凌厉，“计渺，他不过是趁阿予重伤时将她带走，若不是武器铺那一战后阿予醒来后失了记忆，又怎会认他做夫君？如今他还想借阿予的灵力替自己重塑身躯，难道这样你也要帮他吗！”


    姜央握住剑的手顿了下。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煞灵的目的，自第一天见到海市阁阁主体内那怪物时，她便觉得古怪，这人身上虽有昆予的灵力却不深厚。


    不像是自愿渡之。


    可眼前之人……姜央眯起眼，谨慎地二次试探：“可是你身上没有昆予的灵力，若你真是昆予的夫君，为何你身上毫无她的灵力？”


    “阿予当年与我……与我交欢之时逸散的灵力早已被妖体压制，可我的妖骨内有她魂灵的气息，你不是一直在找她的魂灵吗，你掏出来看看……”


    他用力把剑往前一捅，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口，血花晕染时混着青木香的焦苦之味缓缓弥散！


    姜央迅速收回剑，那伤口上绽放的血花竟自如地愈合上了！


    这是中州武器独有的愈合之力，凡人的武器用的是人血，灵器则以魂灵气息牵引。


    “方才那股焦苦味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你一直跟着我们？”


    他虚弱地倚靠一旁，“我一直跟着你们，直到看到你想追上宁戈我才出手将你拦住。你可知宁戈和那群匪盗有何关联？”


    姜央对他还是半信半疑，“他一介凡人，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能和匪盗有什么关联？”


    “人间有句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宁戈与尸胡山的神光鬼早就勾结一处，他因木材营生一事与计渺撕破脸，后又被那些贪图势利的小人逼入绝境，只剩棺木订单这条路，如何能救得了他那病弱的弟弟？”


    “既救不了，那便寻一人陪葬，再寻一人借棺替命，为他弟弟寻个好去处。他的算盘打得响亮，陪葬者自然是使他陷入如今困境的计渺，而借棺替命的阴阳通灵术法者，就是阿予。他与神光鬼联手杀了阿予和计渺，他的身上必有阿予的灵力气息。”


    他说得倒是挺合逻辑，可与传闻中的宁戈却极其不相似。


    姜央再三试探：“无凭无据，你如何说都行，比起宁戈，你这木妖看起来更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轻拍几下心口处还未干涸的血迹，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我知你不信我，那你大可亲眼去瞧瞧。宁戈每日都会到丽钦巷送木材，他专送柳木，待他离开一刻钟后，柳木会招来神光鬼为他挑棺，若有选中的，他会依样打造一个与之相似的。”


    “我就在丽钦巷第二十三号铺子院内的那棵梧桐树里，若有需要，可前来找我。”


    语罢，他拖起身体一瘸一拐地离开房间。


    这木妖像是刚学会走路，只会用一条腿的力。


    妖气消失，计双双隐有醒转的迹象，姜央及时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彻底地沉睡过去。


    几日时间，宁戈一举一动均如木妖所言，制棺，择棺，仿棺。


    姜央藏在宁府屋顶多日，亲眼见到他和神光鬼交流，近身之时她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昆予灵力的气息，难道他真的借匪盗一事想用阿予做他弟弟的替命承载体？


    凝神间，不远处的琵琶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琴弦弹拨间，肃杀之势渐起，那铮铮叩击声——是昆予枪！


    姜央飞速赶至卯凤楼，眼前的昆予因灵力褪散，容貌也被隐去了些许，那双往日清亮的眼睛如今也变得空洞无神。


    木妖在一旁望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先前我将她救下后藏在此处，未有异样。如今宁戈怕是找到了真正合适的棺木，想要以她的灵力行这借棺替命之事，所以她才有了反应。”


    姜央心里的戒备已放下大半，“那现在，我们应该先把宁戈杀了。”


    “不可！若直接把他杀了，容易触怒神光鬼，到时阿予救不回来，还可能会伤害到双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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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还需从长计议。”


    木妖接下来的提议，便是让计双双与姜央到五州游历一番，游历过后计双双的半灵身躯能积攒一些各处的灵力，为昆予身躯与魂灵的重塑结合带来助益。


    此行计双双结识了玄修、殷颜、白习等人，中州大战中，姜央识出卫知灵气与昆予灵气的来源极为相似，她认定卫知所在的地方就是昆予魂灵所在之处。


    计双双赠予白习玉佩，试图借玉佩上姜央注入的灵力探出咸阴山的入口。


    姜央则遵循木妖的安排，将无名棺材抬至尸胡山，伪造鬼邪害人事件。


    一时间东阳城流言四起，鬼邪之论众说纷纭，海市阁牵头请了些道士前来做法，神光鬼短时间难以出现，宁戈无法择棺，他弟弟的病情每况愈下。


    于是，集奇珍异宝于一体的海市阁，它的“善意”邀请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姜央听从木妖谗言，假传阁主邀请带他到海市阁，借计渺之手除掉他，再于计渺耗损煞气之际将他也杀掉。


    一石二鸟之计，本应完美。


    缺漏之处在于，她怕他逃走控制在半尺之距，她的玉剑不由自主地贴向了他的脊背，黄光乍现之际，昆予溢满的灵力重现眼前，那是她与他交欢过的痕迹！


    宁戈才是真正的晚夫！


    情急之下，她拉着他转头就跑，边跑边解释：“宁公子，勿要进海市阁，那地方……那地方会吃了你的！”


    宁戈一头雾水，他孱弱的身子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快要体力不支了，“发生……发生何事了，方才你不是还说里面……咳咳……”


    “快走！”她用力把宁戈一推，勉强抵挡住身后追来的煞气。


    可还是晚了。


    她对无名尸体做的断指之事次数太多，杀戮之气充斥灵力，而那块溢满灵力的玉佩又被计双双经常携带着进入海市阁会见计渺。


    频频吸收，他的煞气力量已然强过了她的灵力！


    当宁戈被那股黑黢黢的煞气圈起来时，他还担心着姜央，拼尽全力地挥着手，“姜姑娘……快走！快走！”


    她咬紧牙关，欲把剑提起与这煞灵拼一把，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再次按倒在地，煞气消失了，由远而近的，是混着青木香的鬼气。


    “姜央姑娘，为何要临阵脱逃啊？”木妖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懒洋洋地嘲讽道。


    姜央朝着他淬了一口，“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个卑鄙奸诈的小妖……喔不，应该是小鬼吧。”


    下一刻，她用力地侧头咬上木妖的手指，玉剑随即飞出斩断他的左手左腿，妖力缺口尽显，神光鬼原形毕露！


    还好当初留了个心眼，为此刻的自己夺回了一线生机。


    她逃他追，几番缠斗下她躲回了宁府，木妖没再追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宁府的门被推开时，她正欲出招，却看到宁戈拖着沉重的身躯缓步走进。


    还未来得及惊喜，她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气息，眼眶逐渐湿润。


    凌乱、腐臭、血腥，多处伤口都被他遮了起来，他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可他身上的阴气被昆予盾封了起来。


    他还可活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