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程淑兰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好带的各种东西，她要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江晚榆是第一次去程府，以前只在回府那日轻轻扫过几位表兄妹，倒是从没说过话。


    月汐给自家姑娘挑起帘幔，江晚榆缓缓下车就看见程府门外一群女眷，丫鬟婆子拥着中间那位身着黛紫绣牡丹金线华服的妇人，头上的八宝珠钗熠熠生辉，身形丰盈匀称，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想来这就是二舅母，那位荣国公府的嫡次女阮氏，听说这位舅母性格极好，为人宽厚深得外祖母喜欢。


    江晚榆跟在程淑兰和江明瑶身后，规矩地给阮氏行了礼，阮氏身边还带着位身着织金水绿色短袄，下着月色百褶蝴蝶裙的少女，这位应该就是二表妹程思慕，大表姐已经嫁人，回到娘家就是客人，自然也不会出门迎客。


    阮氏脸上堆着笑意，“明瑶看起来脸色红润了不少，定是你母亲照顾的周到费心。”


    程淑兰因为上次程仕荣那事，一直心里有愧不太敢面对阮氏，如今见她这般态度想来那事也算是过去了，所以也就放心寒暄了几句。


    直到注意到江晚榆，阮氏才从众人手中抽离出来，带着几分感慨看着面前的少女，心疼似的握住她的手，“这就是晚榆吧？当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快进来，你舅舅和外祖母念叨了你好长时间了。”


    江明瑶尴尬了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自从江晚榆回来，她时不时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也算是习惯了，所以她很自然亲切地挽着程思慕的胳膊。


    “思慕，你近来可好？上次沈幼薇的及笄宴，你和二舅母怎么没去呢？”


    程思慕不太适应她这般亲昵的举动，她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道：“上次是姐姐刚怀孕，胎像不稳，母亲去照顾姐姐了。”


    “思澜姐姐这次可回来了？咱们姐妹几个好久没见了呢。”江明瑶比平日对她更亲热了几分，以往回来时，她只在程老太君面前撒娇卖乖，她这个外孙女的排场比她们这些嫡亲的孙女都大。


    程思慕摇头，也不想解释太多，姐姐本来就不宜奔波劳累，怎么今日这江明瑶的话这么多？反而是前面连走路都极规矩标准的少女讨喜的多。


    感觉到身后有人盯着她，江晚榆回头寻找那道视线，猝不及防和程思慕对视了眼，程思慕立刻脸红了大半，赶紧转移视线。


    她这么羞涩的吗？


    也不能怪程思慕脸红，侯府的人经常能看到江晚榆，所以难免对她的容貌产生了几分免疫，不如旁人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失礼，程思慕只是跟在母亲身边远远看了她眼，并没有仔细看她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毕竟在这盛京脚下，貌美的贵女她见得多了，自己姐姐程思澜便是那一等一的美貌。


    可刚触及江晚榆的眼睛，眸光潋滟惊鸿一瞥，她心里便震惊了一瞬，随后便不好意思垂下脑袋，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几人很快便到了程老太君的院子，阮氏领着众人由丫鬟领着路不一会儿就听到程老太君的笑声，看来里面人不少。


    “母亲，您快看，谁来了。”阮氏笑着走到程老太君身边，后面的几位一下子就露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往年这个时候，主角都是程淑兰和江晚榆，回了娘家的客人，没人敢慢怠，毕竟程淑兰是老太君唯一的小女儿，还是平阳侯府主母，去哪儿都是受欢迎的。


    江明瑶眼眶微酸，眼尾瞬间就红了不少，她小跑着扑进老太君怀里，从小到大，外祖母和祖母不同，祖母对她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宠爱，只有外祖母是真心挂念她，那时，她是程淑兰唯一的女儿，可想而知，唯一的女儿的女儿，身子还是个柔弱的，简直把她宠的无法无天，比表姐她们还要宠爱百倍。


    程家最小的孙女程思雅嘟着嘴，说的话酸溜溜的，“明瑶表姐真夸张，每年都是这一出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她才九岁，扎着丸子髻，身着胭脂红的云锦袄子，领口和袖缘滚着一圈雪貂毛，袄面用金线绣着蝶戏牡丹，整个小脸看起来白嫩可爱得紧，她本就看不过祖母过分宠爱江明瑶，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是母亲还是自己的姐姐们都时刻叮嘱她，要让着明瑶表姐。


    程思慕瞥了这小丫头一眼，警告道：“阿雅，你今日必须安分些，不可胡乱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三姐。”


    去年这个时候，程思雅带着从小贩手里买的蛇把江明瑶吓个半死，还摔了一身泥，她想想就觉得开心，虽然后来被母亲罚了一通。


    祖孙两个互相说了半晌悄悄话，才想起来还有别人，江明瑶顺势坐在程老太君身边，看着下首的江晚榆还站在原地，心里不禁得意了几分。


    平阳侯府在乎血缘亲情，江老太太更喜欢江晚榆，她没有任何办法，可程家在意的是程淑兰这个女儿，姻亲关系向来如此，程府和平阳侯府之间的联系只有程淑兰一人，所以程淑兰在意谁，程家便会在意谁。


    她本来还有些忐忑，可等她扑到老太君怀里时，她便发觉外祖母对她和以前并无区别。


    程老太君看起来就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五色锦缎嵌着蓝宝石的抹额，深紫色绣对雁花纹比甲，内里是棕色提花绒锦缎，整个人雍容华贵，慈祥和善。


    江晚榆等她们祖孙二人说完话才盈盈一拜端庄娴雅地行了礼，“晚榆给外祖母请安。”


    随即转身向右侧两位妇人行礼：“大舅母二舅母安。”她们身旁的两个丫头程思慕和程思雅异口同声道：“晚榆表姐好。”


    看来是极懂规矩的人家，应该是舅母提前打好招呼了，程思雅似乎没料到江晚榆如此有礼貌，虽然她性子顽劣，但规矩也是自小学到大的，正式场合从来都是乖巧的。


    她拽了拽自己的母亲卫氏，“母亲，晚榆表姐和明瑶表姐怎么生得不像呢？”


    她年纪最小，没人和她说过里面的缘由只告诉她多了个养在别家才回侯府的表姐，她就接受了，她的二婶阮氏生的两个姐姐长得便很相似，所以她就认为姐妹生的都应该差不多才是，但她今日见了晚榆表姐，觉得她们实在长的不像，这才没忍住。


    江晚榆看了眼这个大舅母卫氏，这便是程仕轩的母亲，她神色淡淡，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模样，服饰淡雅清丽，素钗净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程家是二太太阮氏管家掌中馈，两妯娌相处和睦，从来没红过脸。


    家里只有程仕荣这么个有出息的哥儿，大家都很尊敬卫氏，只要二太太掌家一日，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程仕荣就别想进来。


    “雅姐儿，休要胡说！”


    程思雅看着母亲冷了脸，也不敢多问了，程老太君招招手，江晚榆就走近了些，不卑不亢地看着程老太君，也没有因为老太君和江明瑶更亲密而产生尴尬或者不悦。


    老太君问：“回来可有不习惯的地方？吃的用的可还合心意？”


    江晚榆笑着回：“劳您挂念，自回来后母亲安排妥帖，四姐姐也待我极好，并无任何不适之处。”


    程老太君满意点头，阮氏眼里带着几分欣赏看着她，真是个体面人，当初程淑兰给这个女儿安排程仕荣那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她都能不生气，给足了母亲面子，礼仪规矩比江明瑶不知道妥帖多少倍。


    阮氏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晚榆这个模样和身份，哪怕现如今的轩哥儿恐怕都不及，程淑兰到底是怎么想的，怕是被猪油蒙了心吧？她对程淑兰虽有意见，但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也不会表现出来，阮氏很早就知道程仕荣的存在，但只要程家不认他，他就翻不出什么花样，可程淑兰却把那个登徒子摆到明面上，还公然允许他喊她姑母，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几人各怀心思，但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家很默契谁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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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糟心事。


    江明瑶觉得此刻大家注意力都在新回来的江晚榆身上，有了几分不悦，在侯府就算了，怎么回程家还是如此，她故意把老太君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不动声色地把老太君搭在江晚榆身上的手移开，嗔娇问：“外祖母，轩哥哥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


    她环视周围，又问：“怎么没看到大舅舅和二舅舅呢？”


    老太君点点她的鼻子，“你个小丫头片子管的还挺多，我可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你想知道的话，问你舅母好了。”


    祖孙几个笑成一片，她们早就习惯如此，江明瑶小时候身体不好，程老太君还亲自抚养过一段时间，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宝贝得和眼睛珠子一般。


    也就程思雅撇撇嘴，心里觉得这江明瑶老大不小了还撒娇，不害臊，翻着白眼差点呕出声，等她白眼翻回来的时候正好和江晚榆对视上，这下子被抓包了。


    可江晚榆也很委屈，她只是觉得这场面有点无聊，也懒得看她们祖孙天伦之乐，她从来没想着和江明瑶抢这些，对她们的态度倒是无所谓，正无聊时就看到了一个小丫头在使劲儿翻着白眼。


    程思雅：“……”可恶。


    江晚榆：“……”尴尬。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了男子说话的声音，有丫鬟进来禀报，老太君让她们这些女眷去了内室和暖阁，说是有外男在，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好姑娘得避开些。


    阮氏怕这些姑娘们太闷，就允了她们去院子转转，对程淑兰和卫氏道：“她们这些小姑娘受不得拘束，让她们玩去吧。”转头对几个姑娘一番嘱咐，“雅姐儿，可不能拿蛇吓你姐姐们，听到了没？”


    程思雅撅着嘴跑开了，阮氏笑笑，“慕姐儿，你这孩子最省心，看好姐姐妹妹。”


    她们几个本来就不熟，江晚榆本来以为这十几年来江明瑶怎么也该混熟了，谁料只是和程老太君熟而已，走了会儿她们都累了，就让丫鬟把前面的凉亭打扫干净。


    小丫鬟们很快就端过来茶水和点心。


    江晚榆看程思雅手里一直摆弄什么物件，沙沙作响，“你这是陶响球吧？但你这个看起来是以前的花样了。”


    小丫头本来愁眉苦脸，听完立刻抬头，这些玩意她母亲都不让她玩，觉得一个女孩子玩这些粗鄙不堪，她没想到江晚榆竟然知道这些东西。


    “你也会玩吗？”程思雅眼里亮晶晶的，很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江晚榆摇头，果然，程思雅就说这些表姐个个看起来娇滴滴的，不过下一秒，江晚榆神神秘秘问：“你玩过弹弓吗？”


    程思雅的眼睛蹭的一下如星火燎原之势，她听过，但从来没见过也没玩过，所以觉得这个弹弓极神秘，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身上穿的是火红彩蝶百褶纱裙，看起来像个年画娃娃。


    不巧，有男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公爷，你千万不要着急，这事咱们听国公和郡主安排就好，那人终究逃不过您的手掌心。”一道谄媚的男子声音响起。


    随后就听到男子不耐烦的声音，“这事得快些，不然我母亲就让我娶妻了，你不是说程府的丫鬟个个貌美吗？怎么我还没看到？”


    虽说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仅凭貌美丫鬟这些词就不难让人想象出对方是个什么纨绔登徒子形象。


    程思慕年纪比她们还小，她遇到这种情况也慌了神，江明瑶更不必说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个，程思雅性子像个男孩子，要是不拦着，估计要跑过去看看究竟是谁。


    江晚榆吩咐，“把帘布放下来，你们两个在凉亭外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然后冲另外两个丫鬟道：“你们去寻家里的老爷或者少爷，谁都可以，和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速速赶过来。”


    小丫鬟们也不知为何，听了这些安排心里瞬间就安定了，赶紧依照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