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佃身边的侍从回到席间，禀道：“回原主，在下未在寝殿寻到小姐。”


    慕佃放下手里的酒杯，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她人呢？”


    “寝殿内与周遭皆未见其人，在下不知去向，可皇城门是开着的，也许是……”


    慕佃知道此时提前离席，是在驳中州的颜面，可他实在担心慕梓初，也顾不上许多。


    他起身走到宴席正中，抱拳道：“黎皇主，承蒙今夜盛宴款待，令我等宾至如归。”


    黎廷道：“慕原主尽兴便好。”


    慕佃陪笑道：“可我这小女实在是顽皮得紧，这一会没看住人，便不知去向了。”


    “慕原主爱女心切，这是要提前离席？”桑南飞星派的宗派代表开口问。


    此话问出，中州文臣武将、桑南其他宗派、东海跟随修士乍然谈论指点起来，细碎的声音接连不断。


    “这是没把我中州九都域放在眼里，不像话。”


    “未免太不给中州做脸了吧。”


    “仗着自己与中州无交易往来，任意而为呗。”


    “不是说他此次前来，亦是为向中州军队兵将出售灵草一事吗？看来生意要黄喽。”


    ……


    宴席的另一边。


    姜璟蹲着步子，挪到姜钰耳侧，小声道：“阿姐，我知道她去哪了。”


    姜钰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们去皇城驿站找周元岐他们时，看到复郜生待在驿站屋顶上，他说他要一直守着我们的人，慕梓初定是出城去找他了。”


    “要叫阿姐。”姜钰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好，阿姐，阿姐，梓初阿姐。”姜璟应和道。


    姜钰问：“你可吃好没？”


    “我早就吃好了。”姜璟知道自己被人猜中了心思，嬉皮笑脸道，“阿姐，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姜钰站起身，走到宴席正中，周围议论声戛然而止。


    姜钰道：“慕原主，我方才瞧见了慕姑娘，您若是信得过，我或许可以出皇城替您寻一寻。”


    她是为他解围，亦是无意留在这宴席间。


    “这……”慕佃看向正前方的黎廷。


    黎廷没说话，大挥衣袖，示意随她去吧。


    “那便有劳姜小山主了。”慕佃抱拳道。


    半盏茶的功夫，姜钰、黎炀、伯卿、姜璟四人从皇城走了出来。


    天上月色如水，圆满清亮。街道两旁挂着鲜艳的红绸与盏盏月白色的灯笼，柔和的光线与摩肩接踵的欢声连成一片，宛如一条热闹的人间银河。


    姜璟指着其中一盏灯：“伯卿你看，月神节为什么大家都会挂灯呀？”


    伯卿笑道：“其实我也不懂，按理说，月神节不应该好好看月亮，拜月亮吗？挂那么多灯做什么？”


    姜璟猜测道：“那会不会是为了把月亮照的更清楚一点？”


    “应该不是。”姜钰正经地回他，“大概只为了增添过节的气氛吧，而且阿姐告诉你啊，只有黑夜越黑，月亮才会显得更明亮。”


    “你阿姐说的没错。”黎炀目光沉静地看向姜钰，“就像要跌到崖底的人一样，只有希望越渺茫，伸向他的那只手才会显得越珍贵。”


    姜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几人穿过贩卖吆喝的商摊，转了几个街口，来到周元岐等御灵卫所居住的皇城驿站。


    姜钰听伯卿说，其他部族的侍从都是跟随在皇城内，安排一处杂居的，唯有槐江山的御灵卫单独安置在驿站。


    这里居住条件很好，驿站外围是青砖垒成的高墙，走进宽阔的前院，姜钰便看到他们的两匹独角青鬃马同其他部族的马匹在马厩小憩。


    从中间的书吏房穿过，便是周元岐他们所居住的院落，设有上好的正房与厢房。院内清幽雅致，种着许多逢秋盛开的花草。


    “阿姐你瞧，他们果真在这里。”姜璟指着正房屋顶上的人喊道。


    慕梓初一惊，从上面一跃而下，复郜生也跟了下来。


    慕梓初问道：“小钰姐，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已经开宴了吗？”


    姜钰看了复郜生一眼，道：“慕原主寻不到你，想要提前离席，我们都吃好了，便替他出来寻你了。”


    姜璟掏出自己的布袋，“喏，这是给你们带的月团。”


    黎炀一把搂上复郜生的脖颈，将人扯到一边，悠悠道：“好啊，之前装得一本正经的，如今拐着人家小姑娘，这么晚还在外面陪你看月亮。”


    “我没有。”复郜生直白道。


    慕梓初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急着解释道：“你别说他，他可没有拐我，是我自己来找他的。”


    院内种有一棵枝叶繁如巨伞的公孙树，秋日即来，叶子已然蜕成浓郁的金黄之色。


    她拿过姜璟给的月团，走到离树不远的长木桌前：“你们别光站着了，坐下喝些茶吧。”


    姜钰走过去，问道：“怎么不见周元岐他们？”


    慕梓初同她悄声细说道：“我若想单独和他呆在一处，不得扯个由头，把他们支开才是。”


    姜钰含笑凝视她，不只面对她这份直白的热忱，该说些什么。


    六人坐到木桌前，静静地品茶，赏月，吃月团。


    姜璟呆呆地望着月亮，捧着脸道：“伯卿，你知道月神节为什么叫月神节吗？是有什么传说吗？”


    “这倒是有一个。”伯卿拿出青木扇，往怀里扇了扇，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


    “传闻，九都五域各处的灵气来源各不相同，东海靠海，西陵与桑南靠山，牧北靠土地，而中州则是靠月亮。在月神节这天，中州的灵气便是五部中最鼎盛的，所以刚刚，其余各部是在赏月，中州的皇主则是带领臣民拜月。”


    黎炀瞧姜璟听得津津有味，补充道：“传闻在今日月满之际，灵气最盛之时，便有月神降临至中州，凡是对着圆月许愿之人，皆会心愿得成。”


    “真的？”姜璟欣喜道，“那岂不就是现在？”


    黎炀朝他点点头。


    姜璟狐疑：“你怕不是懵我吧？你自己可信这传闻？”


    “我……”黎炀瞄了一眼姜钰，“信过。”


    他曾许愿这月神带他到槐江山找到姜钰，可是他一路来跌跌撞撞，却未有一丝一毫感觉到这月神帮上了忙。


    “什么叫信过啊？”


    “就是之前相信，如今不信了。”黎炀沉着道，“现如今，我只信自己。”


    “好吧，你既然信过，那我也信一次。”姜璟抱起双拳，抵着下巴，开心地小声嘀咕起来。


    他许好心愿，对在场之人兴奋说道：“你们也许个愿吧，万一管用呢。”


    慕梓初小声问复郜生：“小哑巴，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坐在旁边，依旧未看过来。


    “算了算了，我先说我的愿望吧！”慕梓初坐直了身子，双手合十，虔诚说道，“我想复郜生早日将他的少谷主带回家，可以早点结束他的任务。”


    复郜生怔神，迟疑地转头看向她，眼中化开一抹复杂的情绪。


    姜钰笑道：“可这不应该是复郜生的愿望吗？”


    “小钰姐，这你就不明白了吧？他的愿望完成了，就能早点和我回襄平原了啊，早点回襄平原，便能早点成为我的贴身侍卫，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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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凑近姜钰耳边，小声道：“我们日久生情，他还能答应父亲，和我成亲。”


    “所以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慕梓初恢复正常声量，“那小钰姐，你的愿望呢？”


    姜钰想了一会，道：“我希望我族族民安乐无虞，西陵再无战事，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姜璟不满道：“阿姐就没有对于自己的愿望吗？”


    “自己的愿望？”


    “对呀，就是你希望自己怎样？”


    姜钰愣了愣：“让我想想。”


    姜璟用胳膊杵杵一旁的伯卿：“那伯卿呢？伯卿先说。”


    伯卿松散道：“我？我的愿望就是，把昨日二少主藏起来的那壶桃花醉找到，然后，喝个精光。”


    姜璟还是不太满意：“伯卿，你怎么这么没有追求啊？”


    “人这一辈子想要追求的东西那么多，哪能个个如愿啊？我啊，只想顾好眼前。”


    “也是，说得有理。”姜璟像个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一本正经地点头，惹来众人一笑。


    姜璟像个小老鼠似地蹿到黎炀旁边：“黎炀，你要不要再许个愿望？”


    “都说了，我信我自己，就不许了。”


    “我想好了。”姜钰淡淡出声道，“我希望我、我们都有选择自己是怎样活着的权利，希望我们都能自由。”


    慕梓初附和喊道：“这个好，希望我们都自由！”


    姜钰回道：“是，希望我们都自由。”


    慕梓初拉着姜钰站起来，她对着月亮大声喊去：“希望我们都自——由——你像我这样，大声点，月亮才能听得到嘛。”


    姜钰一愣，些许无措地看着慕梓初。


    她从小到大尚未像她刚才那样过……她喊不出口。她从小培养起的威严与克制也无法让她在这么多人前，喊出声。


    伯卿看她不为所动，站起来大声喊：“希望我们都自由！”


    黎炀本没有愿望，可如果是她的心愿，他愿意这样做。他站起来，跟着喊道：“希望我们都自由！”


    喊完，他给了复郜生一个眼色。


    复郜生不理解地看着他，也并没有喊什么，只是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在大家的注视下，姜钰几乎是带着些冲动和刚在席间喝了些酒的不理智，脸红着喊道：“希望我们都自——由——”


    随后，黎炀，伯卿，慕梓初又都跟着喊了几声。


    姜璟被吵得堵起耳朵，十分不满道：“你们这群人知不知道？愿望讲出来就不灵啦！”


    慕梓初走到他旁边，摸上他头顶的白发，坏笑道：“是哦，那你快将昨日那壶桃花醉交出来，让伯卿的愿望灵上一灵，好打破这个魔咒，让我们的愿望都实现。”


    姜璟摇头甩开她的手：“慕梓初，请不要摸我的头发。”


    “还不叫我阿姐？”慕梓初开始伸出手逗他：“交不交桃花醉？叫不叫阿姐？看我抓痒大法！”


    伯卿将刚打开的扇子一收，道：“那桃花醉的事就拜托你啦，小梓初，天色已晚，皇城内宴席也快散了，我可要回去睡觉喽。”


    他向姜钰颔首，随之，人走出院落。


    姜璟急道：“伯卿，你不等我！”


    可下一刻便顾不得伯卿，因为慕梓初正带着她的“抓痒大法”追着他跑来。


    远处，是伯卿愈行愈远的背影。


    眼前，是跑来跑去的一大一小，打打闹闹，满院都是畅快的嬉笑声。


    身侧，是黎炀专注深情的目光。


    姜钰忽然觉得伯卿说的没错。


    当前眼下能够祥和安乐，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