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狼老师是真的敢拒绝。


    星若紧赶慢赶，终于在放学前织好了毛衣，并且在狼老师离开前，在走廊尽头拦住他。


    “狼老师，这是我为你织的毛衣，请穿上吧。”


    狼老师目光复杂地看着这毛衣：“我说过，我不需要这个。”


    星若并不意外他会拒绝，她遗憾地说：“狼老师，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但你既然不想穿，我也不勉强你，但这是给你的毛衣，你收着吧，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她把任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任务的描述是【找到这个副本里唯一的怪物，用它的毛给它织一件漂亮的毛衣】。


    只说织毛衣，没有说一定要让对方穿上，那星若就认为把毛衣交到对方手上就行。


    要是这么做任务还无法完成……那再说。


    狼老师看着毛衣没有动。


    星若一副失望的样子：“老师，你也知道，我为了这件毛衣费了不少功夫，你连收都不想收吗？请不要为难我好吗？我工作完不成，真的不好交差。”


    她说这话时语速很慢，像是要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同时手上握着护理师胸章，胸章稳定地散发出温热和力量。


    或许是胸章无形之中影响了狼老师的思维，或许是这件由他的毛织成的毛衣对他确实有极大的吸引力，总之，狼老师的表情松动。


    他叹了口气，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就要接过毛衣：“好吧。”


    大不了这衣服他不穿就是了，不穿就不会发挥作用。


    星若心中一松，已经在祈祷交出毛衣后，这该死的副本就能放她出去。


    但就在狼老师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毛衣的那一刻，周围光线陡然一暗，一缕烧焦味随风送来，星若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焦尸的爪子，就要比狼老师更快地抓上毛衣。


    而狼老师似乎怔愣住了，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星若心中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地把毛衣一收，直接收回了她的工具箱中，并且连着后退好几步。


    那焦尸手抓了一个空。


    星若抬起头来，一只焦尸站在面前。


    比起昨晚上，焦尸的身形更清晰了，身上有的地方的焦皮都开始脱落了，露出猩红的创面，随着动作会渗透出鲜红带黄浊的液体，看起来越发骇人。


    但焦尸的行动也因此更灵敏了，表情也更丰富了。


    它仿佛在经历新生，焦皮脱落、伤口重新愈合的新生。


    扑了个空，那焦尸也并没有攻击星若，而是转头面对狼老师：“你想走？”


    焦尸喉咙里发出嘶哑黏糊的声音，像声带不断被撕裂又不断重新黏合一般，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从黏糊糊的气泡里冒出来的。


    “你不要忘了，我们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拜谁所赐，我们都在这里煎熬，你凭什么能走？”


    狼老师像是哑口无言，沉重地闭上眼睛：“我没有要走。”


    焦尸一个字都不信：“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你已经走了，你就是想丢下我们所有人，休想！”


    这声饱含愤怒的休想说出，一个又一个焦尸从黑暗中走出，围绕在狼老师和星若的周围，阻拦意味明显。


    星若面无表情地站在包围圈内。


    她能听出，焦尸们和狼老师确实仇怨深重，甚至当年幼儿园的火灾可能真是因狼老师而起的。


    但她已经不想玩解谜游戏了，她也不关心这些副本角色的爱恨情仇，她只想完成她的任务然后走人。


    她冷冷开口：“你们有话可以晚点慢慢说吗？现在，能让我先把毛衣交给狼老师吗？”


    那个最先出现的焦尸一号看向她：“护理师大人，我们无意与你为难，这样，你把那衣服交给我，我会帮狼老师好好保管的。”


    星若不闪不避地直视这焦尸狰狞凄惨的模样：“好啊，但我得亲自把衣服交到狼老师手里，之后怎么做，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那不行。”


    那毛衣本来就是狼毛织成，一旦到了狼老师手里，只要他不想交出来，谁都没办法抢夺，而要是他想穿上，也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


    焦尸不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


    狼老师叹气：“我不会跑的，就按护理师说的做吧，我先接衣服，然后再把衣服给你们……得罪一个护理师，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谁知道以后有没有要求到护理师面前的时候呢？


    护理师对于怪物来说，是专业医生，是灵丹妙药，是可遇不可求的，甚至是唯一的救赎。


    “我们的恩怨，我们自己处理，不要让护理师难做。”


    这话很有道理，但……焦尸不同意。


    得罪护理师，可能以后会很麻烦，但要是让狼老师跑了，它们就没有以后了！


    焦尸一号说：“我不信你。”


    狼老师沉默。


    星若也沉默。


    从他们的对话中，星若听出，护理师这个身份确实颇有分量，让这些怪物们很忌惮。


    但焦尸们依然不愿为此妥协。


    狼老师看似愿意配合自己的工作，但在焦尸坚持下，也不想再多做什么。


    而星若也不可能真的详细地跟他们商量说，大家先把狼老师绑起来，确定他跑不了，她再把毛衣交给他，然后焦尸秒秒钟把衣服拿走。


    走个过场，让她先把任务完成。


    她毕竟是护理师，再怎么也不能主观表达出钻任务漏洞的意图。


    她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没法达成共识了。”


    焦尸一号说：“护理师大人，抱歉了，请你暂时在这里不要动。”


    星若：“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看着这一圈焦尸：“你们要杀了我吗？”


    焦尸一号沉默片刻：“您多虑了，等副本结束，我们会送您出去。”


    说话间，火光大亮，一天一次的围剿幼儿园环节又到来了。


    那些成年学生再一次围在幼儿园大门外，叫嚣着要把烟雾抓起来。


    霍成宵三人也再次从教室里出来，开始各显神通地抓外面的学生。


    期间，他们看到了被焦尸围着的星若，但他们没有过来，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变成科学家的韩音雪低声说：“我们真的不用管星星吗？”


    霍成宵冷声道：“你没看到任务更新内容吗？只要把前两天没抓过的学生抓进来，我们的任务就能完成，不要节外生枝。那个星星的任务，恐怕和我们不一样吧！”


    一个副本里，玩家任务不一样的情况是很常见的，这种时候，玩家们往往是竞争对手，关心对手帮助对手与自杀无异。


    只不过这个副本里，玩家一共就这么几个，大家一开始就一起行动一起经历生死考验，他完全没怀疑，他们这几人其实并不是一个阵营的。


    韩音雪也不再说什么。


    星若站在走廊下，看着一个又一个成年学生被抓进来，她问焦尸一号：“把人抓全之后，你们会怎么样？能得到自由吗？”


    焦尸一号没有正面回答：“之前我听到了你和那些玩家的谈话，你们都很支持我们复仇不是吗？我们只是把仇人抓进来，让他们感受我们的痛苦而已。”


    焦尸一号：“我确实该感谢你们，以前过来的玩家，从没有帮过我们。”


    或是想不到，或是不愿意，或是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就因为各种原因先被弄死了。


    总之，这一次，是它们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星若继续问：“所以，当年火灾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边说话，她一边观察周围的焦尸，31具焦尸都在这里了，她绝无可能在这么强大的包围圈下完成任务。


    但她知道，等抓人环节结束，焦尸们会附身在学生身上离开，由此去抓学生的家人。


    到时候留下来的焦尸肯定不会很多。


    焦尸一号冷冰冰地说：“这个问题，你该问他！”


    星若看向狼老师。


    狼老师默默低头。


    星若：“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不是！”狼老师立刻提高了声音，但沉默片刻，闷声道：“但后来到无法收场的程度，确实跟我有关。”


    然后星若就听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狼怪因为贪玩，进入普通人的城镇，甚至混到幼儿园里当老师的故事。


    火灾的发生，确实是意外，那时是中午，每个班级的孩子都在睡觉，老师也跟着午休，只有少数教职工还醒着。


    厨房煤气泄漏，一个后厨人员进入时，违规地抽了烟。


    于是，轰然一声巨响，厨房炸了，瞬间化为火海，并且最先波及了最近的一间教室。


    一时间，老师叫孩子哭。


    其实那时候大家是有时间逃出来的，至少大部分人都能活下来。


    但狼怪当时太自信也太莽撞，他毫不犹豫用自己的力量笼罩住火焰，阻止火势蔓延。


    他本来是想拖延时间，让更多人逃出去。


    可他不知道，他的一个仇家已经追他追到附近，他一动用力量，对方立刻察觉到了。


    对方也用力量，把幼儿园整个包裹住，于是，当师生们逃到门口，却发现怎么也出不去。


    狼怪一时之间打不破那屏障。


    幼儿园很快就化作一片火海，眼看所有人都要被烧死，狼怪知道这是自己带来的灾难，于是用了大招。


    他开启了一个传送阵，把孩子们送出去。


    为了不被外面的仇人发现活人气息突兀消失，他每传送走一个孩子，身上的狼毛就会化作那孩子的样子，代替对方被烧，做出那孩子是被烧死的假象。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且快速，他安抚所有大人，让大家别乱，让大家先保护好孩子，让孩子先走，他有能力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当时大人们又惊又怕，发现他这么厉害，知道自己有可能活下来，当然也愿意孩子优先。


    但万万没想到，狼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火势的凶猛可怕。


    他拼尽全力把最后一个孩子送走后，再无力送走其他人。


    幼儿园完全被火焰湮灭，所有大人在凄厉无助的惨叫声中，被大火无情吞没。


    ……


    狼老师疲惫地说完这个故事，周围一片静默，焦尸们都面无表情。


    恨，怎么会不恨呢？


    如果不是狼老师，火灾怎么会到那个程度，怎么会一个人都跑不出去？


    如果不是狼老师给了大家希望，大家最后被烧死的时候，又怎么会那么绝望？


    31人的死亡，狼老师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它们也不至于全部黑化。


    是后续学生家长们当做没这一回事的无情，是人们的厌恶远离和镇压幼儿园，是社会上不公的揣测，让焦尸们日复一日备受煎熬，就此一点点异化。


    心底的仇恨，也从那么一点点，越团越大，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巨树。


    它们恨狼怪，也恨学生家长，恨所有的一切。


    直至今日，已经无法回头，也不愿回头。


    “当——”晚上八点的钟声响起。


    霍成宵三人终于把该抓的人都抓完了，此刻按照流程，跑回教室睡觉。


    只要熬过这一晚，明早任务结算，他们就能出副本了。


    院子里只剩下今晚被抓来的几十人。


    焦尸一号对同伴命令了几句，星若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反正一部分焦尸走过去，打起了那些被抓的学生，打着打着就附身在他们身上，一个个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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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儿园。


    果然和星若预料的一样。


    随后，前两晚被抓来的学生家长们，也准时出现在幼儿园外面，麻木痛苦且不受控制地走进幼儿园。


    幼儿园里一下子被填满。


    焦尸一号看了一眼星若，她平静甚至是老实地坐在廊下，看着这一切，似乎已经放弃了她的任务。


    毕竟是护理师，只要不闹妖，它也不想和星若起冲突，就没有劝星若回教室。


    或者说，把人放在这里，放在眼皮底下，它更放心。


    它让几个焦尸看着星若，自己带着其他焦尸朝那些家长走去。


    于是，十大酷刑又上演了。


    只不过这一次，星若看到的不再是静音版，一声声惨叫不断地传入耳中


    星若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在这一片嘈杂中对身边的狼老师说：“当年火灾之后，这些焦尸被困在幼儿园里，虽然一点点异化了，但它们并做不了什么，是你的再次出现，让这个幼儿园成为了一个副本吧？”


    狼老师一怔，低声说：“是。”


    当年火灾之后，死了足足31人，他怎么可能不报仇，他去追杀那个仇人了。


    等他解决了对方，再次回来，才知道这边后续的发展竟然如此离谱。


    他回到废墟，感受到了31个灵魂的痛苦哀鸣，他不忍它们这样继续受折磨，也无法叫他们就此安息。


    于是，他向邪神借来力量，重启幼儿园，让当年那些小孩每天都不得不回到幼儿园。


    他希望焦尸们看到当年这些孩子每日惶恐不安，能消弭内心的仇恨。


    他把自己也困在了这里，日日赎罪。


    再后来，幼儿园又变成了副本，于是常有玩家光顾，多了一分热闹，也多了更多规则，但与此同时，焦尸们也多了一个希望。


    那就是，让玩家满足它们的愿望，助他们抓来学生家长。


    星若眉头动了动，捕捉到了一个词：邪神。


    原来幼儿园变成现在这样，是这个邪神搞的。


    星若笑了笑，有几分讽刺：“你倒真是个善良的怪物，虽然造成这一切有你的原因，但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救人，如今你一边自困赎罪，一边放任焦尸们复仇，都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


    “但你在弥补的过程中，制造了更多的杀孽，这一场又一场的副本开启，死在你手上，死在这个副本里的玩家，不在少数吧？”


    狼老师沉默片刻：“玩家触犯了副本规则，他们无法通关，是自己能力不行，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要是你没有重启幼儿园，没有这个副本，那些人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这里。换句话说，那些人难道不是因你而死吗？”


    狼老师默然。


    “好吧，那些人你都不认识，和你也不是一个种族，你无法共情，我们就先不说，那我呢？”


    星若神情淡漠，语气却难掩低落：“我为你而来，兢兢业业地给你织毛衣，你却因为心中对焦尸的愧疚，连衣服都不肯接，你知道我完不成任务，会面对什么吗？


    “你的这份坚持，可害惨了我。”


    狼老师一时无言，但星若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直了。


    几秒钟后，他才艰难道：“你是护理师，游戏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星若目光闪了下，护理师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听着处处都有特殊待遇？


    可惜，她是个冒牌货。


    她嗤笑：“你看这个副本，那些学生必须每天来幼儿园报道，焦尸们正常情况下只能晚上出来，想要抓人只能通过玩家，玩家必须伪装小孩，晚上八点之后必须绝对安静……处处都是规则。


    “包括你，你向邪神借力，肯定付出代价了吧。所有人都在规则之下挣扎，你为什么认为，我触犯了规则不会受到惩罚？”


    “护理师又不止我一个，更何况，我也不过刚上岗不久。”


    她看着狼老师的大毛脸，继续加码：“明天早上，这个副本就结束了吧。一旦副本结束，我就会被判定任务失败，如果我就此身亡，你这位好心善良的狼老师，会去祭拜我，会去听听我灵魂的悲鸣吗？”


    狼老师身体一颤，闭上了眼睛。


    边上的焦尸看了看他们，周围太嘈杂，他们看着那些人被折磨非常解气，一时也没发现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


    狼老师沉默许久，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妥协道：“你把毛衣悄悄给我吧。”


    他接了就是了。


    星若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避开焦尸的视线，把毛衣从身后传给狼老师。


    狼老师把毛衣握在手里，如他所说那样，果然没有穿，他问星若：“现在呢，你任务完成了吗？”


    星若看着任务页面，没有丝毫反应，她也没有感受到脱离副本的力量。


    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隐去：“没有，恐怕，真的需要你穿上才行。”


    甚至，不只是要求穿上，还需要衣服发挥作用，她的任务才算完成。


    狼老师：“我不能穿，我要是走了，这个副本会消失……”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沉沉黑烟带着浓烈的烧灼气息，甚至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如同锁链一般，朝两人这边打来。


    星若一边闪躲，一边对上了人群中焦尸一号愤怒的眼神。


    就在锁链即将打中星若时，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将那锁链打散。


    狼老师站在星若面前，尾巴高高竖起，膨胀至平时两倍大，他对焦尸一号说：“张老师，别冲动，我没有穿那衣服。”


    焦尸一号盯着星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收敛与平和，一字一顿说：“我给过你机会了，护理师大人。”


    它下令道：“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