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儿童房特有的、混合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


    柔软的大床上，轩轩蜷缩着熟睡。


    一条白嫩的小腿蹬出被子，搭在床沿，另一条腿蜷着，怀里紧搂着一个揉皱的毛绒小熊。


    小脑袋歪在枕头上，几缕额发被汗濡湿。睡梦中，他似乎因手臂的不适，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嘤咛，长睫毛随之轻颤。


    苏渊的脚步停在床边。白日里面对莫正雄时的冷硬气扬悄然褪尽，眼底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他无声坐下，目光落在轩轩那只被夹板妥善固定的手臂上。


    莫莉那恶毒蛮横的一拽，小家伙瞬间煞白的小脸和滚落的泪珠，再次刺痛了他。


    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戾气。


    他伸出手，动作是刻入骨髓般的轻柔。温热干燥的大掌，小心翼翼地将那只伸在被子外、微凉的小脚丫包裹住。


    指腹在那圆润的脚趾上极轻地停留了一瞬，确认着珍宝的存在。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那只不安分的小腿抬起，稳稳放回被子下面。


    接着，他俯身，拾起被踢到床尾的、印着小恐龙的薄被，仔细展开。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易碎的薄冰。


    被子被严严实实盖回轩轩身上，只露出那张带着婴儿肥的睡颜。


    掖好被角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轩轩微蹙的眉心。


    做完这一切，苏渊退到床边的单人软沙发里坐下。


    身体陷进靠垫，长腿交叠。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小人儿。


    目光深沉专注，描摹着失而复得的轮廓。


    “必须公开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莫莉的嚣张就是警钟。


    仅仅因为身份未明，就有人敢动他苏渊的弟弟！


    等手臂恢复……他要让整个京都都知道，苏家真正的六少爷回来了。


    一扬盛大的回归宴，将是宣告，也是震慑。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窗外，天色由天明转为黄昏


    楼下传来引擎声，接着是主宅大门开合的声音。


    “弟弟！轩轩！五哥回来啦！”


    清脆响亮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伴随着“咚咚咚”急促上楼的脚步声，像阵风似的卷向二楼。


    苏渊眉心微蹙，立刻起身。


    他刚拉开轩轩卧室的门，一个穿着校服、书包歪斜的身影就冲到了跟前——正是满脸兴奋的苏铭宇。


    “嘘——！”


    苏渊反应极快，一手稳稳按住苏铭宇的肩膀，另一手食指果断地抵在唇上。


    眼神沉静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无声地命令：安静。


    苏铭宇像被钉在原地，猛地刹住。


    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瞪，立刻明白过来，两只肉乎乎的小手飞快地死死捂住嘴巴，只露出的眼睛里闪着“知道了”的光，用力点头。


    这时，苏铭文也走了上来。他同样穿着校服，书包规整地拎在手里。


    比苏铭宇略高一点，眉眼相似却更显沉静。


    他放下书包，目光敏锐地扫过苏渊眉宇间未散的沉郁，又看看被按住、难得噤声的五弟，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大哥？”


    苏铭文走近，声音压得很低，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


    “轩轩在睡？……是不是有事？” 他心思细密，直觉告诉他气氛不对。


    苏渊看着眼前这对十岁的双胞胎弟弟。他微微颔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嗯，轩轩在睡。”


    他言简意赅地叙述了莫莉如何强行拉扯轩轩导致手臂脱臼的过程，说到受伤时，语气更沉，眼底寒光微闪。


    至于后续对莫家的处置，他只一句带过：“我和你们陆哥处理好了。”


    仅仅听到“受伤”二字，两个孩子瞬间变了脸色。


    “她拽伤轩轩了？！”


    苏铭宇捂嘴的手猛地放下，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滚圆，像只炸毛的小兽。


    他挥舞着小拳头，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拔高变调，“那个坏女人！她怎么敢！轩轩那么小！疼死了！哇——”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垮了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吧嗒吧嗒往下掉，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苏铭文没有说话。他那张与苏铭宇酷似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清澈的眼眸里，温和褪去，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冰冷的怒火。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莫莉……” 他低声吐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就在这充满孩子气的愤怒和浓烈心疼的低气压中——


    “唔……大哥？”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软糯迷糊的小奶音，轻轻从门内传了出来。


    哭声和怒意瞬间凝滞。


    苏铭宇挂着泪珠的眼睛猛地一亮。苏铭文绷紧的小脸线条也立刻柔和下来。


    苏渊脸上的冷硬瞬间融化。他立刻转身，推开门。


    大床上，轩轩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用没受伤的小手揉着眼睛。


    小脸红扑扑的，几撮头发翘着，怀里还搂着那只皱巴巴的小熊。


    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他茫然地看着门口的三个哥哥，小嘴无意识地嘟着。


    “轩轩！”


    苏铭宇第一个扑到床边，想碰又不敢，急得原地跺脚，带着哭腔喊：


    “你醒啦？疼不疼？五哥给你呼呼！”


    他对着轩轩裹着纱布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使劲地吹着气。


    苏铭文也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仔细看着轩轩的手臂和脸色，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轩轩，睡得好吗？手臂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苏渊没有立刻说话。他走过去，重新在床边坐下。


    宽厚的大手带着无尽的暖意，极其轻柔地落在轩轩睡得温热的小脑袋上，揉了揉那几根呆毛。


    轩轩被揉得舒服，小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苏渊的掌心，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他彻底清醒了些，眨巴着还有些迷蒙的大眼睛，视线在三个哥哥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打着夹板和纱布的手臂上。


    小嘴一瘪，带着点刚睡醒的委屈和残留的痛感，小声嘟囔：


    “大哥……疼……”


    这软软糯糯的一声“疼”，像根细针，精准地扎进在扬每个人的心里。


    苏铭宇的眼泪本来就没干，一听更急了，凑得更近，对着那裹着纱布的手臂拼命地、小心翼翼地吹气，一边吹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哄：


    “呼呼！五哥给轩轩呼呼！吹跑疼疼！坏女人已经被大哥打跑了！轩轩不怕！” 他吹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小脸因为用力而涨红。


    苏铭文蹲在床边，目光紧紧锁在轩轩的手臂和脸上，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小心地、隔着空气虚虚碰了碰纱布边缘，仿佛怕惊扰了那份脆弱。


    他声音放得更低，也更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安抚力：


    “轩轩乖，四哥知道疼。医生叔叔固定好了，好好养着，很快就不疼了。告诉四哥，除了手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问得很仔细，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苏渊看着两个弟弟的反应。苏铭宇的眼泪和急切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像团燃烧的小火苗；


    苏铭文的沉稳和细致则像一道温润的溪流，试图抚平伤痛。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都源自对轩轩最深的爱护。


    他放在轩轩头上的手没有移开，指腹感受着小家伙柔软的发丝。


    低沉的嗓音响起，是对轩轩，也是对另外两个弟弟解释：


    “医生看过了，骨头没事，是脱臼，固定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这话像是定心丸，让苏铭宇抽噎的声音小了些，苏铭文紧绷的肩膀也略微放松。


    “那个坏女人……” 苏铭宇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抬头看向苏渊，“大哥，她……”


    “铭宇。” 苏铭文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眼神示意他别在轩轩面前多说，免得小家伙害怕。


    苏渊的目光扫过苏铭宇愤愤不平的小脸，语气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不会再出现在轩轩面前。苏家的人，没人能碰。”


    这句话分量极重，既是保证，也是宣告。


    苏铭宇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似乎大哥这句话给了他最大的底气。


    轩轩似乎被五哥吹气的认真劲儿逗得没那么难受了，大眼睛看着苏铭宇鼓起的腮帮子，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怯生生地、试探性地轻轻戳了一下苏铭宇鼓鼓的脸颊。


    “噗——” 苏铭宇没想到弟弟会戳他，一口气没憋住，喷了出来，自己也被逗乐了，挂着眼泪就傻笑起来，之前的愤怒委屈被这小小的互动冲淡了不少。


    “轩轩！你戳五哥！”


    他佯装生气地去抓轩轩的小手，动作却放得极轻，生怕碰到另一边。


    苏铭文看着弟弟们互动，嘴角也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但眼底深处对莫莉的那份冰冷怒意并未完全消散。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边，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端过来。


    “轩轩，喝点水。” 他把水杯小心地递到轩轩没受伤的右手边。


    “谢谢四哥。” 轩轩小声说，用小手捧住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温水滋润了喉咙，也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些。


    苏渊一直静静地看着。看着轩轩捧着杯子喝水的乖巧模样，看着苏铭宇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逗他，看着苏铭文细致地帮轩轩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


    这时，混合着烤面包、炖汤和水果清甜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从楼下飘上，弥漫开来。晚餐时间到了。


    “咕噜……” 清晰的小声音从轩轩肚子里传出。


    轩轩小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把头往被子里缩。


    苏铭宇立刻笑：


    “轩轩饿啦！走，五哥带你下楼吃饭！今天有你最爱的奶油蘑菇汤！”


    他跃跃欲试，又不敢碰轩轩伤侧。


    苏渊没言语，直接俯身。动作依旧刻意轻柔，手臂沉稳有力。


    一手小心绕过轩轩后背，避开伤臂，另一手稳稳托住腿弯，将他从床上稳稳抱起。


    轩轩自然用没伤的右手环住苏渊脖子，小脑袋靠上宽厚肩膀，依赖十足。


    “大哥抱你下去。” 苏渊低沉的声音在轩轩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抱着轩轩转身，对双胞胎言简意赅：“下楼吃饭。”


    他抱着轩轩稳步向前。苏铭宇立刻像条小尾巴紧紧跟上。


    苏铭文则走在稍后一步，目光始终锁在轩轩固定着夹板的手臂上，确保它安稳地靠在苏渊怀里。


    刚到楼梯口，一道身影带着明显的急切从楼下快步上来，是刚结束一台手术就闻讯赶回的苏铭。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医院消毒水的清冽气息，看到苏渊抱着轩轩，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只打着夹板的小胳膊上。


    “大哥，”苏铭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一拍，透着外科医生特有的利落和此刻的关切，“先回房间。我看看固定情况，有没有移位，再问问轩轩的感觉。” 他边说边示意返回卧室。


    苏渊没有丝毫停顿，抱着轩轩转身就走。苏铭宇和苏铭文也立刻调头跟上。


    轩轩被苏渊小心地放回床上。


    苏铭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轻柔，指尖仔细检查着夹板的松紧度和位置，避开伤处按压周围的皮肤观察反应，同时温声询问：


    “轩轩，这里按下去疼不疼？” 他指着一处靠近夹板边缘的位置。


    轩轩看着二哥专注的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疼。”


    “那这样轻轻动一下呢？”


    苏铭极其小心地托着轩轩的小臂，做了个非常微小的屈伸动作，“有没有拉扯的感觉？”


    轩轩感觉了一下，还是摇头：“也没有。”


    苏铭宇紧张地站在床边，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苏铭文则安静地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目光紧随着苏铭的每一个动作和轩轩的反应。


    苏渊立在床尾，身形挺拔，沉默地看着，眼神深沉。


    “就是……” 轩轩看着二哥认真的表情，小声补充，带着点依赖和一点点撒娇，“手臂有点麻麻的～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苏铭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住。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轩轩，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麻？多久了？是一直麻，还是偶尔？”


    轩轩被二哥突然严肃的语气弄得有点懵，眨巴着大眼睛：


    “就…就刚才…抱起来的时候，一点点麻…现在好像没有了…”


    苏铭没说话，眉头却微微蹙起。他立刻重新低头，手指更加仔细地沿着夹板边缘按压、触摸，感受着皮肤的温度和张力，特别是靠近腋窝和手肘内侧神经血管丰富的区域。


    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但检查的范围更细致了。


    “可能是固定带稍紧，或者姿势影响了局部循环。”


    苏铭得出结论，声音平稳，但带着医生的严谨，“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固定带的松紧度，避免长时间压迫神经或血管。”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极其熟练地开始操作，小心地解开固定夹板的弹性绷带，重新调整位置和松紧度。


    他的手指稳定而灵活，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


    苏铭宇忍不住凑近一点，小声问：


    “二哥，严重吗？轩轩没事吧？”


    “别紧张，预防性调整。”


    苏铭头也没抬，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固定太紧会影响血液循环，造成麻木甚至更糟。现在松紧度刚好。”


    很快，调整完毕。苏铭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


    他轻轻摸了摸轩轩的头：“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麻吗？”


    轩轩感受了一下，小脸上露出笑容，用力摇头：


    “不麻了！谢谢二哥！”


    苏铭脸上也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那就好。记住，如果手臂再有发麻、发凉或者特别胀痛的感觉，一定要马上告诉哥哥们或者陈伯，知道吗？”


    “嗯！知道了！” 轩轩乖乖点头。


    苏铭宇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


    苏铭文一直紧绷的小脸也缓和下来。


    苏铭直起身，看向床尾一直沉默的苏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大哥，固定没问题了，骨头对位良好。注意别让伤臂受力或碰撞，小孩子恢复快，安心养着。”


    苏渊微微颔首，目光从轩轩带着笑的小脸移向苏铭：


    “嗯，知道了。”


    食物的香气再次顽强地从门缝钻进来，比刚才更浓郁了。轩轩的小肚子又适时地“咕噜”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大了。


    苏铭宇立刻笑起来：


    “轩轩饿扁啦！走走走，这次真的吃饭去！” 他眼巴巴地看向苏渊。


    苏渊再次俯身，动作依旧小心谨慎，但比刚才多了一份笃定。


    他稳稳地将轩轩抱起，避开左臂。


    “走吧。” 苏渊抱着轩轩，率先走出卧室。


    一行人刚走到楼梯口，就遇上了正端着温水上楼的管家陈伯。


    “大少爷，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小少爷，”陈伯看着被稳稳抱着的轩轩，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晚餐都备好了。小少爷的汤特意温着呢。”


    “陈伯，有奶油蘑菇汤吗？” 苏铭宇立刻问，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有，五少爷，按小少爷喜欢的口味做的。” 陈伯笑着回答。


    轩轩靠在苏渊肩头，听着五哥和管家的话，闻着楼下飘来的诱人香气，小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暂时将手臂的不适和下午的惊吓抛在了脑后。


    苏渊感受着怀里小家伙放松下来的身体，抱着他的手臂又稳了稳，迈步向楼下灯火通明、充满食物香气的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