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把名单拿给沈玉峨。


    沈玉峨接过来,连看都没看一眼,拿起书桌笔架上的笔,饱蘸红墨,在上面胡乱勾涂着。


    “这个不行、这个名字这么土,怎么排这么高,这个名字倒是好听,提上来......”


    她鬼画符一般毫无章法地涂着,丝毫没有个皇帝的样子,倒向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孩童,画完之后,就把拿名单往孟璟身上一丢。


    孟璟接过来飞速看了一眼,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和缓了些,道:“臣遵命。”


    沈玉峨轻抬着下巴,眸子却轻垂着看她,眸光晶亮如稀世罕见的黑珍珠,美得有些不可一世的轻狂。


    “如此甚好。”她撂下这句话,就风一般的走了,如她来时一样,难以预测,难以揣摩。


    人走后,那满室的清寒气儿还在,却让在场的几个人恍然像一场梦。


    好一会儿,才有人主动走上孟璟跟前,问道:“孟丞相,陛下改了什么名次?咱们真的要依她的命令形势吗?兹事体大啊。”


    殿试上的名次,尤其是第一甲的,大多都已经定好了,她们多少也都收了好处。


    “依她吧。”孟璟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表情有些阴森。


    她直接把名单甩给对方看,对方看完,松了一口气。


    那名单上,虽然被红墨描描画画,如同杂乱的丝线一般的连在一起,墨迹很粗,力透纸背,看起来竟有几分泄愤般的意味。


    不过幸好被勾选的基本都是第二甲末席与第三甲,第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前列的名字倒是没有被勾画牵连到,这也是她们最关心的名字。


    至于排名靠后的那些人,名次稍微靠前靠后,倒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只是有些奇怪。


    “陛下从不关心政事,怎么今日?”有人问道。


    孟璟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她在意的也是这个,但她并未直接表明,敷衍两句便散了。


    但一回到孟府书房,立刻就有探子上前,将今日发生的种种,被君后赶出蓬莱殿不许留宿、赌气拿下人发火、把衣储莲接出冷宫让君后吃醋......全都汇报给她。


    “原来如此...”孟璟听完,紧缩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末了又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个沈玉峨别说是做皇帝,就算是做为女人,也是个窝囊透顶的。


    在自个儿的宫殿内,被自个儿的君后赶出来,却没胆量冲着孟鸿雪发火,只敢畏畏缩缩,冲着无关的人发难赌气。


    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儿郎之态~~


    孟璟在内心轻蔑感叹沈玉峨无能,同时又感叹自己儿子有手段,能把沈玉峨拿捏在鼓掌之中。


    当初她们孟家因为贪污获罪,全族女子都被流放,男子不是被卖,就是被纳入教坊司。


    当时,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孟家完了,就连孟璟也这样认为。


    但谁能想到,即将登基的沈玉峨,竟然在教坊司对孟鸿雪一见钟情,孟家也因此复起了,而且还比从前更加有权有势。


    只是说来奇怪,沈玉峨在教坊司对孟鸿雪一见钟情时,并非二人第一次见面。


    孟家还未获罪流放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官员。


    当年,孟鸿雪和衣储莲同为三皇子的伴读。和其他皇子皇女以及伴读们,一同在上书房读书识字。


    但那时却从未传出过沈玉峨对孟鸿雪有意的传闻,反倒是衣储莲独得沈玉峨青睐。


    为此,孟鸿雪每次从上书房回来都闷闷不乐,总说衣储莲掐尖要强,处处算计他,处处压他风头。


    后来......没后来了,孟家一夜倾覆,孟鸿雪也从皇家上书房,沦落到了教坊司。


    谁料想,天无绝人之路,一向对孟鸿雪没兴趣的沈玉峨,竟然突然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她就爱这种救风尘的调调吧。


    孟璟这般想着,彻底将对沈玉峨今日干政的怀疑抛之脑后,


    *


    离开保和殿,沈玉峨去了一趟慈宁宫。


    慈宁宫是太后雷氏的殿宇,但雷氏并非沈玉峨的生父,她的生父是个温柔美好的男子,可惜出身不高,但好在母皇很疼他。


    母皇因病体弱,导致后宫的争斗无休无止,惨烈到君后都死了四个。


    但战火从未波及到生父身上,还破例让位份不高的他亲自抚养沈玉峨。


    但他只因在沈玉峨八岁时,说了一句‘玉峨要好好读书,你母皇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话,被周贵君的耳目听到,直接勒死。


    那之后,她就被记在了一直没有孩子的第五任继后雷氏名下,成了他的养女。


    幼年沈玉峨一直记着生父的惨死,冷眼看着母皇后宫里,一个赛一个漂亮凶悍的男人互相争斗算计,包括她的养父雷氏。


    雷氏有自己的孩子,对她十分轻视,直到他的孩子死在宫斗里时,才不得不全力扶持她做太女。


    因此,幼年的沈玉峨就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娶这些心如蛇蝎的毒夫,定要娶一个温柔贤淑,大方端庄的。


    不久后,衣储莲就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干净、清白、温柔、体贴,简直就像雪山融化的水,没有一丝杂质,流到她的心里去。


    思绪间,她已经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沈玉峨和雷氏虽然只是政治盟友的关系,但孝道方面,她一直做得很好,无人诟病。


    可自从穿越女来了之后,别说每日请安尽孝了,就连过年这样的大节日也不说看望一下,好像后宫里没这号人物一样。


    又得收拾烂摊子!沈玉峨叹气。


    “皇帝富有四海,又有佳人在侧,何故叹气啊。”雷氏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语气里满是嘲弄。


    “父后就别取笑女儿了,女儿是来给您请安的,这阵子国事繁忙,一直没能向您问安,请父后恕罪。”沈玉峨略带歉意一笑。


    “行了,你有这个心就好,不用特意跑一趟,风大雪寒,皇帝得注意身体。”雷氏面容晦暗不明。


    他一直以为,‘沈玉峨’登基之后性情大变,还对他轻视怠慢,因为她已经得到了皇位,不再需要他这个君后帮着争权,所以立刻丢在一边。


    宫人们虽然对他不像对衣储莲那样过分,但也并不尽心。


    说到底,还是皇帝和君后不敬重他的缘故,尤其是那个孟鸿雪......


    如今沈玉峨难得来一遭,甚至还有求和的意思,他没必要闹得不快,彻底撕破脸,那样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难看。


    “您是女儿的父亲,就算以天下财力养父后也是应该,何况只是区区风雪,今晚女儿就陪父后一起用膳。”沈玉峨轻笑着。


    雷氏听到‘以天下养父后’这句话,表情略显松动,若真是以天下财力赡养他就好了。


    先帝在时,他虽然贵为君后,却因为是第五任继后,风光、封号、家人荫封什么都没有。


    先帝薨逝后,他虽为太后,却没什么尊荣,这辈子都没风光过。


    “也好,哀家也好久没和皇帝吃顿饭了。”他点头应允。


    晚膳一道道呈上来,饭间,沈玉峨主动提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惹得雷氏连连发笑。


    “这么久远的事,皇帝还记得这么清楚?”雷氏笑着说。


    “旧时的事,女儿全都记得,旧时的人,女儿也一个不忘,您快尝尝这个,这也是女儿的最爱,从幼时到现在,一直不曾改。”沈玉峨用白玉筷尖夹了一块荷花酥到雷氏的碗碟里,笑得温柔轻和,


    雷氏筷尖一顿,瞬间联想到白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册封衣储莲为侍郎一事。


    怪不得突然来慈宁宫看望他,又是认错,又是说要以天下尊荣养他。


    闹了半天,还是为了衣储莲啊。


    也对,皇帝再昏庸荒唐也得上朝,难免有不在后宫的时候,一旦衣储莲落了单,孟鸿雪能放过他?


    *


    和太后达成协议后,沈玉峨独自回了养心殿,没有向从前一样直奔蓬莱殿的方向,一副还在生气闹别扭的样子。


    孟鸿雪也像是在赌气,也没有派人来请她回去。双方就像青葱又倔强十足的少年,谁也不肯先服软。


    宫人们都在忧心,他们多久才能和好。


    只有沈玉峨心里,乐开了花。


    好耶,晚上不用跟孟鸿雪这个贱奴一起睡觉!


    夜渐渐深了,偌大的后宫仿佛都沉睡了。


    唯有东暖阁内,亮着一盏微弱的小灯。


    窗外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灯火泛着梦一样不真实的橘红色,照亮衣储莲半张病态冷白的脸,另半张脸则隐没在浓浓的黑暗中,伤疤沟壑纵横,穿梭在明暗中,令他整个人如同瘆人的鬼魅。


    衣储莲漠然看着灯火,心中却在盘算。


    他如今虽然出了冷宫,也有了位份,但往后的日子,只会比冷宫更加难捱,因为孟鸿雪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玉峨看似对他回心转意,但根本信不过。


    还有这东暖阁,看似温暖精致,但伺候他的宫人里,说不准就有人是孟鸿雪的眼线,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他现在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艰难无比,走错半步,就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为今之计,他只有投靠太后这一条路。


    只是太后雷氏向来不喜欢他,想要让太后出手庇护,他必须得吃些苦头,受些屈辱了。


    但没关系,这些年他吃的苦受的罪还少吗?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至少在救回父母之前,活下去。


    衣储莲眯了眯眼,狭长而阴沉的丹凤眼里漆黑一片,烛光映在眼中恍若一蓬诡谲凶猛的野火,被仇恨的烈油一浇,更加摧枯拉朽地焚烧一切。


    突然,微茫的烛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紧闭的窗棂发出一丝细微峨响声。


    “谁?”


    衣储莲瞬间浑身一震,一股刻入骨髓的寒意从背脊爬上来,长年累月的折磨与不安,让他此刻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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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点异样的动静,都如同惊弓之鸟。


    “是我。”窗棂缓缓被推开,簌簌雪花吹了进来,美得像一场梦境,也显得出现在纷乱雪花里的沈玉峨极不真实。


    “玉、玉娘?”衣储莲眸色微惊,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颤着。


    沈玉峨微笑着走近他,晶亮的眸光似一撇弯弯的月影:“今夜感觉如何?手上的伤还疼吗?”


    “好、好多了。”衣储莲怔忪片刻,才意识到沈玉峨真的来了,堂堂皇帝,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冒着凛冬深夜刺骨的风雪,爬墙翻窗来看他。


    他立刻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要下床,做出一副焦急心疼的模样:“今夜风雪大,玉娘怎么一个人来了?”


    “别下床。”沈玉峨眼疾手快,一把握住衣储莲的脚踝。


    衣储莲顿时浑身僵硬紧绷。


    沈玉峨冒着暴雪而来,身上还带着未消散的寒气,握住他脚踝的手,更是有一种说不出凉津津的触感,令他浑身都颤栗酥麻。


    他的身体明明本能抗拒反感沈玉峨的触碰,但当她的手真实握住他脚踝的那一刻,那清冷中带着温柔的触感,就像一滴掉进热油里的水珠,刹那间沸腾蔓延开来。


    明明她的手是冷的,却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震荡。


    “你身体不好,别光着脚踩地,小心着凉。”沈玉峨握着衣储莲光洁白皙的脚踝,重新放回被子里,温和的声线里充满了关心。


    衣储莲眼睫微微一颤,看着沈玉峨的眼神,有瞬间的晦涩与失神。


    “玉娘怎么深夜来了?”他忍着颤栗未退的反应,低声问道。


    沈玉峨一笑,暖意温和:“想你。”


    “......”衣储莲的心脏骤然猛缩了一下,强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撞得他肋骨一阵阵发疼。


    沈玉峨的回应太过直白而热烈,令他一时死咬着牙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反倒是沈玉峨继续温声软语地询问:“今日身体怎么样?”


    “伤口可还像昨日那般疼吗?”


    “宫人们照顾得怎么样?有人怠慢你吗?”


    她事无巨细地问着,仿佛棉絮一样轻柔的盖在他身上,驱散他浸入骨髓的湿冷阴郁。


    “都挺好的。”衣储莲低着头,声音极轻地回应道。


    “那就好。”


    沈玉峨放下心中担忧,十分随意地坐在床边脚榻上,半个身子靠着床,支着下巴看着他笑道:“我已经和父后说好了,以后我不在后宫的时候,你就去慈宁宫陪他。这样,孟鸿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你如何,我也能放心在前朝处理政事。”


    衣储莲呼吸无声一滞,看向沈玉峨的眼神更是带着一丝惊愕。


    他千算万算,把未来可能会遭受的磋磨痛苦都算好了,却万万没算到,沈玉峨竟然会主动为他谋一条生路。


    若是做戏,也未免太真了些,


    就在衣储莲愣神间,沈玉峨继续说道:“至于你父母...我现在还不能把他们召回来,否则孟璟她一定会起疑作乱,但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一路人去保护照顾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在边境受苦。”


    她仰着头,带着深深的歉意看他,烛火微光撞进她的眼里,恍若一片细碎斑斓的星河,迷离的、绚烂的,都为他一个人盛放。


    “......我明白。”衣储莲强稳着理智,说道。


    不管沈玉峨说的是真是假,他都无法验证,也强行改变,他索性说出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半真半假地相信她,半真半假地说服自己。


    “我就知道,你会信我”沈玉峨轻声笑了一下,将脑袋隔着柔软的被褥,轻轻枕在他的膝盖上。


    衣储莲浑身不自在,垂下来的床幔,将他们包裹在一个封闭狭窄的小世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成暧昧的试探。


    ......这是沈玉峨的试探吗?否则她为什么深夜来看自己?就为了说一些让他安心的话?


    衣储莲心中冒出这个想法,可转念一想到自己满是伤疤的脸,就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得近乎可笑。


    或许,她只是在和孟鸿雪赌气,无处可去,才来到她这里歇一歇脚。


    就像平时锦衣华服的贵人,受冻了之后,也会把柜子底积灰的破烂旧棉絮拿出来穿上保暖。


    他现在就是遭人嫌弃的破棉絮。


    “玉娘,夜深了可要在东暖阁歇一歇?”衣储莲道。


    就算是做做样子,他也得让她留宿东暖阁,以免沈玉峨觉得他排斥她。


    但沈玉峨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伏在床边。


    衣储莲仔细一看,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双眸轻阖,呼吸微微,看样子是困极累极了。


    她被雪水打湿的发丝湿漉漉地散着,有几缕散落在衣储莲的掌心,微凉、轻软,却仿佛有千斤重量,沉甸甸地压着他,压得他难受心酸。


    今夜发生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好像他的玉娘真的回来了一样,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