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推石者的呼吸
作品:《自新世界》 寻找赞恩的最初几天,并非只有李厘一个人。
头顶的照明灯稀疏地延伸向深处。
深入矿道,空气首先攫住人的感官。
那不是单纯的尘土气味。
是一种浓稠的、带有金属锈蚀和辛辣的混合物。
深深吸一口,肺叶似乎泛起轻微的烧灼感。
冰冷的湿气附着在一切表面,与晶尘混合,形成一种滑腻的泥浆,脚步踩上去会发出“噗呲”的轻响。
光线摇曳,昏黄地将扭曲的阴影投在岩壁上。
仿佛有活物夹在其中,正在蠕动。
岩壁本身并非天然岩石,而是混合着城市废墟的钢筋水泥碎块,和粗粝的晶簇原生矿层的结合体,诡异地诉说着此地被野蛮开采的历史。
地面上偶尔可见散落着废弃的工具、断裂的线缆。
越往里走,人工的痕迹越少,晶簇的原始力量开始占据主导。
光线不再来自头灯,而是源于岩壁本身。
幽蓝色的晶簇矿脉,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静脉网络,在岩层中蜿蜒穿行,发出一种缓慢脉冲的、如同呼吸般的光晕。
也是矿洞里的主旋律。
一种低沉而恒定的能量嗡鸣,仿佛整座山体都在沉睡中呼吸。
但这种宁静是虚假的。
在一些裂隙处,能量更为躁动。
光芒变为曾经困扰过李厘的深紫色,甚至偶尔爆发出刺目的猩红色脉冲,将周围的一切瞬间泼洒血色,随即又暗淡下去。
温度变得不稳定。
一部分区域阴冷刺骨,呼出的气会结成白雾,但靠近活跃晶簇脉的地方,却会散发出不自然的、干燥的热辐射,仿佛岩壁内部藏着一个熔炉。
李厘就这样带着简陋的装备,一步一步深入坍塌的核心区。
巨大的、棱角锋利的岩石碎块和扭曲的金属支架,杂乱无章地交错叠压,形成障碍,像巨人遗骸逐渐腐坏露出的骸骨。
一切都保持着灾难发生的瞬间动态,仿佛下一秒就会继续崩塌。
能见度极低。
高浓度的矿粉尘和能量废渣,化作浓雾弥漫不散。
头顶的光束被严重散射,只能照出几步之遥,光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
最初光束交叠。
被营救的伤势不重的矿工,包括尼克和石头,他们是刚刚从死神指缝里逃出的幸存者。
身上还带着劫难的创伤与污垢,却又被报恩二字和残存的人性光辉驱动着,再次踏入这不断呻吟的深渊。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营救他们,和他们准备营救的对象是一个仿生机器人。
尼克用李厘向他解释的理由,对矿工们解释赞恩的来历与身份。
这是一群被生活与矿井磨砺得粗糙不堪的人们。
身材大多精瘦而结实。
女性的矿工和男人一样,肌肉线条在厚重的矿工服下紧绷。
脸上覆盖着一层洗不掉的混合了汗渍、油污和晶尘的黢黑,只有偶尔擦拭汗水时才会露出苍白的皮肤。
很多人身上都带着新鲜或未愈的伤:尼克走路微跛,他并不遵从李厘的医嘱,执意跟随她前来,裤腿上渗出的暗红色血渍已经发黑发硬。
石头用一条脏兮兮的布带吊着一只胳膊,动作依然有力,看到李厘,安慰的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肩膀。
另一个叫安姚的壮实汉子,额头裹着纱布,渗出的组织液和灰尘混在一起。
尼克告诉李厘,他就是赞恩最后救下的那名矿工。
所有人的防护装备都简陋的可怜。
厚实的粗布工装磨得发亮,膝盖和手肘处打着补丁,橡胶靴子开了口,有人用铁丝勉强缠住。
仿佛面罩的滤罐早已过期,呼吸声沉重而费力。
他们信任李厘。
除了因为在以前李厘来看望尼克的时候,已经见过她。
也因为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孩,不仅是尼克和赞恩的朋友,也能在遇到难题时,用奇异的冷静,指出结构薄弱点。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加固木顶住。
而当李厘判断出能量脉冲的间隙,他们便抓紧时间奋力挖掘。
叮当作响的工具声、沉重的号子声、彼此粗声粗气的提醒和鼓励,在死寂的矿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用肩膀扛起断裂的金属横梁,皮肤下青筋暴起。
用布满老茧的手传递水壶里仅有的清水,和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压缩营养块。
偶尔会有人低声咒骂这该死的矿洞,和遥远的飞地。
换来一片沉默的认同。
这时他们的眼中还有光。
混合着对赞恩的感激,对李厘的同情,对同伴的责任感,以及一丝或许能战胜无情矿井的微弱希望。
然而希望在绝望的环境里总是最先消耗的东西。
疲惫是第一个敌人。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紧绷的神经、高辐射的环境,迅速榨干他们本就不多的精力。
动作变得迟缓,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镐头无力撞击岩石的声音。
一次小规模的余塌,就能让好不容易清理出的一点空间前功尽弃,也狠狠碾碎一次人们的信心。
现实的引力开始发挥作用。
有人开始计算已经浪费了多少个工作日,意味着家里又少了多少口粮。
有人想起妻儿担忧恐惧的眼神。
尼克的情况越来越糟,高烧反复不退,脸色潮红,咳嗽的回音在矿道里穿出很远。
李厘无法当做听不见。
李厘不想听见有人说出:为了一个或者已经死亡的机器人,再搭上几条人命,值得吗?
她首先做出了她的决定。
“谢谢你们。”
李厘对他们说:“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到他的位置,我需要想一想办法,如果最终的挖掘靠我自己无法完成,我会再去请你们帮忙。”
说完这些话,李厘变得越发沉默。
人,一个个地来,又一个个地走了。
尼克陷入昏迷,李厘命令石头把他背回家去。
轰隆作响的矿道深处,最终只剩下李厘。
寂静变得震耳欲聋。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只有岩石偶尔因应力调整发出吱嘎声,远处晶簇能量流淌的低频鸣声。
渺小与孤独感像会突然活化的岩层,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镐头太沉,就换成了小型的撬棍和铲子。
搬不动的岩石,就用身体顶住撬棍。
利用杠杆原理一点点挪动,直到手臂颤抖脱力。
李厘始终没有停下。
累了就蜷缩在相对稳固的支架下喝口水,啃两口寡淡的胶质块。
困到极致,就在相对平静的时段,靠着岩壁稍微打个盹。
李厘知道赞恩在下面,他还在等。
她的头灯,成了七号支巷深处唯一持续亮着的、微弱而固执的光点。
科尔和石头仍会轮流过来帮忙,但李厘总会驱赶他们,因为她知道完不成劳动配额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代价她可以承担,可他们与她不一样。
每当李厘不得不返回补充物资的时候。
尤金坐在电缆卷上,看着她眼中的光逐渐黯淡。
浑身脏兮兮的,人也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他很想嘲笑李厘固执。
对一个仿生机器人不得体的重视。
但是同样也意识到,如果失去这个机器人,他回归飞地的机会将变得渺茫。
所以当李厘再一次返回,依旧一无所获的时候。
尤金站起身,拍掉她肩头的灰尘。
好心的建议道:“你的体力消耗的太大,需要休息。”
他挪动身体,俯下身。
闯进李厘空茫的视界内:“即便你不喜欢我,不想听我说话。起码该相信这一点,我也希望能尽快找到机器人。”
李厘采纳了他的建议。
并不是因为他的提醒。
是她比他更理解自己的状态,她判断独自寻找赞恩的行动似乎将会变得艰难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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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应该保存体力,绝对不能在此之前倒下。
清洗干净的头发散发湿润的水汽。
李厘躺到床上时,感觉从手臂到腰后,传来程度不同刺痛和钝痛。
仿佛被拥有重量的时间车轮沉重碾过。
新开辟的卧室狭小,临时搭建的床铺转身时会发出吱嘎声。
平躺时腰椎处似乎有长针搅弄,手脚不知觉的抽搐。
李厘不得不面朝墙壁,蜷起身子。
她刚刚想起,没有及时补充抵抗辐射和抑制幻觉的破幻剂与防辐射药剂。
扶着墙壁,想要爬起来接种。
但连日持续的疲倦和紧张,像有人拿着根棒子从头猛然击下。
额头与后脑一阵剧痛,让人瞬间失去反应。
李厘陷入不安的沉睡,梦境十分混乱。
飘荡扰乱视线的灰尘中,是一片破碎而压抑的领域。
粉尘悬浮在每一次呼吸之间。
视野被染成深紫与幽蓝交织的混沌色。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慌乱,还有惊惧的呼吸声。
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她好像还身处矿洞内。
脚步沉重,艰难跋涉。
尽力向前探索,努力拨散混沌,她终于看见了赞恩。
赞恩半跪在倾颓的岩壁下。
躯干受力蜷曲,脊背被巨大的晶簇矿块压得低伏。
他的仿生装甲从前总是泛着类人而可靠的光泽,此刻却布满裂纹。
像是冰层在重压下寸寸崩裂。
熔金般的发丝失去了液态光泽。
幽蓝色的能量液,那是他的血,从裂缝中缓慢渗出。
沿着岩石的沟壑蜿蜒流淌,像是一条条失去方向的河流。
他被压在规律的厄运之下,背脊承受着整个矿脉的重量。
右臂仍保持着向前推抵得姿态,指节嵌进岩缝。
是一个永恒的抵抗姿态。
蓝色光学镜已完全熄灭,胸腔深处那一点幽蓝的微光,每一次能量脉冲掠过,就黯淡一分。
再挣扎着重新燃起。
仿佛直到最后一刻,仍在试图撑起什么。
撑起的是西西弗斯之罚。
每一次即将靠近,山岩便再度崩塌,将他推回原点。
矿道的崩塌,也将向他奔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李厘,一次次推回原地。
西西弗斯最终明白推石的徒劳,而李厘终于在梦境里感到孤独。学会绝望。
李厘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沾上了湿润的水渍。
“……怎么哭了……”
混乱不清中,李厘听见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浓稠的流体传来。
不像询问,更像是一种对观察到的现象的些许怜悯。
有热源靠近,破坏了床边空气原本的平衡。
呼吸声亦越来越近,湿热的吐息缠绕着她的意识,带来一股强行侵入的气味。
是雪松被焚烧后的焦苦,底味压着一种甜腻到令人晕眩的香气。
试图覆盖掉她鼻腔里残留的矿尘和血锈味。
听觉在疲惫中变得异常敏锐,又异常不可靠。呼吸声被放大,带着潮湿的、不属于矿洞的节奏,贴着她的耳廓爬进来。
是幻觉吗?是破幻剂失效后,晶矿辐射对大脑皮层的又一次戏弄?
“……好可怜。”
李厘用力蜷紧身体。
那声音怜惜着贴近,几乎成了抚摸她鼓膜的一种物理触感。
有人从身后拥住她。
安抚她紧绷的脊背,体温同样灼热。
她知道这不对劲。
冰冷的警报在思维深处鸣响,但身体却像一块被彻底榨干的海绵,每一根纤维都拒绝执行指令。
她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越缠越紧。
她无法分辨这是关怀还是吞噬。
神经信号在抵达肌肉之前就已消散殆尽。
她觉得她的头脑很清醒,并不沉溺。
但所有抵抗的意图都化作了一种令人绝望的疲倦事实:她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