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话

作品:《巷妖往生铺

    幽深的廊道尽头,悬着两盏灰白的灯笼。


    灯内烛火渐显时,两侧的布帘微微翻飞,左右摇晃间映照的灯笼残影也跟着抖动起来。


    隐阳术。


    门前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灰衣身影,帷帽上细屑未除,衣衫沾染的泥垢也未清理,他似乎无暇顾及,正急促地敲着门。


    “宁戈?他似乎比那日我们看到时更瘦了些。”距离灰衣身影的三尺后,殷颜从玄修背上跳下,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偶然摸到帘后一处凸起的暗节,她小心翼翼地轻按下去,一股卷着条状物的疾风自脑后袭来,她旋身闪躲,那三根银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重重地插在了地上。


    箭头处的毒液迅速蔓延开来,将整条连廊的地板都淹了个干净,蓝黑色的液体流动时,表面不断冒出细小气泡,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可这毒液,独独绕过了宁戈所站的位置。


    与此同时,赤檀木门应声打开,他大步流星地迈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殷颜与玄修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


    十方摆放整齐的柳木大开棺口,棺盖均斜倚在棺身的左侧,棺内内都方方正正地放着一具具尸体,他们的鼻翼与手指系数被卸下,脸中央与掌关节的窟窿未被填平,缺口的暴力程度昭示着被斩落时的凶狠。


    除却这骇人的十方棺木外,还有第十一方棺木穿插于这两排棺木中间。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这方棺木里面没有尸体。


    殷颜疑惑道:“这棺木……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那日在衙门,也是这样的摆放,只是此处比衙门多了一方棺木,魂灵的数量倒是正确的。”玄修暗暗催咒,每方棺木的上方都飘起了一缕微弱的青烟。


    就连那方没有尸体的棺木竟也飘起了一缕青烟!


    青烟内隐隐绰绰浮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只是那人脸还未完全呈现,就被来者的闯入掐断了——


    宁戈从容地迈进了第十一方棺木里,继而安静地躺下。


    帷帽揭开时,他的白发自头顶倾泻而下,如雪瀑般在身下堆积,左脸处的红紫交错伤痕落入这雪瀑中,仿若泣血烙印,美艳又心惊。


    “别过去,自我们看到他起,他就被控制了。”玄修拦住了欲上前查探的殷颜。


    他的目光沉沉地望向棺木遮挡的布帘后方,只见一截褶皱遍布,甲盖残缺的断指颤颤巍巍地从帘后伸出,费力地掀起遮挡之物。


    随之显露的是一张与宁戈几近相似的脸,他贪婪地望着宁戈的尸体,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他的棺木走去。


    直至他的脸正对着俯视宁戈的脸时,他痴痴地笑了起来,嘴角处流下的口水恶心地淌在了宁戈左脸的伤痕上。


    血水交融时,宁戈左脸的伤痕逐渐变为一滩滩腐肉,黑气顿出,缠绕于那人周身足足一刻有余,当黑气褪去时,那人的脸变得更光嫩爽滑了!


    殷颜震惊地低呼:“那日在卯凤楼!海市阁阁主就是这张脸!”


    玄修淡淡道:“他不是海市阁阁主,他只是一个容器。一个存放计渺鬼识的容器,至于为何他要拿宁戈的脸置换,又为何以伤痕……”


    话未说完,另十方棺木纷纷出现了异动。


    所有尸体在同一时间齐齐坐起睁开眼睛,就像是诈尸了一样,他们目光凶狠地望向宁戈的方向,下一刻纷纷从棺木里爬出,麻木地朝着宁戈的棺木蹦去。


    他们的断掌费劲地扒上棺木,黑压压的脑袋不断地扭来扭去,待为首那人缓慢离开后,这群尸体一窝蜂地涌进了宁戈的棺木里!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的殷颜渐渐红了眼眶,奋力地挣脱玄修的钳制,“放开我!他们在……他们在凌虐他啊!他还没死呢!他被活生生地凌虐啊!”


    “殷颜!你救不了他!逝者生前之事不可靠近!他已经死了!”玄修用力地把她揽进怀里,不容拒绝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泪自他的指缝间不停涌出,她的长指深深地嵌入他的掌心,不甘的划痕在他掌心落了又落,血滴到地上时,汇聚成的片影映出她绝望的模样。


    宁戈的魂灵没有在显现,他还没有死,他在被生虐啊!


    往日窥到魂灯内的画面,程将军之伤她无法预判,如魮鱼幻境她无法看破,蛫灵之变已成事实,她也许能劝服自己这些都是既定难改。


    可如今,她无法劝服自己,眼睁睁看着他被生虐却不施以援手。


    哪怕,只是一个无法改变的过去幻境。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些沉重且压抑的喘息声消失后,尸体们欢快地回归原位,眉眼下浮现一抹意犹未尽,扯出的笑容麻木也瘆人。


    玄修缓缓放下手,殷颜几乎是踉跄地扑了过去,指尖抚过棺身时,混着腐臭的血污与撕碎的布片还残留在上面,她不忍深看,飞速催咒将这些脏东西尽数铲除。


    棺木内,宁戈还如方才一般安静地躺在里面,仿若真的死去了一般。


    只是那颈间的青紫痕迹,角落里随意丢弃的衣衫边角,揉皱的发丝都清晰地提醒着方才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陡然间,那阵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门外那蔓延的毒液竟然悄无声息地渗入了里间!


    玄修眼疾手快地将殷颜捞回踏至高处,俯瞰之下,毒液逐渐没入十方棺木的底部,斜倚在棺木左侧的棺盖兀地飞起,重重地压在棺身上。


    毒液自下而上攀爬至棺盖处,顺着空洞的榫卯孔渐渐滴入棺身!


    殷颜眯起眼,专注地盯着宁戈棺木所在的方向,“毒液也是煞灵所为?”


    玄修摇摇头,“不像。若煞灵所为,第一个应该冲向宁戈的地方。这更像是……它在救他!”


    他试探地朝着第一方棺木及宁戈所在棺木分别扔出两张符纸,毒液只腐蚀了第一方棺木上方的符纸。


    待所有棺木的榫卯孔都溢出毒液后,整个棺身及尸体已经被毒液所覆盖。


    躲在布帘后的怪物又出来了,他骂骂咧咧地叫着,甩着断指衔连的链条,费力地将布帘扯下当屏障。


    毒液未给他逃脱的机会,越过布帘便朝着他的断指冲去,电光火石间,十方混着毒液的棺木齐齐掀起,里面的尸体迅速瞬移至怪物身前卷起一股庞大的黑气!


    黑气与毒液交缠在一起,棺盖悉数抬起,围在两股冲撞力量间团团转圈!


    隐有红光在棺盖间的缝隙透出,殷颜心下一凛,抓起玄修飞速地往门外奔去,“快走!那是换魂门!”


    说时迟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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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滔天红光瞬间盈满整个内室,扇扇注了鬼力的棺盖向着他们的方向疯狂砸来,幸好陨铁柄及时开路卸门,为他们夺回了一线生机!


    逃至连廊原点时,身后的连廊正逐块崩塌,方才还悠长的连廊此刻已然变成了一个黑黢黢的悬洞,无数黑气正在他们的对面不停地叫嚣。


    连廊的消失为他们争取了一丝喘息的时间,暂时能停下来歇一会儿了。


    殷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是再晚一步,我们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难得轮到玄修疑惑一次,“我还从未见过魂灯内的场景会坍塌,你是触碰到什么机关了吗?”


    她从怀中掏出一根银箭递给玄修,“方才门外的那根箭,可还记得?”


    玄修接过仔细地端详了许久,除了箭头的毒液已然流干,其余没有异样。


    “这箭有何问题?”


    殷颜得意地笑了下,“一看你在中州就没有怎么和别人交谈,怎得连一点八卦趣事也没听进耳里?”


    玄修了然,顺着她的话附和道:“那我确实是孤陋寡闻了,还请殷姑娘指教一番呢。”


    “不客气!”殷颜眉眼弯弯,将这银箭传说娓娓道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压抑,彼此都需要借一个契机来抒发一下,若咽着这口气不上不下,反而影响后续的行动。


    默契不必多说,三言两语就能领悟其中意思。


    “我曾听过路的侠客说过,武器铺里藏着许多私造的灵器,之所以中州锻造武器威名传得那么神乎其神,除了飞星谷的武林大会外,灵器也是一个缘由。”


    “灵器分三类,进攻、防御及两相结合者。”


    “两相结合者的灵器甚少,数得出名头的多为近战器械,如长枪短刀等。可在二十五年前,有人曾有幸见到过,你猜是谁?”


    话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稍一联系便能得出答案,玄修挑眉道:“计渺?”


    “正解!”殷颜欣慰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会猜宁戈呢。”


    玄修:“能入得了那些江湖侠士耳里的故事,除了怪谈便是身份之谈,没人会对一个没身份也没古怪的人过多关心,但若是有身份那便另当别论了。”


    殷颜继续补充道:“幽州州主见过灵器一事,于二十五年前在枭阳国内传开,那时他初初任职,没有世家背景傍身做事处处受限,可若能借助灵器一事让自己威名远扬,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玄修接过话茬,“所以他夸大其词,不仅仅是见过灵器,而是拿下灵器,只要能在普通人面前展现些许灵器威力,从众者足够多,他的声名也就能足够响亮。”


    “灵器之力哪有这么容易取得,除非他是拥有灵器之人。”


    “昆予?”


    殷颜挑起玄修指尖的箭,翻转两下,熟悉的灵气混着淡淡的阴气窜了出来,她指腹中的骨戒轻划箭尾,箭尾处泛起了异样黄光。


    “昆予才是封印宁戈阴气的人,以灵气封印阴气,唯有进过咸阴山的魂灵才能做到。”殷颜顿了顿,“但同时,她也是被计渺拥有的灵器。”


    她轻柔地摩挲着箭体,深深叹了口气,“昆予枪,枪盾一体。若我没猜错,盾是为了封住宁戈的阴气破掉的,而梧桐妖想要的,是那把枪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