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占据了江宸予身体的存在，用冰冷的手指，先后指向苏云烟，和她女儿苏薪火所在的维生舱。


    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卡尔和孤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们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苏云烟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稳了。


    她没有去看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而是转过身，大步走向那台刚刚把江宸予“拉”回来的、巨大的“量子牵引器”。


    “卡尔。”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在，苏总。”卡尔结结巴巴地回应。


    “把这台机器的能量输出，反向接入我的维生舱。”


    卡尔愣住了。“苏总，你要做什么？这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反向运行会发生什么！”


    “我要进去。”苏云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去他的脑子里，把他带回来。”


    “蓝色”江宸予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那抹近似于微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没有用的。”他的声音在控制室里响起，依旧是江宸予的声线，却带着非人的冷漠，“低等生物的意识，一旦被‘起源’覆盖，就像是被恒星吞噬的尘埃，不可能再复原。”


    苏云烟没有理他。


    她走到一个备用的医疗平台上，自己躺了上去。


    “卡尔，执行命令。”


    卡尔看着她，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巨大数字“1”，咬了咬牙，冲到控制台前。


    “连接‘量子牵引器’反向端口……接入二号医疗平台……开始注入‘星尘’能源……”


    苏云烟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在瞬间被分解成无数道刺目的数据流，然后又重新聚合。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脚下是冰冷的、虚无的空旷。远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金色光点，像风中残烛。


    她知道，那是江宸予自己仅存的意识。


    她刚想向那光点跑去，一个温柔的身影，由无数光线编织而成，出现在她面前。


    是她的母亲，时若晴。


    “妈妈？”苏云烟的声音在发抖。


    “我只是一段被‘女娲’工程留下的精神投影，云烟。”时若晴的幻影看着她，脸上带着歉意，“我保护了他意识的火种，但‘起源’的力量太强大了。”


    “我该怎么做？”苏云探问。


    时若晴的目光，投向那片黑暗的深处。“你江伯母，林雪儿，她牺牲了自己，用一场‘无害的献祭’，在他的意识深处，强行植入了一个‘缓冲节点’。”


    “那个节点，是为了在今天，给你我留下一个可以反击的战场。”时若晴的投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云烟的脸颊，“但光有战场不够，你还需要武器。”


    “武器？”


    “用‘时光’系统的逆向指令，把你自己的意识，和他的火种，融合在一起。”时若晴的幻影开始变得透明，“你们的基因，你们的记忆，你们的爱……这才是对抗宇宙冰冷法则的唯一武器。”


    “去吧，孩子。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幻影消散。


    苏云烟不再犹豫，她冲向那点微弱的金色光点，在脑海中下达了指令。


    “‘时光’系统，启动‘超维度基因锁’逆向协议！”


    她的整个意识，化作一道白光，毫不保留地撞进了那团金色的火种里。


    剧烈的痛苦和庞大的记忆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那是江宸予的记忆，也是她的记忆。


    从旧工厂的初见，到医院病床前的守护；从发布会上的并肩作战，到南极冰下的生离死别。


    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争吵，每一个眼神，都化作了最坚固的基石。


    当光芒散去，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


    他们成了一个全新的“共同体”。


    “你来了。”


    一个巨大的、由蓝色几何图形构成的、冷漠的意识体，在黑暗中浮现。


    那就是“起源”的共鸣体。


    “我来带他回家。”苏云烟的声音响起，却混合着她和江宸予两个人的音色。


    “回家？”蓝色几何体发出冰冷的意识波动，“宇宙中没有家，只有冰冷的定律和无尽的熵增。你们所谓的爱，只是基于信息素和荷尔蒙产生的、可笑的化学反应，在时间的尺度下，毫无意义。”


    “是吗？”


    苏云烟的意识体没有反驳。


    她只是将一幅画面，投射到整个黑暗空间。


    那是京郊庄园的草坪上，苏薪火伸出稚嫩的小手，第一次抓住江宸予手指的画面。


    那一瞬间，江宸予脸上流露出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混杂着喜悦、笨拙和温柔的表情。


    “这种‘化学反应’，你计算得出来吗？”苏云烟质问。


    蓝色几何体的表面，第一次出现了不规则的波动。


    “无关紧要的冗余数据。”它冷冷地回应。


    “是吗？”


    苏云烟再次投射出另一幅画面。


    那是她自己，躺在产房里，筋疲力尽，而江宸予握着她的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泪水划过他脸颊的瞬间。


    “这种‘冗余数据’，你分析得出来吗？”


    “闭嘴！”


    蓝色几何体猛地扩张，一股庞大的、带着宇宙洪荒气息的冰冷意志，向苏云烟压了过来。


    它试图用宇宙的广袤，星辰的生灭，时间的虚无，来彻底粉碎苏云烟那渺小的人类情感。


    但它失败了。


    因为此刻的苏云烟，不再是一个人。


    她是妻子，是母亲，是爱人。


    她的意志，连接着另一个同样深爱着她的灵魂。


    “在你的世界里，或许一切都可以计算。”苏-云烟的意识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但在我们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超越逻辑，超越计算，超越生死！”


    “滚出他的身体！”


    她那融合了两人之力的强大意志，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剑，狠狠刺向蓝色几何体的核心！


    “啊——”


    一声不属于任何物种的尖啸，在整个意识空间里回荡。


    那个庞大的蓝色几何体，表面出现了无数裂痕，随后猛地向内坍缩，被压缩成一个极小的蓝色光点，退回了黑暗的最深处。


    ……


    “方舟”指挥室内。


    医疗平台上的江宸予，身体猛地一弓，像一条脱水的鱼。


    他眼中的蓝色光芒疯狂闪烁，最后，如同烧断的灯丝，彻底熄灭。


    卡尔和孤狼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几秒钟后。


    江宸予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瞳孔，不再是冰冷的深蓝，而是苏云烟所熟悉的、温暖的深棕色。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


    当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医疗平台上，那个静静躺着、连接着无数仪器的苏云烟身上时，他猛地咳嗽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云烟……”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再也没有了那种非人的冰冷。


    是他。


    他回来了。


    指挥室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江宸予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挣扎着爬下医疗平台，踉跄地走到苏云烟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就在这时，他猛地停住了。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无数庞大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大脑。


    那是被压缩回意识深处的“起源”共鸣体，在被动地向他传输着整个星际网络的数据。


    “宸予？你怎么了？”孤狼冲了过来，想扶住他。


    江宸予却猛地抬起头，一把推开孤狼，冲向主控制台。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代表着“枯萎”星系的星图。


    “不对……”他喃喃自语，“全都不对……”


    他双手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调出一串串无人能懂的星际编码。


    他利用那残存的共鸣，将“方舟”的计时系统，与“枯萎”星系的旗舰主脑，进行了强制性的时间校准。


    主屏幕上，那个巨大而冰冷的数字“1”，开始闪烁、变化。


    最终，它定格成了一个让所有人血液冻结的数字。


    【07:00:00:00】


    “卡尔！”江宸予回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枯萎’舰队的主力，还有多久抵达太阳系？”


    卡尔看着那个数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七……七天……”


    江宸予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控制台，才没有倒下。


    他的目光，转向躺在医疗平台上一动不动的苏云烟，脸上血色尽褪。


    “云烟……”


    他轻声呼唤着。


    “我们……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