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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暗恋症候群》 第31章 友情
潮湿的雨浸透了夜色。
薄夏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窗外,接过老板结好的钱后发现对方多给了五十,她说了情况之后那个漂亮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赶她走:“多给你还不乐意?”
她有些错愕,没过几秒钟面前多了一把透明伞。
“这个也拿去,放在店里碍事。”
薄夏接过伞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女人等人走了以后才点了根烟,随手翻着桌子上的散文集。
她心口涌上暖流,撑起伞回家。
一阵风吹过,被淋湿了的海棠花瓣吹落,轻轻坠在那把透明伞上。远处朦胧的垂丝海棠连成粉色的一片,像是装饰春天的一场梦境。
只可惜海棠无香,所以世人才会将它比作苦恋。
薄夏很快将钱还给了温心,原本温心想告诉她不还也没关系,可片刻后作为她的好友温心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温心有时候总觉得她太倔强,喜欢没苦硬吃。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她,又怎么能设身处地完完全全地理解她保全的那一点自尊。正如温室里的花朵,无法去理解风吹雨打的小草为什么要用力地生长。
她没说话,薄夏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心,你收着吧,既然已经解决就不算什么了。”
一切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困境都不算是困境,她仍旧可以面对,最可怕的不是困境,是永远陷在当时的处境里无法挣脱。
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同好友分享着遇到的那个看上去脾气很坏心地却很善良的老板娘。
温心看着她的模样摇头笑了笑,莫名想到自己家出了名的植物杀手妈妈养的那盆薄荷,没有光照逼得薄荷徒长,长长的叶子疯狂往上寻找阳光,再恶劣的环境也扼杀不了她的生命力。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薄夏的新同桌过来看见温心调侃:“我这都要成你家了,还有班长呢,最近不做薄夏的小尾巴了?”
温心听着这话一边笑一边起身,想起周随野最近忙着参加他的辩论赛,确实要忙一点。
毫不意外地最后周随野拿了一等奖,晚自习前班级刚好没人,温心想起什么:“正好你请我们吃饭庆祝一下,记得把靳韫言找来。”
他一眼就识破对方的目的,故意说:“不请,这种奖我拿到手软,没有什么庆祝的价值。”
还装起来了?
温心踢了他一脚,发现这个大高个身上的肉这么结实,跟踢在铁柱子上一样,反而弄得自己很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请行了吗?”
“请我还是请靳韫言?”
薄夏阻止温心:“算了吧,你不用帮我……”
温心说她是胆小鬼,薄夏张了张唇:“那天我在书店看到他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说不定……”
说到这,温心还真在论坛里看见了一些流言蜚语,她当时八卦完了也没在意。毕竟喜欢靳韫言的人太多,偶尔因此传出一些二创故事,也不是很稀罕的事儿。
“不会吧,”她怼了一下周随野的胳膊,“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两人刚准备继续讨论,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就终止了。
晚自习放学前,薄夏收到周随野的纸条,说是周末过生日请他们去K歌,到时候也会叫靳韫言去。
看着上面遒劲张扬的字迹,她心口黑漆漆的角落仿佛点起一盏温暖的灯。
那几天靳韫言大概是忙着参加什么考试之类,薄夏甚至没在教室里见过他。温心因此百般询问周随野通知到位了没有,周随野认输:“小祖宗,我已经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没回我能怎么办?”
“继续发呗。”
“肯定是看见了,你放心好了。”
温心喊他的名字,周随野仰着头:“好好好,到时候我去他家找他跟他一起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薄夏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很想知道
那个答案,另一方面又觉得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结束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要么在那条看不见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的黑漆漆的通道里面继续往前走。
暗恋从来不是公平的游戏,更没有神明许诺努力了一定能得到回报,它更像是寄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而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奇迹的降临。
她想过拒绝,可又享受着好友对她的关心。更何况能见到他的话,本身也是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于是薄夏选择了自私。
春末的雨水仍旧在蔓延,细密的雨水像是剪不断的珠帘,装饰着小城的屋檐。薄夏出门时精心整理了头发,穿了衣柜里最喜欢的那件裙子,但出门时还是因为糟糕的天气显得略微有些狼狈。
难怪靳韫言不喜欢雨天。
经过书店时,薄夏将上次老板娘送的伞放在了门口的收纳筐里,而后趁着没人站在玻璃窗前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她和温心先到的KTV,手上拿着送给周随野的礼物,温心也定了个大蛋糕过来,然而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很久,仍旧没能等到剩下的人。
温心最讨厌别人放她鸽子,电话拨出去质问的话都想好了,却迟迟拨不通。
她看了薄夏一眼,后者也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也是一样的情形。
温心气得差点儿站不稳:“放鸽子就算了,电话都不接?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呀,该不会就准备把我们两个女生约到这儿来不管吧?”
她嘴里说着等下次看到你你死定了,薄夏抓住她的手:“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温心也急了,嘴里说着不会吧,虽然她总是诋毁周随野但是也知道对方是个靠谱的人,应该做不出来这种放人鸽子的事儿。
她们脑海里闪过一万个猜测,从临时家里有事儿到路上出现意外,原本还只是有些担心,最后生生被自己的脑补吓着。薄夏说:“我们给其他人打打电话吧。”
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胆怯,给沈然打了个电话,对方笑着说你不应该比我还了解周哥行踪吗?他快成你的小跟班了。
薄夏挂了电话,翻找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还是上次从周随野那要到的。耳边“嘟嘟嘟”的声音响起,像是击打在心脏上的鼓点。
过了半晌,没应。
她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又打了几个电话和温心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得到周随野的踪迹,甚至周随野家里的座机也打了。
“不会真出事了吧?不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薄夏皱着眉头,没想到原本开心的聚会会变成这样,正想着要不要跟温心去他家找他,KTV的门突然打开,周随野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松了口气,温心生气地过去掐了他一把,说他真是狗胆居然敢放他们鸽子。周随野看上去有些不对劲,道了歉以后有些失魂落魄,好半晌才想起什么:“我忘记去找阿言……”
他知道他们也不是为了他的生日而来,更多是想借着某种契机去见靳韫言。即便先前薄夏说他很重要,但是他自己感觉得到,其实更多时候他怎么也比不上另一个人。
甚至有时候周随野会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和靳韫言关系好,薄夏才愿意跟他来往。
他那天心情糟糕透顶了,一切都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想说既然靳韫言不在,要不然大家都散了吧……反正这场聚会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只是那些话尚未说出口,薄夏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没关系,你没出事就好,我和温心刚刚担心死了。”
温心听了这话赶紧否认,声音很低:“别乱说,我哪儿有担心,只是不想因为某人被我约出来而出事,这样我晚上睡觉怎么睡得安稳。”
她看了一眼周随野:“快过来过生日吧,知不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
薄夏眼睫轻颤,仔仔细细观察他,“你是不是生病了,看上去脸色很差。”
一双纤细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皮肤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口。他那些矫情的想法全都淡了,转而被友情的温暖紧紧包裹住,几乎密不透风。
情绪在他心口翻涌,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吐出一个字。
薄夏只顾着关心他,突然外面的门打开,她抬眼看见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靳韫言手上拿着蛋糕,刚好看见她的手放在周随野额头上。
她莫名心虚起来,慌乱地收回了手,但这些小动作并没有落入他眼底,靳韫言并没有在意,更没有深究,仿佛那些只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只是仍旧用那双温柔宽恕的眼睛看着他们,身上还带着潮湿的雨气,淡淡道:“刚回的南桉,希望没有来迟。”
多出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因为门开着的缘故,他们还能听见旁边房间嘶吼的“怒放的生命”……
靳韫言将门轻轻关上,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他随手脱下薄外套,轻笑了声:“生日快乐。”
第32章 催熟
周随野半晌没言语。
他原本的想象之中并没有这个生日的存在,没想到会到场的、不会到场的最后都聚在了一起。
温心弯下腰看他的表情:“你该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乱说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反驳,声音却低了下来,“切蛋糕吧。”
时间原本也不早了,于是周随野在他们的歌声里过了一个潦草的生日,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晃动,他许了一个贪心的愿望。
蜡烛刚吹完,他就被糊了一脸蛋糕。矫情的情绪立马消散,周随野气得追着温心跑,一直到还击回去才满意。
原本薄夏只是在原地站着观戏,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冰凉的奶油猝不及防地糊在了她的脸颊上,配上她有些懵懂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像是花了脸的猫。
她下意识看向靳韫言,担心在他面前失了形象,可触及到的只有他温和善意的目光。薄夏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既希望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又沉溺于他那份一视同仁的温柔。
出神之际,薄夏另一边的脸也被抹了一道,她和靳韫言到最后都不得不加入这场奶油大战,在座的人都没得幸免。
幸好奶油没弄到头发上,所以处理起来并不难。
薄夏脸上还沾着奶油,悄悄拍下靳韫言的照片,身后有人在她脸上又加了一道,酸酸地说:“拍得挺好看。”
她慌乱地收起了手机:“随便拍拍。”
眼见门禁时间要到了,薄夏起身准备回家,周随野看向靳韫言:“阿言你送一下吧。”
她心脏紧张地跳个不停,像是有只莽撞的兔子疯狂地在胸膛乱撞,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尤其在靳韫言已经起身说“行”的时候。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放大,落在耳边格外地清晰。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薄夏以为他有什么事儿,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原来在等自己一起。
她张了张唇,突然之间想说些什么:“那个……”
“嗯?”
好像最后,她还是没有什么勇气,于是转移话题问他知不知道周随野怎么了,他今天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靳韫言对此并不知情。
他问她很关心周随野吗?薄夏仰起头,看见他头顶路灯的光晕,眼前有些眩晕:“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想起什么,薄夏补充:“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可惜她的言外之意他并没有读懂,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那个时候在靳韫言眼里,她和周随野之间是有一些特殊联系的,至少周随野对她存在某种感情。
他的世界太复杂太早熟,于是总是带着某种大人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眼神里总带着宽容。
他垂下眼时,猝不及防地和少女的眼神对上,不知道是否是夜色太朦胧的缘故,他在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睛里读到了说不上来的情绪,甚至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怜悯。
有那么一瞬间,靳韫言莫名地想要读懂那双眼睛,他眼睫轻颤,尚未动作时被路过鸣笛的汽车打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突然落起了雨。
刚开始还只是若有若无的冰凉
的触感,耳边沙沙的声音突然变大,冰凉的雨水成串地往下坠。
这会儿离公交站有些距离,他们又没有带伞,于是就近找了屋檐一起避雨。
潮湿的雨帘让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薄夏垂眼,看见他们脚下干燥的一小片,仿佛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小世界里。
她私心希望这场雨下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祷告声,那场雨持续的时间确实很长,长到干燥的范围越来越小、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心跳的鼓点和雨水的声音同频,再继续恐怕就要暴露了。
靳韫言准备去买把伞或者拦辆出租车,刚好这时候雨势变小,他帮她打了辆车:“走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原因,隔天起来薄夏就开始打喷嚏,但想起来仍旧怀念那场雨,怀念他站在自己身侧时扬起的白色衣角,怀念他坐上车时按在椅子上那只纤长的手。
而耳机里也很应景地播放着那首周杰伦的《晴天》,里面有句歌词是——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1]
感冒的也不止薄夏一个,群里周随野的情况也不好,大家劝他休息,没想到他“身残志坚”还选择去上学,当天上午就因为发烧被送去医务室。
几个人午休的时候去看他,温心还特意买了点东西过去,周随野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问:“这都是什么?”
“给你补充营养的。”温心说。
他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垃圾食品,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你说什么,给我补充营养的?”
别是来谋害他的吧。
“当然了,”温心拿出来给他看,“番茄味的薯片、葡萄味的果汁、这还有黄瓜、草莓,健康,太健康了。”
“……”
薄夏和靳韫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他们看见周随野的妈妈焦急地走进来,平日里两个人的关系很好,但周随野好像有些不太开心:“你来干什么?”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开。
薄夏感觉周随野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先前她是觉得朋友之间不该过多窥探隐私,所以他不说她也没问。
但是后来几天看周随野情绪有些低落,所以一起去处理班级事务回来的时候,薄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很担心你,作为朋友很想为你承担一些。”
“没什么,”他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只是前两天才知道我爸妈已经离婚了,有些生气。”
气什么呢?
大概是生气他们选择自我感动,将他的成绩放在第一位迟迟不告诉他;气他们这么一件大事没有同自己商量一直隐瞒;气自己好像就是一团垃圾一样莫名其妙地被他们丢掉。
只是这些他无法宣之于口,很多外人看来矫情的、脆弱的情绪,也许即便在深夜的时候都无法完全说出来,更何况现在呢?
他并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多么可怜的不幸的人,尤其是在他重要的朋友面前。
但是薄夏并没有那样觉得,她有些错愕,而后眼神里夹杂着几分近乎怜悯的情绪。他让她别可怜他,她说自己并没有。
只是身为朋友,一定会产生心疼的情绪。
因为那种友情里的爱,总会让人感同身受地同他一起痛、一起快乐。
薄夏大概知道周随野在想什么,只是她其实并不太共情离婚对孩子的打击,因为她父母从小吵架让她觉得很不幸,她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分开。但是她却很能理解那种被抛弃的感受。
她看向周随野:“也许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不相爱了,但他们都还是很爱你,所以才没告诉你真相。”
薄夏有些感慨,却感慨不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我爸妈虽然没离婚但是从小就吵架,我一直希望他们能够分开。也许有时候分离比强行在一起更好,说明他们有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这种选择对我们不太公平……”
她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告诉他她知道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只是平时看他妈妈那么爱他,想来一定不是故意隐瞒的:“所以你要允许自己伤心。不要害怕,我们这些朋友都是你的后盾呀。”
薄夏的安慰有些笨拙,看得出来她很少说这些话,明明眼神想躲闪,但最后还是用温柔坚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很想抱抱他。
周随野眼眶微微泛红,语气故作轻松:“这么瘦弱还想做我的后盾,还得多吃点东西。”
薄夏认真地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喝牛奶……”
他垂下眼,唇角悄悄勾起……
回去的路上校园广播里响起悦耳的声音:“聂鲁达说过,‘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2]青春之所以耀眼,是因为少年无惧万重山,即便遭遇磅礴大雨仍旧一往无前……”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烦恼和隐痛,温心是温室里的花朵想要成长,周随野是突然发现自己幸福的家庭产生了裂痕,就连靳韫言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成长里的伤痕将他们或多或少地催熟,他们却不知道被催熟的自己内里是否真的成熟。
可即便如此,那些细微的痛苦和迷茫从来没有阻挡他们任何人前进的脚步。
他们无需惧怕,仅仅因为青春鼎沸、年少轻狂。
第33章 青梅
回到教室以后,温心悄悄给她递了张纸条,问他周随野最近怎么了,都不跟自己打闹了。
薄夏没详细说,她并不知道该不该分享这个秘密,只是说他家里出了点儿事,温心也是个懂分寸的人,得到这样的答案以后并没有寻根究底,只是偶尔对周随野表示一下关心。
至于收到关心的那个人,自然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周随野都很难释怀,他只是将伤疤掩饰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甚至还有空打听起了靳韫言的感情生活,后者神情无聊,问他收了谁的好处,他含糊其辞地说是靳韫言的某个追求者,靳韫言往前走:“那我给你双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
少年顿了顿,挑着眉问他:“那是什么问题,比起钱你更喜欢出卖兄弟的感觉?”
“我是那种人吗?”
靳韫言表情给出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一双长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周随野跳过去拽住他的书包,整个人赖在他身上问他周末还过不过来帮他们补习了,靳韫言有些无奈:“行。”
两人凑在一起闲聊,周随野不要脸地开口,说要不然去你家吧,到时候刚好在你家蹭顿饭。
靳韫言不是小气的人,于是“嗯”了一声。
周随野倒不是第一次去靳韫言家,但薄夏和温心是第一次去,饶是温心家庭条件不错也错愕于他家几乎算得上是金碧辉煌的装修。
薄夏心绪更为复杂,既感受到他们的差距,又觉得离他更近了些,最后干脆研究起了他家的建筑特点。
“随便坐。”
靳韫言说完,家里的保姆阿姨就切好了水果端上来招待他们,除此之外还有零食和牛奶。阿姨似乎十分热情,恨不得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靳韫言笑得无奈:“陈姨可以了,他们吃不了那么多的。”
温心举手:“我可以。”
阿姨站在一边不好意思地讪笑了声:“我那不是第一次看你带朋友回家吗?还以为你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呢。”
“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薄夏脸颊浮上粉色。
“是啊,”温心撑着腮帮,不客气地吃着零食,“要是我去
售卖他联系方式,我这会儿都已经暴富了。”
像往常一样学习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有客人在的缘故,菜品比平时还要丰盛一点,温心有些惊讶:“你平时吃这么好呀,难怪长这么高。”
几个人给的情绪价值都很足,一个劲地给阿姨说好吃好吃。
倒是靳韫言一直吃得斯文,大概是因为他在家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地松弛,差不多以后他慢慢放下筷子,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阿姨接了电话,告诉靳韫言:“是你青禾妹妹。”
“就说我不在。”
阿姨听了以后说:“你阿言哥哥说他不在。”
其他人听了瞠目结舌,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照做。
通话结束以后阿姨有些责怪地说:“你说你,人家前段时间还大老远地从京市过来看你,让你带她出去玩玩你也不乐意,现在电话也不接了。”
“陈姨,是我的问题,”靳韫言承认得淡然,但丝毫没有改的意思,“但您也知道我平时很忙,没有时间去陪他。”
其他人或许会信,周随野信不了半点儿。
虽说他平时有很多比赛考试,但凭他的精力哪儿至于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分明就是不想搭理罢了。
薄夏放下筷子,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到上次靳韫言身边的那个女孩,难道……
“阿姨,那个青禾妹妹是谁啊,靳韫言的朋友吗?”温心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帮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陈姨笑了笑:“哦,就是靳家世交的孩子,跟阿言同岁。这孩子从小就黏着阿言,就是我们家阿言性子冷不好相处……”
她又说了一些事情,以至于薄夏更加确认上次她看见的就是那个女孩,原来那天是宋青禾到南桉玩,靳韫言大概是觉得对方远道而来出于礼貌带对方出去逛了会儿。
两人认识多年,自然看上去很是熟悉。
薄夏心结解开,离开靳韫言家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她打开临走时陈姨送的牛奶喝了一口,站在她身边的温心怼了一下她的胳膊:“开心了?”
另一边的周随野抬起手枕着胳膊:“可不吗?知道阿言没女朋友,某人又幸福了。”
她原本只是心情好了很多,被这两人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路边的日本晚樱因为雨水的摧残落了一地的花瓣,树梢上已经长出绿芽。薄夏突然不明白自己在高兴些什么,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更何况,他那样的人最温柔却也最残忍,知道旁人喜欢他便更加远离,连陈姨都说他性子冷,没什么朋友。
她又凭什么成为那个例外。
暗恋真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她是那样地患得患失,甚至开始心疼那个女孩。假如有一天他也知道她喜欢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同她保持距离呢。
她看着路边结的青梅果,总觉得她的暗恋还没有结束,但是又好像已经结束了。
……
不知不觉间高考将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高三生影响,他们这群高二生莫名也被一种分别以及学习的氛围所萦绕着。
从操场上回教室的时候,薄夏忍不住感慨马上就要高三了,对于他们来说高三像是洪水猛兽,又像是最后冲刺的单枪匹马的战场。
温心丝毫不担心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多做几条卷子,这个时候我们不如想想到时候放假怎么玩。”
高考时学校要检查考场,他们高二生会放几天假。
温心又说:“而且我听说这个月末学校会请乐队来办音乐节,这么一想是不是轻松多了?”
即便是沉迷学习的薄夏听了这个消息也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毕竟这段时间的学习过于枯燥,突然之间能有放松的机会。
过完这个音乐节,他们再做好迎接高三的准备也不迟。
薄夏笑眯眯地跟温心击掌,两个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教室。
很快这个消息在班级里扩散开来,对于这种非学习的集体活动大家都很热衷。只是最近正值梅雨季节,雨水泛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祈祷不要下雨。
大家的神情,和平日里祈祷体育课和早操时间能够下雨回教室休息的神情一样虔诚。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埋头苦学以后,老付头终于站在讲台上,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他那放了半杯茶叶的杯子:“说个事儿啊,周五学校不是要办音乐节吗?到时候……”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就已经被台下的欢呼声给淹没了。
“安静……安静……”
平日里威严的付强民突然之间成了摆设,由于台下的学生过于激动一时之间没人听他的,直到他冷冷地看着大家几秒钟,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
“都忘了自己是高几的吧?还以为自己是刚入学可以随便玩的新生呢,马上就要高三了,你们是真的不急,”班主任用惯用的泼凉水大法立马将同学的热情浇去大半,他又接着说,“不过这次音乐节大家先放松放松,放松完了就要收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
为了给这次音乐节做准备,薄夏跟着温心他们去采购了一些零食,到了那天温心偷偷还把相机带了过来。幸好天气也很眷顾他们,虽然不是晴天但也没有下雨的迹象。
去往操场前,温心看见孟柔槿竟然还带着试卷,赶紧按住她的书包,用夸张的语气说:“呔,你这妖精,竟然敢带此等邪物去操场之上。”
薄夏附和:“太过分了。”
孟柔槿认输,把试卷收好:“我不带了,行了吧。”
几个女生勾着对方的胳膊结队到了操场,找到班级的位置以后,薄夏一眼就看见了靳韫言,还未来得及反应温心赶紧拉着她过去,让她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靳韫言前面。
即使知道他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她还是有一种被注视的紧张,而且这会儿音乐节还没有开始,舞台上还在布置,耀眼的灯光散落下来,刚好照在他们身上。
她难以放松,脸颊突然被冰了一下,伸手一碰是一杯奶茶。周随野坐下来,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
坐在另一边的女生跟周随野开着玩笑,说他怎么不给自己买一杯,原本笑笑就算了,靳韫言闻言将自己手里的那杯递了过去。
那个女生受宠若惊:“谢谢。”
薄夏并不知晓他是因为不爱喝这些东西顺手送了出去,就像当初他送她的那瓶牛奶一样。她只觉得酸涩又羡慕,即便是一样的奶茶,她也希望自己能喝到他给的那一杯。
很奇怪很别扭的想法,是十七岁时的她才会怀揣的少女心事。
第34章 狂欢
音乐节开始以后现场就被欢呼声淹没了,台下激情四射的学生们拿着荧光棒为台上的人喝彩,甚至一起加入歌唱。
“你能推我下悬崖,我能学会飞行。
从不听,谁的命令,
很独立,耳朵用来听自己的心灵。
淋雨一直走,是一颗宝石就该闪烁。
人都应该有梦,有梦就别怕痛。
……[1]”
除了个人演唱学校还请来了乐队演出。
那是他们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集体狂欢,为即将毕业的高三生们喝彩,也为他们仅此一次的青春喝彩。
粉色的云霞遮盖住了天空,像颜料盘不小心泼洒在宽阔的画布上,层层晕染开。像是高三学生最盛大闭幕式最华丽的背景墙。
渐渐地天空暗了下来,当暮色完全四合时,大家手里的荧光棒组成了点点繁星,配合着舞台上的灯光一同闪耀。
薄夏靠在温心肩膀上
忘我地享受。
有时她站起来用力地摇晃着荧光棒,和大家一起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之中。
情绪随着表演推到最高潮之处,天空中放起了烟花,薄夏还没来得及欣赏鼻尖突然落下凉意,雨点儿猝不及防地往下坠,但现场却没有人离开,仍旧在欢呼和雀跃。
雨花伴随着烟花一起绽放和坠落,将所有人的青春一起淋透,潮湿的雨、璀璨的烟花和他们,共同组成了青春里最滚烫的章节。
直到雨下大了起来,他们才慌不择路地开始在操场上狂奔躲避,耳边响彻的都是大家慌乱的逃跑声,却比刚刚那些歌曲还要更为生动具象地展示何为青春。
舞台上的歌声仍在继续——
“雨水淋湿了绝版的夏天,
蝉在耳边轻轻地念,
昨天又今天,
今年又明年,
还有多久抵达我们的永远。”
薄夏跟同学们一起到舞台底下某个屋檐下避雨,潮湿的水汽仍旧染上衣服上无法散去,她远远望去,远处竟然还有撑着伞坚持在原地的同学,其中包括拿着衣服挡雨的周随野。
大家看上去都很狼狈,但是互相对视一眼以后又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她突然间想起那句话——
青春是一场倾盆大雨。即使感冒了,还期盼回头再淋一次。[2]
温心看着周随野的背影,碰了一下薄夏的胳膊:“你看周随野是不是有病?本来脑子里的水就多,别进水以后更不能用了。”
她没忍住缺德地跟着笑了两声。
但最后还是不忍心,薄夏问周围的同学带伞了吗?大家给出的答案都是没有。也是,要是带伞了,也不至于每个人都淋成这样了。
“你说我们今天运气是不是太差了?还没办完雨突然下得这么大?”
另一个人说:“也不是,如果今天不下雨的话,应该没有这么难忘吧?”
其他人笑着骂他有病,又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没有这场大雨,这场闭幕式又怎么会完整呢?
谈话间薄夏终于借到了一把伞,她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刚好靳韫言也走了过去,手里递了把伞给周随野,最后不知道周随野说了什么,他有些嫌弃但还是坐在了湿漉漉的椅子上。
她站在不远处愣了几秒钟,想他长得真好看,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以后反而更带了破碎。刚好有一束光从他侧面打过来,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透着被神明偏爱的美感。
她大脑有一瞬间没来得及思考,以至于还是拿着那把多余的伞到了周随野面前,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他说服了坐在他身边听演出。
空旷的操场上,他们这些别人眼中的傻子反而成了最后的观众。
过了一会儿温心也淋着雨过来,刚刚还嘲笑周随野有病的人居然也加入了精神病队伍的行列之中,嘴里还说这种事怎么能少了他们呢。
再后来呢。
很多年后的薄夏只记得他们都是湿漉漉回家的,只是被家长训斥了以后她也没有多伤心,完全沉浸在他们今天的快乐之中。
她翻开日记本,写上——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我的青春泛善可陈。
如果有人问起,我应该会形容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团体作案。“[3]
音乐节结束之后,薄夏听说周随野火了。
她很少上论坛,问温心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了学校官方发的图片里除了演出的精彩照片,中间最格格不入的那张就是周随野淋雨的那张照片。
温心幸灾乐祸:“还好只拍了他,没拍我们,不然这么丢脸的事儿要被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笑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她走过去拍了拍周随野的肩膀:“出名了周哥,什么时候给张签名。”
可惜周随野从不内耗,脸皮特厚一人:“来来来给你签,但是说好了不准倒卖。”
“你这脸皮比城墙还厚。”
“谢谢夸奖,”周随野欣赏着照片,“你别说,拍得挺好看,难怪官方会把我放在上面。”
温心呵呵,明明是看你有病才放的吧。
她看了眼靳韫言的位置,随口问人去哪儿了,周随野随口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靳大少爷一整个大忙人,最近在忙着考试,好像是雅思还是什么来着。”
温心哪儿懂这些,听了也就听了,没当一回事。
放假前薄夏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单,经过她这段时间的恶补,物理这块短板终于没有再拖她后腿,英语成绩也进步了很多,跟靳韫言的差距越来越小,排名也越来越靠近了。
窗外蝉鸣不止,夏季的炎热悄悄侵袭。
她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靳韫言想考哪座大学,凭她现在的名次能不能够得上。好像……还有一点距离,但是去同一个城市应该没什么问题。
年少时,总有些单纯天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傻气的想法。莫名因为一个人变好,因为一个人有了自己的方向。
于是她日夜不停地学习,总期盼着未来的生活。
总觉得以后的某一天,他们的故事还会有续写。
很快漫长的雨季宣告结束,南桉迎来长夏。
教室被燥热的空气充斥着,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的声音极其地催眠,薄夏午休犯困的时候总会看一眼靳韫言,偶尔还会绕远路从他那儿经过。
不小心碰掉了他的书后,她拿起来看了眼封面,是一本《经济学原理》,在他们即将进入复习的阶段,他早就跟他们不是一个进程了。
有一次她去帮忙收作业的时候,靳韫言看了一眼她,温和地叫她同学:“这个作业我没写,最近比较忙。”
他有不交作业的特权,但薄夏满脑子都是他刚刚说的同学二字,他还记得她吗?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明明他们见过那么多次,可抛开周随野这个纽带以后,他们好像就是班上的普通同学关系。
她有时候也会讨厌他的温柔讨厌他的绅士,可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怨恨的情绪来得很没有道理。
她的喜欢太小声了,他听不见不是很正常吗?
即便听见了,又有什么义务回馈呢?
更何况喜欢这件事,不是本来就应该很纯粹吗?
放暑假后,薄夏因为父母的原因要回老家呆两天。她虽然性格比之前要开朗不少,但还是不爱跟那些喜欢指指点点的长辈交流,所以话少了一些。
尤其回去以后总有几个亲戚和邻居对她打压,她很反感于是不太理睬,惹得她母亲一直对她指责。
她想逃离这里,逃离她一直讨厌的乡村。
因为在这里,所有人表面藏着虚假的温情内心藏着算计,包括她的父母。他们的行为割裂到让那时候未成年的薄夏难以理解。她更不知道这个世界都是虚伪的,她其实无路可逃。
在那里,人和人的关系比其他地方更近一些,于是言论成了某种伤害和束缚别人的有力道具。所有人都按照别人的想法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只有她那位表哥开明一点,所以薄夏会更喜欢跟他接触。
偶尔聊天的时候薄夏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笑着说你还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了,他说他没有女朋友,倒是有喜欢她的人。
“那那个喜欢你的人,你觉得怎么样呢?”
“每天围着我转,说是要跟我一起考研,我要是去工作她就去工作,”哥哥看了她一眼,“你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失去自我吗?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目标?为什么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她面上怔住,久久无言……
他接着说:“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些自我感动,反而成了某种负担。”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哥哥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慌乱摇头,染上绯色的耳尖却暴露了她的心事。
“情窦初开很正常,就是不要因为别人丢失了自我,”说完他笑了一声,“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个年纪哪儿懂这些大道理。更何况,年轻的时候恋爱脑一些也没什么,等大了以后你就觉得爱情其实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等那个时候再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都不能了…… ”
薄夏觉得他很奇怪,为什么哥哥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总是有一些几十岁老人才会有的大道理,好像他已经很老了一样。
“哥,你这样很像是在装大人。”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说:“你这样更像吧,小丫头。”
傍晚的蜻蜓在低处盘旋,热浪将空气扭曲。
薄夏突然觉得很燥热,可偏偏指尖碰不到半点儿清凉的风。
回到学校附近的住所后母亲仍旧在数落她,母亲好像总是这样,大概是生活的不如意,所以也要将那些自己消化不了的怨气全都放在她身上。
有时候并非是她做错了也会接收到指责,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是不能犯错的,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幸好她还要去补习,所以窒息的感觉能稍稍缓解。回到卧室里整理书的时候,她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努力无视。
梅雨季节已经结束,可空气里的潮湿却始终不能消弭。
在这样的环境里万物都在腐烂发霉,再精美的东西也会留下不可抹去的斑点。
夏天实在是闷热,上完课以后薄夏骑上单车,感受着迎面刮来的风。温心跟在她后面:“先别回家呀,我们先去玩一会儿。”
她急着回家,温心也就没勉强,半路跟她去买了根冰淇淋吃。
她们已经是高三预备生,难免到了规划未来的时候。
温心问她有没有想好以后要考哪座大学。温心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暧昧地笑着问:“要不要我去问问靳韫言考哪座大学?”
她犹豫了一瞬,手里的冰淇淋化开,她拽住温心的手:“不用。”
“真不用?”
“嗯,”女孩笑得灿烂,“不用啦。”
薄夏骑上单车回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周围的绿色浓烈到像是烧了起来。
于她而言,靳韫言是她灰暗生活里的一点儿光亮、是茫茫长夜里指引她前进的灯塔、是一直以来激励她变好的人。她曾经有自卑又不成熟的想法,觉得自己变好才能被选择。
那时候的她其实没有完全想明白,逻辑一直是,靳韫言让她变好,而不是她要为了靳韫言变好。
她一直都有自己想要的目标,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而靳韫言刚好是她想要成为的更好的自己,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薄夏并不明白这一点,只觉得她们都有自己的梦想和方向,不需要去同一个地方,各自变好也是一种顶峰相见。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重要了。
她已然进入这场漫长比赛最后的冲刺期,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冲、再往前冲。无论他站不站在前面等她,离她近不近,她都需要单枪匹马、坚定不移地抵达那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第35章 日记
暑假群里消息比平时活跃了很多,每次打开都是99+,大概是高三要来了假期任务太重,群里怨气比鬼都重。
“两眼一睁就是学啊啊啊啊啊……”
“你们听说没有,今年高三要提前开学。”
“什——么——”
“学校是疯了吗?有没有正义人士去举报一波。”
此言一出,群聊安静了两秒钟,立马被“你去”两个字刷屏了。
最后谁也没敢去,也没人愿意做举报这种被别人讨厌的事儿。
薄夏并不意外,其实开学和不开学的区别仅仅是换个地方学习而已,还能省一笔补课费。
她看了一眼墙上贴的激励自己的海报,对自己说了一声“加油”。
一直到开学前一天,群里的沈然还在祈祷学校领导突然脑子进水取消开学计划,然而他们南桉一中作为省示范高中,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其他中学的。
到了学校以后,换教室、考试、复习、训话,一顿流程下来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成了麻木的学习工具。
台上的付强民还在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你们一个个身体弱的,早上让你们多跑两圈差点儿给我原地躺下,还没门口的保安大爷身体好呢。”
温心忍着笑意,学着付强民说话:“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高三是最后关键的时期。看看、看看人家上一届高三考得有多好……”
还没学完就被老付抓个正着:“干什么呢?还在那嘻嘻哈哈,等着别人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你去复读?”
他敲了敲桌子:“还有你们那几个喜欢凑一起玩的,好的不学学坏的,没事在那约定什么我们都不要努力,谁学习谁是狗,到时候高考完一看,哦豁,你兄弟考上重点了。”
台下顿时哄笑开来。
一下课,温心就凑到薄夏和周随野这儿上演刚刚老师说过的戏码:“谁学习谁是狗。”
她原本也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谁知道薄夏默默整理好高到能挡脸的书本,然后“汪”了一声。
“……?”
周随野:“汪。”
温心:“……???”
不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温心指着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接着脖子就被周随野勾住:“走吧小狗,请你去吃零食。”
“……”现在成整整齐齐小狗家族了是吧。
那一年的夏天被汗水和试卷包围着,后来再回想也还记得窗外止不住的蝉鸣和头顶吱吱呀呀的风扇声,在极致的夏天中,连泼在脸上凉水也带不去半丝燥热。
可夏天又是那样极致,极致的热、极致的绿,极致到盛况难再,一切仿佛都要满到溢出来,就如同他们的青春一般盛大、热烈、永不落幕。
薄夏已经很久没再写日记本,偶尔打开后,她在那个光影落在桌前的午后在日记本上写——
“听说人的一生只有一个夏天,其余的只能和它做比较。[1]我的夏天,是一根绿豆味的冰棍、是燥热夏天窗外吵闹的蝉、是傍晚粉色的晚霞、是他穿着白衬衫的清瘦影子。也许以后的夏天会很好,却再不会有今年的夏天。”
写完最后一个字,教室外的温心喊她出去:“快出来。”
“好。”
学校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专家给他们办了个讲座,原本过去还以为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学习上的帮助,结果全是洗脑。
温心坐在薄夏后面认真地玩着她的头发,偶尔听两句,听到的全是什么你要感恩你的父母这种没有营养的废话。现在钱都这么好挣了吗?她腹诽。
回去的路上,她刚想跟薄夏吐槽两句,却见好友一脸动容。
“……?”温心不确定地问,“你该不会被感动了吧?”
“还好,就是觉得挺有道理的。”
“……”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有钱挣了。
教学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励志的红色横幅,进了教室以后黑板前面也写上了高考倒计时。
在她们看不见的时候,高考猝不及防地逼近,它不是一天两天靠近的,这场蓄谋已久的相遇它已经筹划了很多年,只等最后的时候把那把锋利的刀落在她们脖子上。
薄夏压力骤增,唯一解压的方式也只有看看暗恋的人,靳韫言拿笔的样子也很赏心悦目,他总是不慌不忙地翻阅着什么。
看完之后她再看一眼他们班上学习最刻苦的人,这下感觉动力强多了,再激励自己克服困意继续学习。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日历上划圈的日子。只是薄夏出门赶得急,并没有心思看日历。
那天的排课可以算得上地狱,两节数学连着两节物理,饶是薄夏都有些难绷。吃过午饭以后她想着中午还是眯会儿,和以往一样顺着走廊往班级走。
到了门口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头顶突然炸开的彩带悉数落在了她的头顶。
女孩茫然无措地后退了一步,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听见温心喊的那声生日快乐。原来温心一直记得自己的生日,还准备了这样一个惊喜。
有时候她会觉得,第
一次接受到的毫无保留的爱是源于朋友的。
也许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本来就不是光靠血缘来维系,更多的是靠平日里的相处。
“你居然还记得……”她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而且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忘记这件事,在家里,她也没有过过生日。
问题尚未说出口,温心推她进去:“吃蛋糕吃蛋糕。”
“哎……可是那个地上……”
彩带全都落在地上待会儿被班主任看见怎么办?温心知道她的顾虑,直接拉过周随野:“你去打扫。”
“你这人……”
打扫是没有打扫的,离上课还有一会儿,他们决定先庆祝生日。温心给她买的蛋糕并不大,她知道薄夏不习惯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特意买的刚好他们几个人吃的。
蜡烛点好,薄夏紧张地望了一眼窗外,生怕这时候老付刚好过来把他们逮个正着。
她闭上眼睛,许愿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吹灭蜡烛的时候温心不停地鼓掌,催促地她切蛋糕,她切了四块,剩下的一块放在了靳韫言的桌子上。旁边的一位同学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多看了她两眼。
蛋糕很甜,只是门口没处理的彩带最后不幸成了伏笔。
周随野被老付头训斥了一顿,并让他负责今天教室的打扫,温心本来没准备加入,本来就是周随野的问题,谁让她催促这狗去打扫卫生他不去。
谁知道薄夏这笨蛋竟然也承担起了责任,她只能莫名其妙地“有难同当”了。
被留下来打扫的时候,温心抱怨道:“周随野你是傻子吗?让你办点事儿怎么那么难?”
“我这不是忙着给她过生日,再说了,你怎么不打扫卫生?”
“我是薄夏最好的朋友,当然要先给她过生日……”
吵了两句,温心又说:“而且薄小夏同学,你也是笨蛋吗?锅就让周随野背呗,他长那么高不就是这时候用的。”
薄夏看得出来她也只是唠叨两句,唇角轻轻勾起:“那我们温心同学也是笨蛋吧,明明可以不留下来,最后怎么还是留下来了?”
“我……”
打扫完卫生以后,几个人靠在座位上感慨他们真是笨蛋啊。
可那样纯粹的笨蛋也只存在于那个热烈的夏天里,很多年他们反而会怀念他们青葱年少的一去不复返。
时间有些晚,他们商量着食堂对付两口。
路上周随野随口说起可惜靳韫言不在,否则也要坑他两手。温心笑他老憋些坏主意。
薄夏忍不住问:“靳韫言……最近很忙吗?”
“忙着呢,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周随野说,“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比较独,有时候都怀疑他不是我们同龄人。”
温心点头:“确实,他看起来像你爹。”
周随野气得追在她后面,很快大长腿跟上将人控制住,温心一边推着他的手一边喊救命,薄夏赶紧去帮忙……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
在欢声笑语和苦逼交替下,大半个月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薄夏听见身边有同学感慨:“我为什么感觉自己上了大半年的学,一看高二才开学?老天爷这合理吗?”
她刚随手写了两句日记,听见有人跟她说班主任叫她过去于是将日记本压在课本下面,在同学的催促下匆忙起身。
回来时班上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薄夏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进去,她看见自己的课桌不知道被谁撞歪了,课本乱七八糟地摆放在她桌子上。
像是想起什么,她慌乱地翻找着书本:“我本子呢?”
几个男生争抢着什么,笑声在刚午休结束的教室里十分刺耳。
——“这是谁的日记本?”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这上面好像有靳韫言的名字?不会是哪个暗恋靳韫言的女生写的日记吧?”
——“他像一场盛况难再的热夏,是我怎么也渡不过的夏天。这也太肉麻了吧。”
薄夏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写下来的文字,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也清晰地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有人好奇有人觉得意料之内,也有一些微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用眼神去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也有人真的小声说出口,笃定地说靳韫言怎么可能喜欢她。
薄夏苍白着脸听着他们的哄笑声,难堪地站在原地。
她偷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被赤/裸/裸地摆放在别人面前。这一切的发生太猝不及防,甚至让她无法反应,耳边嗡嗡地响。
理智无法战胜感情,以至于她眼底染上潮湿,喉头微哽,下意识地看向靳韫言的方向,她多么希望靳韫言今天也因为有事也不在,可偏偏这戏剧性的一幕展现在他面前。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将她这个胆小鬼的喜欢硬生生剥开在他面前。薄夏看着他起身像是要离开,表情冷淡,大概是没听见那些人说的话。
薄夏垂下眼,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极力控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她不想将这副脆弱的模样展现在旁人面前。
然而下一秒眼前出现一截清瘦的骨节,顺着他拿着的日记本往上看是双温柔的眼睛,少年眼尾缀着浅浅的泪痣,嗓音低沉动听:“写得很好,晚上一起回家吗?”
第36章 梦境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本夹杂着些许恶意的同情和看笑话的目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错愕的眼神,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一起回家?啊?”
“这算表白成功了吗?靳韫言不是从来不理会别人的告白吗?”
“没想到双向暗恋文学也是被我捡到了。”
有人说早知道她也上了,另一个笑她刚刚嘲笑人家不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可薄夏什么也听不见,她没觉得这场梦已经醒来,因为她看见他温柔的眼神少有地只放在她的身上,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柔和,像是下一秒掌心就会落在她的头发上安抚。
燥热的风吹起他们额前的碎发,仿佛将时间也拉得缓慢。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神迹降临在了她身上。
他眼底的笑容慢慢晕开,仔细看里面多了几分探究。
恰在此时教室外有人叫他,薄夏也被这声音唤醒,慌乱之间接过他手里的日记本收好,这个时候才想起考虑他是不是看了她的日记这回事。
随着靳韫言离开,那些看笑话的人顿时觉得没趣。
有时候你不得接受,无论你站在什么位置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周围一定会有诋毁的声音,而这些很多时候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人性就是这么个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或者是从众的恶意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她回到座位,指尖紧紧攥着手里的日记本。
来不及沉浸在那场美梦之中,薄夏知道她不能一言不发地接受别人眼神的审判,于是悄悄地掩饰眼尾的泪痕。
眼泪在此刻如果不能当成武器,那也只是示弱的证明。
那天刚好温心和周随野不在,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生出了勇气。她走到刚刚拿走她日记本的人面前要求对方道歉,像从前朋友鼓励她的那样,那个人大概有些错愕她竟然敢直接这样做。
薄夏的指甲嵌入掌心,语气坦荡:“我是喜欢靳韫言,但我的喜欢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反而是你们的言语和行为在对我施加暴力。”
她脊背挺得很直,从侧面看天鹅颈白得发光。
周随野跟温心打闹着进来就听见这句话,视线下意识地被她吸引。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有些疑惑地往里走,要知道凭薄夏的性格怎么可能当众承认喜欢靳韫言这件事。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再说了要不是我把你的日记当众念出来他能知道你喜欢他吗?你们能成吗?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
对话里的信息量很大,温心眼睛瞪大,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她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还没来得及为好友伸张正义,身边刮过凉风,周随野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见周随野说脏话,视线里他踹了一脚桌子,直接过去攥住那个男孩的头发将对方死死摁在桌子上:“你是不是想死?想死就直说。”
语气听起来随意,眼神却是冷的。
旁边的人看见刚刚还嚣张的人被周随野治成孙子的模样,想起身但是怎么也起不来,又不敢还嘴。
沈然知道周随野压根不是什么善茬,被找麻烦的时候也不是没跟别人打过,赶紧拉着周随野:“哥哥哥,忍忍,高三别背个处分。”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沈然品出不对劲看向窗外,好巧不巧付强民正在窗外看这群崽子在做什么。他脸上的怒气肉眼可见,刚想发作,就看见平日里胆怯内向的薄夏站出来:“老师,我可以跟你解释这件事吗?”
付强民看了她两眼:“行,你跟我出来。”
薄夏出来时候看了周随野两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走到走廊的尽头,她咬唇:“是我跟班上男生起了点儿冲突,班长跟我关系好,看不惯他们言语嘲讽我才一时冲动。”
付强民实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什么心思他能不明白吗?
“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这是又表演上为他承担责任美救英雄了,是吧?”
“不是,”她有些难堪,“我跟周随野只是好朋友而已。”
付强民看了她两眼,知道她平时一件越界的事儿也不敢做,估摸着这两个人顶多互相有好感也不可能私底下交往,即便是交往了,这都高三了也不好棒打鸳鸯。
他正琢磨如何解决这件事,周随野走了出来跟他说:“老师,这事单纯是我的责任。”
“……”
付强民严重怀疑这些孩子什么热血片子看多了,整天跟他上演这些替对方担责的片段,他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的责任?回去写检讨书去。”
这场风波很快平息了下去。
原本还可以借题发挥嘲讽当事人,奈何靳韫言认可、周随野护着,谁也不敢得罪这两位。听说不仅周随野不是善茬,靳韫言也好不到哪儿去,先前有人看不惯靳韫言太装去找过他麻烦,没一个能在他手里讨到甜头。
更何况薄夏那番话完全让大家另眼相看,提起来大家也只会觉得看她日记的人没品。
可没人知道,一整天薄夏都在心不在焉。
当时的举动已经耗费掉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心情是那样复杂,既觉得难堪又像是被救赎。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那么强大,做到那样已经是她的极致了。
她看向窗外,紫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那是她记忆里一个难忘的黄昏,像是枯燥的高中生活被打翻了颜料盘。
薄夏悄悄翻开自己的日记本,仍旧在确认今天发生的事,她潜意识地看向靳韫言的位置,想,她的暗恋终于还是见到了天光。
可是一切都太梦幻。
他居然会给她那样的回应,在大家面前帮她解围。
这样的结果薄夏早就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她幻想着有一天靳韫言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幻想他知道她的喜欢以后靠近她。可是真的实现了以后,她反复怀疑不敢相信。
会是这样吗?她的喜欢太过小声,他能听见吗?
她的心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塞满,又莫名地被浸湿,带着些许的沉重。
晚自习结束,薄夏跟温心说让她先走,温心大概明白了什么给她使了个暧昧的眼神。
薄夏收拾着东西,看靳韫言还在看书动作放慢了一些,她想假装不经意地跟他一起出去。然后,她是不是该问些什么?
又或者是,靳韫言会对她说些什么。
他会说喜欢她吗?
她这样想着,收拾书的动作反而更慢了一些。一个不小心走了神,再抬眼教室里已经没了那个人的影子。
薄夏慌乱起身,仓促着拿着书包往外走。
想着他也许去了什么地方,但最后一定会经过学校大门,于是薄夏走到学校门口等他。
夏末的夜晚,炎热的风吹得人心头燥热,她白皙的小腿传来痒意,被蚊子叮了一个又一个包,有些狼狈地伸手去挠。
周围越来越安静,就连往日吵闹的蝉也熄了嚣张的气焰。
“这位同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她仰起头,看见看门的保安大叔好心地走出来询问她。可薄夏仍旧不甘心,垫着脚跟往学校里的方向看。
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没看见。
那层笼着雾的梦境最后还是朦胧地散开了,什么也没留下。
薄夏停留了几秒钟,眼角有些湿。她突然间明白过来,靳韫言今天说的话是为了给她解围。他那样好的人,即便对她没有任何喜欢的感情,也无法将她置于那样尴尬的境地。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谁也不能祈求怜悯世人的神明降下偏爱。
她那时候太年轻,尚且不明白这点,更不明白喜欢的真正含义,只潜意识里执着于被选择,觉得不被选择就是她不够好。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会努力将那份秘密藏在更深的地方。
她曾经无数次地希望他能知道她的那份喜欢,希望他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那样默默地喜欢他,更希望这份喜欢得到一份结果。
可现在才发现,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结果,而最后的最后,没有结果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薄夏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在她面上划过,她看见疯长的绿色正在褪去、盛大的夏天开始宣告退场。
她的暗恋结束了,在他知道她的心意的那一天。
第37章 距离
很长一段时间内,薄夏看上去并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没有眼泪、没有连绵不绝的痛苦,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靳韫言。
可偶尔,猝不及防的酸涩蔓延上来,如同咬了一颗青梅果,她狼狈地捂住发炎的牙齿,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无法被秋天带走的潮热。
她也会有不甘心的时刻,想鼓起勇气去问他自己是哪儿不够好,也想问他那天那些又算什么?
可有些问题不需要去问,答案早已在暗地里写好了。
薄夏甚至会想,也许对于靳韫言那样的人来说,这给予的短暂的妄想和温暖,已然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恩赐。
她再伤心,却无法对他有任何的埋怨和厌恶,因为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玻璃窗上落下密集的雨滴,试图冲刷空气中不愿意消散的燥意。薄夏坐下时翻看桌屉里的课本,随着手上的动作掉下来一封粉色的情书。
她有些错愕地捡了起来,打开看竟然是一封匿名的告白信。信里的大致内容是在表达对她的欣赏。即便她的存在感没有那么强,在他的眼里也是最闪耀的存在。
那张信纸整面都在写她的优点,最后一句话写的是——
“你不像任何人。”
那是聂鲁达的诗,后面半句“因为我爱你”藏在纯情少年们难以说出口的心事里。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连喜欢都难以说出口,更别提爱那样神圣的字眼。
仿佛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在亵渎那份感情。
薄夏将那封情书看了又看,她有些错愕于里面内容的认真,看上去甚至真的像是一个喜欢她的人写的东西。对方在告诉她,无需和任何人比较,你是这
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莫名觉得这封情书的来源是她认识的人。
薄夏站起身,去翻看周随野的作业本,比对了字迹明显是两个人,温心就更不用说了,她对好友的语言习惯以及字迹再熟悉不过。
她的动作刚好被作业的所有人撞到,周随野刚好买了冰淇淋进来,丢给她和温心一人一根:“干嘛呢?跟我对答案来了?不应该吧,我们薄神不是语文能考140以上的存在吗?”
这捧杀语气让人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薄夏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选择假装不认识这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
周随野欲言又止地看了薄夏几眼,又忍不住凑过去问:“哎,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什么东西?”
看着面前这小狗摇尾巴的模样,薄夏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低下头收敛神情:“你指的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中午难得温心愿意去食堂陪着她吃饭,三个人一起回教室的时候周随野突然说:“其实我觉得靳韫言也没那么好吧。”
剩下两个女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接下来听了周随野说了靳韫言一路的坏话,比如性冷淡疑似不喜欢女生,比如爱装,明明私底下什么都来还装成正经人……
这背刺好友行云流水的流程一套下来,看得她们一愣一愣的,温心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想把他踢出局你好上位?”
“说什么呢你?”
“意图很明显啊。”
薄夏眼见着他们吵起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听见广播站里温柔的女声突然提及了她的名字:“下面这首歌送给十一班的薄夏同学,希望她能永远开心。”
熟悉的旋律在校园内响了起来——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
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
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着你。“[1]
她一时之间觉得尴尬又好笑,但唇角弯起的瞬间眼底又染上湿意,她原本很想知道那封情书是不是周随野的手笔,现在似乎什么也不用问了。
事实很明显地摆在眼前,她的朋友都在关心她,他们让她在失去一样东西以后发现自己还拥有着更珍贵的东西。
薄夏突然走过去一左一右搂住他们的脖子,周随野生得高的缘故,她搂得有些费劲:“你们不用担心我,本来喜欢就应该是很纯粹的事情,就像是喜欢猫猫狗狗、喜欢歌星、喜欢画画那样,结果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他的每个瞬间我也很开心。”
周随野知道她有些逞强,但是听她这样说担心还是少了很多。
那天以后他问过靳韫言,他以为对方愿意维护薄夏至少心里有些波动,然而靳韫言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的人是自己。
毕竟在靳韫言的认知里,薄夏是朋友喜欢的女孩。所以他当时也很意外,反应了很久以后才为她解了围。
周随野有些偏执地让他试试了解薄夏,说了解以后他一定会喜欢。他还是那样冷心冷肺,说现在和任何人也不会恋爱,更不会有结果。大概是以为周随野对薄夏有好感,他甚至安慰好友,说不会有人一直记得十八岁喜欢的人。
那时候他们太年轻了,所以感情都作不得数。
从小被追星捧月长大的天之骄子,自然习惯了被别人喜欢,他接受到的讯号太多,下意识也不会觉得这份感情太珍贵,珍贵到能保持多年。
也许有一天她们遇见更好的人、更了解更合适的人,才会发现他也只不过是青春的一个载体、是少女情愫的某种投射,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随野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附和地说所以靳韫言是狗,温心噗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更像狗。”
薄夏知道他在护短,她在某个深夜里也会觉得自己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但事实证明她只是没有看见自己拥有的东西。
她叫了周随野的名字,对方问她怎么了,他们对视一眼,原本这个场景是该到煽情的时候了。
少女突然说:“我也觉得你更像狗。”
脖颈上的温度消散,周随野抬头看见平日里安静的女孩狂奔出很远的距离,回头的时候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就站在那里温柔地对着他笑。
高三生活总是痛苦而麻木的,有时候让人觉得时间很漫长,有时候又会让人觉得隐隐之中不知道是谁悄悄拨快了时钟,一转眼教室里的倒计时已经更换了小半的数字。
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天,薄夏站在光荣榜面前,从前单科成绩第一都是被靳韫言霸榜的,而如今她已经占了两个位置。
她看到他们的照片摆在一起,仅仅是这样都让她心口发热。
原本已经沉睡的感情在某一刻又有苏醒的迹象,她不甘心地想,也许她们以后会上同一所大学,或者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以后呢。
班主任发下来模拟志愿单,让他们写下目标院校和专业,比起别人的迟疑和迷茫,她目光坚定地拿起笔写上“京大”和“建筑系”。
付强民将薄夏叫了过去,他知道她的想法鼓励她只要认真复习一定可以考上理想院校:“也可以试试自主招生,你知道你上届有个学姐就是通过自主招生进的南科大……”
她说好,可心里却只坚定那一个目标。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刻,她在此时此刻只看得见自己这一个未来。
她想去京市学建筑,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教室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所有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高高的课本。到了这个阶段,即便是平日里再贪玩的同学,也已经投入到了学习的怀抱里。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时经过温心的座位,看见温心在和周随野打闹。
周随野说什么你去说,温心一边踢他一边说这件事你才是第一知情人,两个人也不知道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谁也不愿意去这个口。
尤其周随野一脸为难,明明自己平时是大大方方的性格,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口的,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告诉薄夏这么残酷的消息。
两个人正拉扯争执着,中间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薄夏看了眼两人:“你们要说什么?”
他们立刻各自转过去,都说没什么。
反复问了几次,薄夏也没得出什么答案。
学习压力过重的缘故,她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何况朋友不想说的事情属于隐私,她总要尊重他们。
那年冬天的雪来得很迟,天气也比往日要热一些。
薄夏像往常一样出门的时候,又像从前一样遇到了靳韫言,她还是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生怕被他发现。
他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插着兜,在一群臃肿的身影里面显得鹤立鸡群。
她发现,原来放弃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有些人甚至什么也不用做,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宣告胜利的结局。
薄夏是那样的矛盾,她还是给自己制造了一点期待。
回到班上前,她特意在转角处等了很久,以免和靳韫言一起进去。她站在原地有些怪异,孟柔槿看到了以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找了个借口说外面空气比较好,所以想多待一会儿。
见她手上还拿着单词本,孟柔槿不疑有它。
两人进去时小声地聊天,孟柔槿虽然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却也时刻关注班级八卦,她小声地说:“我听说靳韫言准备出国留学,你说他这个成绩申请上的估计都是顶级院校吧……”
薄夏逐渐已经听不清孟柔槿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靳韫言。
出国留学……
她以为他们的距离就只是成绩单上的距离,只是高考后他们考上不同院校的距离,她还抱有努力能追赶到他的奢望。
可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他始终也只能是高悬在天上不可触碰的月亮,即便温柔的月光曾经落在她身上过,却也仅限如此了。
第38章 谢幕
放学的路上,薄夏问周随野关于靳韫言出
国的事儿。
他没想到她已经知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心虚又有些为难:“阿言也是前段时间才告诉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知道。”
她回答得太快,周随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当时也觉得猝不及防,又对靳韫言的隐瞒带着点儿好朋友之间被背叛的愤怒。可当时他偏头看见靳韫言看向远方的眼神,突然明白他这位朋友是个独立早熟又冷淡的人,他心里始终装不下任何人,愿意把这些告诉他已经代表自己很重要了。
可周随野还是不甘心,语气里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你非要走吗?以你的成绩,国内什么高校不抢着要你?”
周随野想过毕业以后他们也许会各奔东西,却从来没想过分离会来得这么快。他知道靳韫言一旦出国,就会像他的某个亲戚一样大概率留在国外。
他喃喃:“你走了……”
薄夏怎么办?他……怎么办?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草坪上,靳韫言清瘦指节拉开易拉罐,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十分明显,他说:“你之前不是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吗?我想做的事儿从来没有改变过。”
靳韫言看着天上的一颗星子,半晌后开口:“我想去到她身边。”
周随野有些错愕,赶忙问那个她是谁,总不能是什么青梅竹马又或者是初恋女友白月光。
他淡淡:“我母亲。”
那还是周随野第一次听他提及家人的事儿,他说他父母离了婚,有了各自的家庭,他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到母亲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只要能在她身边,哪怕不见面也没关系。”
周随野沉默了半晌才说:“阿姨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温柔的儿子。
他以前总会觉得靳韫言跟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在青春期男孩们都想着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他的生活很简单,只有学习和普通的乐趣,片儿都不看。靳韫言跟谁都处得来,可他的世界里也没有周围这些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只是世界的过客,和谁也没有羁绊。
可现在,他好像觉得他这位朋友比以前更像是活生生的人了。
只是这想法无法说出口,听起来很像是在骂人。
周随野当然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此时此刻他们的处境几乎是一样的,只是他还陷在无法接受他的家庭变动之中,他无法接受美好的瓷器在一夜之间被打碎,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家庭其实一早就是一个骗局。
他说如果以后自己结婚了,一定不要做那样的父母。
靳韫言比他成熟,也看得很开,即便他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并不是什么负责的人:“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即便这对我们不公平。”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吗?”
靳韫言不知道,他并不会像周随野那样设想某一天结婚,因为他没想过自己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爱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回忆就此终止,周随野没有将那天晚上的事儿详细告知,只想办法安慰薄夏,他说说不定到时候会有什么变数。
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毕竟他眼见着靳韫言认真准备考试和竞赛,以他的能力几乎没有申请不上的可能。
于是这样的话说出口以后空气之中只剩下沉默,下公交车之前薄夏看出了他的担心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事儿。
“你不用总说这些话,难过伤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作为你的朋友,我和温心会接受你的一切,”周随野认真地看着她,“总是懂事地考虑别人,不觉得累吗?”
她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被击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霎时间她鼻腔泛酸,一直蔓延到眼眶。
明明在一分钟之前她还算情绪平静,此刻却心绪翻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奇怪,原本没那么浓烈的情绪,总是会在别人的关心下愈演愈烈。
她的父母从小要求她听话和懂事,要求她担起长姐的责任,所以才养成了她这样的性格。很多时候,即便她受到委屈也从不会倾诉。
因为在家庭里关系里的不受偏爱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表达无用,毕竟那些年她一次次地抗议不希望被妹妹欺负,可是总是被忽略。
遇见温心和周随野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被听见。
薄夏微微偏开眼:“是有些难过,也有些累。”
“那哥明天给你带小蛋糕,吃不吃?”
她点头:“吃。”
周随野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声,抬起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接着听见她补充,要抹茶味的。得,还挑上了。
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她仰着头用那双纯净的眼睛看了他很久。
她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她哥哥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靳韫言的缘故,后来的假期里薄夏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偶尔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听英语听力,就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拼命想要进步的时候。
一直到临近开学的时候,她收到周随野约她的信息,说是靳韫言请一些朋友吃饭,算是欢送会。
她有些为难地问他可不可以改天,那天她要回老家,其实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但她的行程从来是被父母监控的,在她们都在的时候出去玩是很困难的事儿。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不行,周随野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她这也许会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借着去超市买东西的名义,她买了份礼物放在寄存柜里,麻烦周随野送给他。
只是那份礼物,她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送出去。开学的时候薄夏和温心没看到周随野的身影,一问才知道他在路上出了点儿意外,这会儿在医院里躺着。
她们俩周日的时候抽了半天特意去医院探望,走到房间门口看见周随野的妈妈也在里面。正想着要不要打招呼,他们听见周随野说:“您用得着这么担心吗?我不是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哪儿是个大人了,妈妈不照顾你能行吗?”
周随野妈妈问他是不是还生自己的气,他摇头:“其实我也是刚刚想明白,如果为了我把你们强行绑在一起,最后好像除了我谁也不会开心。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说:“我长大了,你也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薄夏和温心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该打扰她们母子交心的时刻,于是悄悄将门关好,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们到附近的广场逛了一会儿,平时爱好学习的薄夏竟然没有提学习的事儿,温心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
“劳逸结合,休息一段时间这样学习的效率会更高。”
温心:“……”
周随野回到学校以后告诉她那份礼物靳韫言没有收,他只收下了那张明信片。薄夏怔了怔,突然有些后悔那张贺卡外面的信封没有取下来,她知道,靳韫言多半不会拆开看。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那天,薄夏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底下注视着自己的高三生,想象此刻的自己是靳韫言,心便跟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沉潜蓄力久,一朝破浪行。曾经的努力终将化为明日的鲜花与喝彩,继续往前吧,我们会在夏天得偿所愿……”
薄夏想,他们都会变成更好的人,奔向更好的前程,这或许已经是暗恋的全部意义。
就像她贺卡上写的那行字——
“祝你前途似锦、光芒万丈,祝我们都好在明天。”
遗憾吗?
怎么能没有遗憾呢?
可是时间的洪流拼命地将他们往前推,他们已然没有时间再遗憾,只是拼命地学习、再学习,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
人还能感受到多少回夏天。
她记得那个闷热的季节,放假前所有学生都蠢蠢欲动,谋
划着去喊楼撕书。付强民哪儿看不出这群孩子的想法,在他们行动之前警告:“待会儿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儿,谁敢撕书看我不给你撕了。”
他看了周围人一圈,缓缓走到讲台上:“我说你们有些同学,到时候考得不好复读还用得上那些书,这会儿撕了到时候没的用还要去买,何必呢?”
被班主任的毒舌折服,教室里传来阵阵笑声。
可严厉的老师还是压不住躁动的学生,当外面传来响声时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外面吸引,刚开始只是有部分学生顶风作案,到后来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薄夏往外看,听见了他们在呐喊,她那颗沉睡的心也疯狂地顶着压在上面的石头,像是要长出茂盛的枝条。
温心已经往外跑了,她以为薄夏这样不会忤逆老师的乖乖女肯定不会跟她一起,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她也有些意外地看了薄夏一眼。
“真去啊。”
“嗯。”
她跟着其他人一起撕书一起呐喊,像是在宣告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她要冲出去,冲出这片桎梏她的牢笼。
碎纸张像雪花一样从楼顶降落飘成一片,像是下了一场盛大的雨,在老师的愤怒声中她们呼喊着狂欢着——
“三二一,高考加油!”
很多年后,她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那天的热血澎湃以及被老师抓到以后的狼狈收场。
再然后就是高考。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以后她从学校里走出来,看见校园外满满当当的人以及头顶郁郁葱葱连成一片的树木。
等待她的是生命里最长的假期。
拿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后,薄夏在操场上狂奔到满脸汗水。她知道没有听从父母的话填本省的南科大回去一定会挨骂,可是她那颗心还是兴奋到狂热地跳动。
那是她生命里迟来的叛逆,却也代表着她开始打破自我真正成长。
听说其他人也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温心被本地的外国语大学录取、周随野如愿去了航大,而孟柔槿也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医学专业。
被约出来狂欢那天,她们一起看着露天电影,一起感受她们生命里最热烈最漫长的那个夏天。
深色的夜幕上映着灿烂的烟花,薄夏跟着他们去买了仙女棒,她手心灼热的烟火激烈地燃烧着,像是要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光亮。
薄夏莫名想到了靳韫言,她早就听说他已经收到某座知名大学的offer。他们都没有辜负青春,走向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场暗恋虽然无疾而终,却成为她黯淡青春里最璀璨的烟火,在苦涩和美好里,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绚烂的成人礼。
只是最后盛大无声的仪式他始终无法出席,她也只能一个人谢幕。
——上卷完——
第39章 再遇
人类为何总是迷恋夏天,也许是因为,许多美好的故事都藏在不可战胜的夏天里吧。
即便后来还经历过无数个夏天,却也不过是成为那个夏天的赝品。
此刻也不例外。
雨水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
隔着眼前朦胧的雾水,薄夏回忆完青春的诸多细节。某一个瞬间,她觉得那场从青春期开始下的雨水仿佛一直蔓延到了今日,他仍旧是路过人间为她撑伞的人。
命运总给予他们短暂交集,又将他们推向两地。
他坐在车里驶向未知的方向,而她结束那场少女心事的回顾走向雨幕。一如当年他出国,而她被京大录取后就读建筑系,曾误以为美梦成真,却不想再无交集。
她望向雨幕的尽头,想如果不是今天的相遇,她以为她快要忘了他,也快忘了当初寂静却热忱的自己。
她心头的酸涩久久难以褪去,握着伞柄的指尖紧了紧,过了许久以后眼底才缓慢渗出潮湿的笑意。
后来那把伞经过梅雨的洗礼后被她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辞职办得并不顺利,经理原本以为她仅仅是闹个脾气,发现薄夏居然跟他来真的又百般不愿意。以薄夏的履历在这儿待着是屈才了,他心里比谁都门清。
只是最后谁也拗不过薄夏的决心。
趁着空闲的那几天,她一个人去了南桉附近的古村落住了几天。村庄安静悠闲,空气清新,让她原本沉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下完一场雨,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散心,看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亭亭荷叶映照出一片繁盛的绿意。
跟在几个游客身后,薄夏瞧见一尾小小的鱼被困在荷叶一汪水之中,怎么也挣脱不出那一方天地。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霎那间心头像是被什么重击。那尾被风雨吹上荷叶的鱼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只要奋力一跃,离开这片自己赖以生存的水就能迎来更广阔的世界。
薄夏忍不住想,此刻的她是否也被困在自己不敢离开的环境里,可偏偏自己所依赖的东西困她最深。
年少时以为高考是起点,只需要离开这座城市就可以开启新的人生,她以为自己只要去了更远的地方,就能彻底逃离。
如果她的青春是一本书,却没有作者愿意书写她走出社会以后发现的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写她发现血缘关系是无法剪断的纽带、写她在无数次说服自己以后仍旧发现父母不爱她的精神崩溃。
于是在见识到世界的残酷、在一边恨父母一边心疼他们以后她才会屈服和低头,她从京市回南桉,在这个小地方尝试做一份工作。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牢笼。
这两年,她过得实在是太迷茫了。
薄夏想,她大概就是那条被困住的鱼。
她只有在拥有向死而生的勇气以后才能离开那片困境,否则也只能挣扎着慢性死亡。
正出神间,隔壁住的本地人跟她聊起天来。妇人也有跟她一样同龄的女儿,这两天跟她又聊得十分愉快,于是操着本地的口音招呼她:“待会儿去我那儿吃饭去呗。”
薄夏连连拒绝,最后还是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邀约。
小院里种了青菜,后面长了一棵很大的柿子树,阿姨对她说那棵柿子树要秋天来看才好看,不知道多少游客过来拍照留影。
薄夏看了好一会儿,想象秋天时它的景象。吃到一半她接到电话,看见上面熟悉的号码她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按下接听键以后果然听见了愤怒的质问声。
“你那个工作已经辞了?”
因为对方公司领导跟她爸认识,这消息这么快传了回去。薄夏将手机拿远了点,然后“嗯”了一声。
“现在就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
后面的话薄夏已然不想再听。
挂断电话以后阿姨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慈眉善目的妇人握着她的手:“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为孩子好的,只是有时候用的方式不对。”
薄夏没有反驳,笑着说是。
每个人的经历和过往都不同,所以谁又会懂在她那里,父母的爱像是一床潮湿的被子,你难以离开过冬的物件,却也不能真的去依靠这床被子取暖。
薄夏最后还是回了家。
那天的晚饭吃得并不安宁,母亲发了好大一顿火,父亲的沉默不言也是对母亲态度的支持。他们向来如此,一个精神控制、将生活里遭受到的不公和苦难全都传递给她,另一个总是缄默的。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孩子,她绝对不会去生儿育女。
“工作那么难找你说辞职就辞职了,那工作有什么不好,工资稍微低了点儿但是很稳定,也不比你
在京市差吧。原本还想着说你工作稳定下来就去相亲,现在好了……”
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却因为不反击和过去的遭遇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受着父母的精神攻击。
她这小半生有被当成真正的女儿过吗?是如母亲一样的长姐、是家里的大人、是设定的别人家的儿媳。
十七岁以为过往只是一时的潮湿,可如今才发现那是难以跨越的海。
在今天之前,她想过认命。
所以她为了缓解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从京市辞职回家休息、选择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唠叨之中体谅他们就近工作,甚至想过就这样吧,随便找个人结婚吧。
可她此刻面前展现的是靳韫言的脸。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十七岁时她想和他并肩时自己倔强的模样、想起那年她想考建筑系时自己的意气风发、想起高考后收到录取通知书时被父母责骂时的笑。
她的青春璀璨耀眼,因为那时的她在反抗、在追逐。
不像此刻,破败、不堪。
薄夏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
周围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薄夏突然开口:“我准备回京市了。”
话语一落下来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炸弹“轰”地一声炸开。
从小到大薄夏都是听话的孩子,但父母发现好像她就像是被剪断线的风筝越来越掌控不了了,尤其是在人生大事上她更是会做出让别人意外的决定。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怎么那么没良心呢,你跑得那么远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薄夏只记得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到后来母亲指着门说有本事你现在就走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可是母亲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当年没有经济能力需要事事低头的小孩,她不像幼时那样妥协,干净利落地上楼收拾好东西。
转身前她看到角落里那把伞,沉默半晌后拿了起来。
父亲来拦,指责她为什么要跟妈妈置气。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并不是孤立无援,很久以后才明白沉默并不是公平的体现,他即便不说话也永远和自己的妻子立场是一致的。
薄夏知道自己永远是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她不属于这里。
“爸,”她看了他很久,唇角带着点儿笑意,“不用送了。”
谁也没想过会有那样平静的告别,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从前看起来父慈子孝温暖美好的家庭为什么有一天会产生裂痕。
飞往京市的航班上,薄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那天她没有错过见靳韫言的最后一面,她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沉默不言,一直到快要散场的时候才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送她写的贺卡,而是亲口告诉他——
“靳韫言,祝你前途似锦。”
梦里高大的少年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你也是。”
而后朦胧的梦里他的身影慢慢消散,变成那天遥不可及的侧脸。她梦见他撑着一把伞缓缓朝她走来,他修长身影浸在水汽里,问她这些年怎么样了。
她摇头,又点头。
醒来眼角仍有泪痕,薄夏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抬眼看向镜子里那双湿润又温柔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八岁时的自己。
磅礴大雨困不住十七岁的她,难道就要将二十八岁时她留下来吗?她仍旧要湿漉漉地燃烧,仍旧要渡那片看不见尽头的海。
那天晚上薄夏下了飞机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手机铃声响起,师兄给她打了个电话,先前辞职时对方就有意挖她进他的事务所,但那时薄夏职场受挫后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说自己要休息。
现在知晓她回京市,孟叙白第一时间邀请她入职。
薄夏放下行李后到了约定好的顶楼餐厅,孟叙白十分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接着说:“你刚来京市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吧,我在二环有个房子刚好空着我接你过去。”
她开着玩笑:“您这是给我预支工资吗?我这经济水平可经不起超前消费。”
反复拉扯半天薄夏半点不松口,孟叙白也勉强不了她,他知晓他这位师妹看起来温温柔柔,骨子里却是个犟种,决定好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想也就算了。
他只是贴心地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跟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回来,还走吗?”
薄夏怔愣半晌,抬眼看向窗外繁华都市的夜景,这是她从小就向往的地方,即便知道这座城市残忍又孤独,她还是点了点头,半晌后才开了口——
“不走了。”
红酒杯里映出她郑重的眼神,再一晃什么都消散开。
她穿着一身平时根本不会穿的红裙,唇角的笑张扬又带着极致的生命力,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两个月后京市进入夏天的尾声。
薄夏已经完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进去做汇报的时候孟叙白让她晚上准备一下和自己去跟几个大佬一起吃个饭,提前熟悉一下以后也好谈合作。
这种饭局除开工作交流上的用处也是在拓展人脉,这些年建筑行业发展在走下坡路,如若没有自己的门路等着单子从天而降或者所谓的“公平竞争”,恐怕他们事务所也离关门不远了。
约好的会所位置虽然不偏远却有些难找,看到全景后让人不禁感叹繁华都市还有这么静谧的一角,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出于职业习惯,薄夏始终在观察建筑的设计。不得不说这座建筑的设计格外雅致简约,既保持了现代建筑的优点,又带着古典的韵味。
他们来得有些早,听闻真正的大人物还没来。
薄夏觉得包厢里空气太闷,出来透了会儿气。庭院中栽了一方清雅的竹,燥热的风掠过时沙沙作响。
她听见远方传来声响,抬眼瞧见远处站着几个人在交谈,中间那位身姿挺拔,白色衬衫端得矜贵落拓姿态,眼底虽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却颇有些清冷难攀。
她微怔,视线紧紧追随熟悉的那张脸。
上一次,竟然不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京市有多大,是多小的概率让她和靳韫言能在这儿再次相遇?
薄夏贪心地看着,仿佛那只是一场易碎的梦。身处梦中的她只能紧紧把握短暂的时间,随时等待梦醒时分。
她想哪怕能再次一面也是好的。
眼见他离她越来越近,她想他会不会突然认出来她然后同她问候呢,她想象着他的眼神,想象着他的开场白……只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经过她以后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径直进了包厢。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已经不是年少时的薄荷味,在原地怔愣几秒后才意识到他进的包厢是她刚刚出来的那个。
进来时靳韫言正坐在高位,身旁无一人不去奉承,他始终表情淡淡,大抵是因为出身名门,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
他的棱角比年少时锋利太多,唯一不变是那双温柔却装不下任何人的眼睛。
身旁的人和他搭话,他绅士却漫不经心地应着。
如今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薄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她喜欢他太久,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她竟然已经记不清他的声音了。
薄夏回过神才发现孟叙白在对自己说话,他向靳韫言介绍:“这是我们事务所的优秀建筑师,薄夏。”
她想这么多年不是没幻想过与他的重逢,如今比以往成熟漂亮自信地站在他跟前,她竟然有一种在给过去自己交一份答卷的感觉。
所以,她满意吗?
十七岁的薄夏,满意吗?
她没应,男人双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投过和善又带着压迫感的眸光,薄唇吐出陌生的字眼:“薄小姐?”
薄夏心口咯噔一声。
那样看上去温柔却带着疏离和冷淡的眼神,是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薄夏知道这些年她变化太大,连温心都说她现在跟整容了一样。她护肤健身,也改掉了呆板的发型和衣服,别提那张脸有些不一样了,就连身上的气质都和以前判若两人。
可熟悉她的人不可能不认识,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怎么会不能将她和记忆里的人连起来呢?
薄夏抬眼,只看见靳韫言眼里的困惑,他并没有责怪,只是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
她反复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企图在里面找寻到一点对方认识自己的痕迹,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薄夏垂下眼,又或许在那一整个
高中时代,他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记得过她的名字。
第40章 还伞
隔着漫长的岁月,他们再次相遇。
只是他们都成熟了太多,她再不是当初仰望他扔进人群里找不到的安静的小姑娘,一身得体的薄荷绿瑞秋裙站在他跟前。
流年匆匆,任谁也无法再将过去的景象和现在的重合。
暗恋本来就是一场独角戏,她不是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薄夏失神片刻,最终还是在心脏片刻的悸动之中清醒过来笑着回应他,不像多年前连偷看他一眼都不敢。
如果十七岁的薄夏看到了会不会欣慰,在这十余年里她终于长成了她从前想要的从容模样。
她伸出纤细的手和他轻轻地握了握,透过皮肤感受到了他的温度,而后自然地松开:“久仰。”
靳韫言狭长的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很快又从她身上移开。客套话他听得太多,自然也没怎么多放在心上。
他猜得没错,薄夏这句确实是客套话。她已经太久没有他的消息,又哪儿去久仰他的大名。
还是后来孟叙白向她介绍,说靳先生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放着家族企业不继承竟选择独自创业,才有了如今的万盛。薄夏平日里和地产公司打交道比较多,对万盛科技只是一知半解。
夜晚干燥闷热的京市下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薄夏结束之后踩着高跟鞋追上那辆车,隔着几步路靳韫言正在打电话。那头问他:“我劳斯莱斯上那把伞呢,你拿走了?”
靳韫言似乎才想起这事儿,脑海里冒出那个潮湿的雨天和印象里狼狈姑娘的侧脸,他嗓音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看到路边有个女孩没伞,随手送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给她递一把伞,兴许是觉得那把伞多余,又兴许是看她可怜一时心善。靳韫言当时送出去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后来一想,颇有些鬼迷心窍的意味。
可人生很多选择就是那么神奇,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请轻易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悄然改变许多轨迹。
“靳韫言,”对面的人难得叫他的全名,认定好友在报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就是上次顺了你家里一瓶酒吗?你至于这么计较?”
他挑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你也知道自己理亏?”
盛驰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再提这事。
司机刚准备启动车辆,透过镜子看见后面赶上来一个小姑娘,他踩下刹车,看见那女人站在后排前敲着车窗。
后座的玻璃慢慢落下来,露出男人清隽的侧脸,他眼底的暖意不动声色地褪去,微微偏过脸用探究的眼神问她什么事。
薄夏俯下身,胸口带着点儿温热的项链垂下来,她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不掺杂着任何的杂质:“靳先生,方便改天约个时间请你吃个饭吗?”
听多了这样的邀约,靳韫言没当面拒绝。
身边的助理也以为她是搭讪上司中的一员,动作十分娴熟地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让她联系自己就好。
女人垂下眼应下,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一阵风吹过来,空气里夹杂着她发丝拂过的淡淡清香,再抬起眼时车窗已经慢慢升上去,将他的脸挡了个严实。那时他怎么也不会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像往常一样让助理找个借口给他挡去约会。
黑色轿车在夜色之中穿梭,到了目的地,靳韫言低着眼睑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听见准备下车的宋岑难得八卦地问他:“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要我说刚刚那个女生就不错,落落大方……”
烟雾挡去男人戏谑的眸光,他淡淡道:“你喜欢的话可以去追。”
“跟我有什么关系……”助理一边下车一边抱怨,“跟在您身边是脱不了单了,别人的注意力都在您这,靳总,记得给我补偿一点精神损失费啊……”
剩下的话全都没在风声中,让人听不太清晰。
深夜的城市仍旧灯火通明。
薄夏像往常一样疲惫地回到出租屋。她望着她当时为了落脚随意找的房子,也习惯了里面不好的条件。
她抬起脚脱下高跟鞋,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走到玄关处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脸上的妆容非但没花还和皮肤更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她看见自己还算精致的五官,眼神里也少了不少胆怯,想象着多年前的自己如果看到现在的她是什么感觉。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打开电脑浏览起了跟靳韫言有关的资料,这十年里她只隐约听过他高考后在顶尖学府主修管理和生物双学位,听说后来决定在国外继续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国。
在他们之间没有交集的空白的几年内,他已然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手创办了万盛科技,成为了财经杂志上的常客。而他的公司主要从事医疗领域,专门研发医院康复和手术机器人等人工智能。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她的鼠标停留在网络上一张模糊的照片上。
薄夏承认即便这么多年没见面,才发现原来十七岁时心动时的人再见仍旧为他心动,就好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
可好像她少了很多得不到的执念,也变得从容很多。
在那些他不在的岁月里,她开始学着接纳自我,否则她也不会直接走到他面前说要请他吃饭。
她仍旧会想起那场苦涩的暗恋,却开始觉得遗憾也是另一种圆满。
只是这这些年她走得有多艰辛,个中滋味却只能自己知晓。
薄夏关掉电脑,拿起睡衣去准备洗漱时才发现卫生间的水管出现了问题,她皱起眉头,却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只能将就。
隔天她联系了房东,对方却不愿意支付修理的费用。这几年的社会经验将她锻炼得更从容,她已经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每次说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话都需要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
她告诉房东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是房东的责任,对方说这才几个钱你住这个房子应该你来支付。
诚然,她在京市的工资不低也有点积蓄,自费修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而能免去跟他交流的时间。
可这个世道要想生存下去,她必须得学会挺直腰杆子不被人占便宜受欺负,一句算了最后句句都是算了。就像她曾经回到南桉想着妥协的时候,受到的是更大的压迫。
她如何能变回原本那个懦弱的胆小鬼呢。
“没有几个钱您怎么不来付?”薄夏嗓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要是解决不了我也是不会罢休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您欺负我这个小姑娘……”
到了工位同事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跟房东扯皮呢。”
了解到事情经过,同事摊手:“你就庆幸还有人扯皮吧,找不到房东连扯皮的人都没有。”
这世道要想好好生存还非得有点流氓无赖的特质不可。
可惜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解决,房东拖着说自己不在家,孟叙白知道这件事让她去自己空闲的房子住两天,她推脱说不合适。
“你不去住也是空着。”孟叙白开着玩笑,“总跟我客气什么,怕我在工作上压榨你啊。”
她顺着他的话:“还真怕,这两天忙您还是饶过我吧。”
“……真的是。”
她这人总把界限划得太清,好像生怕别人进一步似的。孟叙白有些无奈,不过薄夏也没让他们的关系太生疏,她仰着头,柔顺的头发落在胸前 :“不过师兄您要真想帮我,就麻烦你跟我跑一趟。”
孟叙白还当她是一个人解决不了需要带个人帮忙,谁知道薄夏开着他的车把他载了过去以后让她在自己身后当背景墙,以此威慑房东让对方躲无可躲。
维修问题就此解决。
孟叙白临走前看了眼她的房子,偏远、条件也一般,和他这种家庭条件优渥的本地人自然没法比。他有时候不太明白、甚至可以说是费解,怎么有人倔强成这样,好处都放在她面前了她也不要。
怎么着,她有什么吃苦的癖好?
薄夏并没有,她只是更懂得免费的东西往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孟叙白靠在车前看她半晌,又摇头,若非如此就不是薄夏了。她送他离开。孟叙白说敢情自己就当个摆设,除此之外啥事儿没有?她没告诉他他平时锻炼得身体不错,所以她把他当保镖搬过去撑场面的。
“哪儿能啊?你没看见刚刚那男人是被你镇压住了吗?要不是你在我还要花力气撒泼,总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
孟叙白可想象不出她撒泼的模样,他上车前让她改天记得自己结出场费。
她应了下来。
还是一周后薄夏才想起伞的事儿,周五那天她打电话跟宋岑约好了时间,对方似乎是在查阅行程,半晌后告诉她这周靳总没空。
她有些失落,却也没觉得算得了什么,毕竟那些青涩的喜欢离她太远太远,远到她不再为此去追逐和消耗心神,她点头:“那方便让我去你们公司一趟吗?”
“呃……”电话那头的嗓音有些为难,以为她别有居心,“可以是可以,但今天靳总不在公司,他出差了。”
“好,我去找你。”
“找我?”
想着晚上有空,她刚好利用这个时间跟孟叙白定了饭局。薄夏看了眼手表,让孟叙白载自己一程,这种小便宜她倒是会占,孟叙白也不上车:“你不先给我点儿车费?”
见薄夏真打算给他转账,孟叙白认输:“得,把安全带系好。”
他算是输给这祖宗了。
路上有些堵,好在最后并没有迟到。
“我找你们总裁的助理。”
“好的小姐,您稍等。”
宋岑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沙发区的女人纤细的双腿搭在一起,面容安静,眼见他来了,她放下手中的咖啡。
薄夏站起来,没读懂他脸上的纠结,不知道他已经做好应付自己的准备。宋岑以为她是借着过来的名义找他了解一些靳韫言的信息,或者有其他的意图,没想到薄夏说:“请你帮忙把这把伞还给靳先生,顺便替我向他道谢。”
“啊……好。”
宋岑明显有些错愕,但还是接过了那把伞。
想到那天靳总打的电话,他忍不住想,没这么巧吧。
隔着远远的,一个高大成熟的男性站在门口等薄夏,看上去两人关系匪浅。宋岑接了那把伞,将东西放在顶楼的办公室里。
靳韫言也是加班完才看见那把伞,他觉得有些许的眼熟,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那把伞上,宋岑解释:“是那天那位说要请你吃饭的薄小姐送来的,说是要跟你道谢。”
远处几盏灯已经熄灭了,靳韫言坐下来后突然间想到些什么。
难怪那天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宋岑忍着笑意:“人家好像只是单纯地向跟你道谢,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看见她出了公司就跟孟总走了,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对。”
靳韫言摘下眼镜,轮廓更加分明,他的神情藏在昏暗灯光下看不清晰。人有时候很奇怪,他反倒因为这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很微妙,像是藏着某个故事。只是他也不愿意深想和探究,这么多年他的世界来来去去太多人,却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心里真正驻足。
靳韫言垂下眼睑,轻笑了声,好半晌后才淡淡开口:“知道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