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陆家宝上台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主席台中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发言稿，像握着一张废纸一样杵在麦克风后面，清了清嗓子，开始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


    “呃……那个……我，陆家宝，和苏青青同学……因为、因为几句口角产生了……误费……”


    稿子上显然有他不认识的字，他干脆直接跳过，后面索性就用自己的话胡乱替代了起来：


    “我……我在医院里躺了老些天，我滋道苏青青同学只是气得狠了，我、我不怪她，因为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


    念到这里，他自己似乎都觉得恶心，舌头打了个结，舔舔嘴唇继续念道：


    “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不料……不料隔壁指挥学院的同学就冲过来……打我们，但、但我还是要深刻……讨我自己啊！我不应该和同学斤斤计较，否则也不会让成这样的大错……”


    最后，他几乎是照着稿子飞快地秃噜完：“我向校领导、老师和苏青青同学致歉，我说完了。”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几个他的狗腿子稀稀拉拉地拍了几下手，显得异常尴尬。


    绝大多数学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他们作为本校学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主持人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嗯……陆家宝同学的认识还是很深刻的，态度也很端正，好了，下面我们请苏青青同学上台，也谈一谈自己的想法。”


    苏青青面无表情地走上台，站到了麦克风前。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一旁的张主任一个箭步冲过来，抢先握住了她面前的麦克风支架，脸上堆着假笑说道：


    “好好好，感谢陆家宝同学的发言。那么接下来，就请苏青青同学，也本着‘团结同学、展望未来’的精神，简单表个态吧！”


    说完，他丝毫没有要把麦克风让出来的意思，反而又往自己这边又挪了挪，竟开始了审讯般的问话：


    “苏青青同学啊，陆家宝同学身上的伤，是你打的吗？”


    你问我答？


    这是见她不配合，干脆想要当众堵她的嘴了？


    苏青青看着他，冷冷地回答：“是。”


    “那你用的是什么呢？是棍子吗？”


    “拖布杆。”


    伴随着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张主任嗯了一声，仿佛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连神情都肉眼可见的松散了下来，又问道：“那陆家宝同学住院期间，你有没有去看过他，当面表达歉意呢？”


    苏青青笑了，张主任不愧是社会老油条，问题实在刁钻。


    避重就轻的就是不问她为何打人，也不提陆家宝在实验室里对一个女生做了什么，更没有陆家宝在学校里拉帮结派的一切恶行。


    见人没说话，张主任猴急地立刻把话接了回去，“好了，想必苏青青同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事情的过程大家都清楚了，年轻人冲动，可以理解！至于指挥学院的同学们，学校经过商议后，也决定予以原谅！”


    他转过来，“那么苏青青同学，你现在就当着全体老师和同学的面，做一个简短的表态吧！说说你以后要怎么和同学和睦相处？”


    他嘴里说着让苏青青表态，手却死死捏着麦克风底座，手指就搭在开关旁边，那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只能说我们让你说的，一旦说了不该说的，我随时可以“不小心”关掉你的麦克风，或者直接把它拿走。


    苏青青看着张主任那副丑态，对着麦克风轻轻问了一句：“张主任，您家里一切安好么？”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张主任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自然知道苏青青指的是陆耀宗贿赂他的那些钱，腿肚子当场就转了筋，不受控制地答了一句：“好啊，都、都好……”


    紧接着，他就想把麦克风挪回来，但苏青青似乎早料到，一把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张主任吓了一跳，顿时哎哟了一声。


    见状，台下的雷霆不由嗤笑了声，“张主任这是咋了？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你这是疼的还是吓的？”


    “啊？我、我就是吓了一跳……”


    张主任的注意力被分散，苏青青趁机对着麦克风说道：“陆家宝的伤的确是我打的，我也没去医院看过他一眼，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都是误会，都是小事！”张主任反应极快，突然高声打断她，抽回手腕，一把将麦克风夺了回去。


    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地继续说道：


    “苏青青同学你不必自责，事情都过去了！你和指挥学院的同学都还只是学生，年轻人犯个小错误，不是什么大事，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好，那么本次‘校园风气整顿教育大会’到此为……”


    他那个“止”字还没喊出口——


    在一阵诡异的混乱中，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了操场边缘。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朴素中山装，手持一根简单手杖，身形有些清瘦，却脊梁笔直的老者，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一并下了车，步伐沉稳地朝着主席台走来。


    而几乎与此同时，台下心思各异的学生们，正在几个工作人员的带头下，不情不愿地拍了拍手，那掌声稀稀拉拉，却又恰好汇聚成一片。


    这阵并不热烈甚至有些尴尬的掌声，完美地掩盖了车轮碾过砂石地的声音，和老者的脚步声，却也让他的出现，在最初的一刻，只有极少人察觉。


    张主任正要将“到此为止”喊完，目光无意中扫过台下，正好看到了那个正穿过人群，朝着主席台稳步走来的身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张着，“止”字像根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了台上。


    只有那片不合时宜的掌声，还在空洞地回响。


    掌声末尾，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话还没说清楚，就急着完了？”


    “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