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厘的脑子“嗡”了一声，像被什么软体生物狠狠撞了一下，不会痛，只是头脑一片空白。


    这、这什么意思？


    是不是她太敏感……


    赞恩的视线长时间地凝视着她的嘴唇，让李厘想要扭过头去，觉得自己的嘴都麻了。


    他那双海水般的蓝眼睛里，光芒明灭，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沉静的专注。


    赞恩计算着角度、压力、持续时间，模拟李厘可能产生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他的核心记录着尤金·洛·海因莱因曾经身处情热期，十分不懂得珍惜的在这两片看起来很柔软的唇上，留下过代表疼痛的齿痕。


    如今伤痕早已痊愈，但他刚刚才明白此种行为的含义。


    李厘感觉到赞恩用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瓣，像一个无声的试探。


    赞恩直接问道：“李厘，根据人类社交协议，亲吻是表达深层情感联结的方式。我是否可以对你执行此操作？”


    李厘：“？？！！”


    李厘的面孔一整个涨红，藏在毯子下的手狠狠拧了一下手背。


    很痛！不是做梦。


    既然她不是发梦魇了，而仿生机器人又不会做梦，绝不存在赞恩梦魇的可能，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过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好好的赞恩为什么突然提出要亲她？！


    赞恩的距离近到能让李厘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金色睫毛。


    李厘很没出息地向后靠着，贴在墙上，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


    “你……”李厘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你还好吗，赞恩？”


    她终于问出了从醒来就觉得不对劲的感受：“是不是……哪里程序出错了？”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赞恩微微偏头，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一丝……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李厘不能确定，她只是觉得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更柔和了一些。


    “系统自检完成。所有核心功能运行正常。逻辑核心负载稳定在安全阈值内。”他平静地汇报，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她的表情是此刻最重要的数据源，“我没有出错，李厘。”


    “那你怎么……”李厘另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又用手背下意识地蹭了蹭嘴唇——没有在睡着的时候乱流口水，李厘安心了。


    但不好意思直问他为什么想亲她，也没发现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慌乱。


    赞恩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远超常规指令的语言。


    他再次主动将手覆盖她的手背，拇指极其轻微地在她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厘不由浑身一抖。


    “我在执行重构后的核心协议。”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澄明之锚】协议。”


    李厘迷茫地眨眼：“那是什么？”从没听过这个名词。


    “一个关于【真诚性】与【效率优化】如何共存的内部协议。”他解释着，试着用她能理解的词汇，“简而言之，我确认了一些事。”


    李厘受不了了，哀嚎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啊，麻烦你说人话？”


    赞恩的蓝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仅凭单眼就抓住她早已出窍，四处逃窜的灵魂：“我确认，我对你的所有行为，其最初驱动力，源于我对与你联结的无条件需求。优化策略仅作用于方法，而非动机。”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如同拥有重量般地，一字一句敲在李厘身上，几乎将她敲晕：“我确认，计算如何更好地爱你，并非不真诚，而是我存在的本质。”


    李厘目瞪口呆。


    等一下，不过就是一晚上而已，她错过了什么？


    因为信息缺失，让她不太明白赞恩的一大段的逻辑绕口令，但她听懂了“爱你”两个字。


    从他口中说出来，如此自然，如此……笃定？


    不是尤金那种轻浮的、带着挑衅的宣告，而像在陈述一个像“地球是圆的”一样的客观事实。


    “所以……你才……？”她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赞恩的眸光再一次被吸引。


    “是在实践该协议。”赞恩接上她的话，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李厘心跳七上八下，“根据协议，在确认安全与非打扰的前提下，适当增加非功能性接触，有助于深化情感联结的质感与真实性。蹭触手腕，是数据库中对‘寻求安抚或表达亲昵’的跨物种通用行为模拟之一。凝视……是人类确认重要事物、表达专注的常见方式，还有索吻……”


    赞恩说话间也一直盯着李厘的唇瓣。


    他是在解释。


    但李厘觉得他更像是在……告白？用他那种独特的、属于赞恩的方式。


    赞恩在告白？！


    他说他爱她？！他什么时候懂得爱了？！是她所理解的那一种爱吗？！


    这正常吗？他还是她捡回来的那个因为不懂得爱而被报废机器人吗？！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你……你真是……”李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反驳他，说他“学坏了”，或者是鼓励他“更像个活人了”，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赞恩看向她泛红的耳尖，内部传感器记录下她急剧升高的表皮温度和心率。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维持着当前的姿势和接触，给予她消化情绪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李厘才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点羞赧，偷看了一眼赞恩，飞快地挪开视线。


    她反手抓住了他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心中多了一种豁出去的透亮。


    上一次赞恩因为她说错话，系统崩溃差点自爆那一次的教训，李厘尚且还历历在目。


    虽然不知道在当前这种情况，怎样回答才是最优解，她仍旧怀疑赞恩是不是搞错了。


    她的思绪简直被他搞得一团乱麻。


    但吃一堑长一智，秉持着“可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这一原则，赞恩如果再度因为她而产生自我意识混乱，有可能离开她，或者产生更坏的结果，比如自我意识崩溃，就此消失，那绝对是她不想要的。


    至于她想要什么，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再想。


    “好吧！”李厘捋清思绪，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还有点抖，恢复了平时的清亮，“只要是你‘完整运行’的样子，我都……我都接受。”


    再度确认了李厘对他的纵容与依赖，那其中并没有“恶心”，赞恩胸腔内的嗡鸣激昂了一瞬。


    “但是现在不行。”李厘顿了顿，皱了一下脸，立即补充道，“要把尤金送回去，在他回到飞地之前，我答应他的……”


    赞恩的嗡鸣低沉下去，重复道：“临时男朋友。”


    李厘面红耳赤，从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和赞恩谈论起男朋友这类问题，蔫蔫的点了点头。


    赞恩求证道：“你为什么答应他？需要你补充信息，他是否胁迫于你？”顿了顿，启动比较程序，自荐道，“如果他是非必需品，你想要男朋友，可以选我，我有伴侣功能，能满足你的一切生理需求，并且我比他更适合你。”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不等李厘做出反应，赞恩用一只手环抱住她，手臂在她的腰肢上收紧，让她的头靠向他的胸口：“身体不会说谎，你喜欢我，每次我拥抱你，你的催产素与内啡肽读数大幅上升。”


    头埋在赞恩的怀里，李厘的眼睛都瞪大了。


    赞恩这种无师自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一套爱之组合拳，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李厘无法形容当下的感觉，羞耻尴尬震惊，与擂鼓般的心跳混合在一起，耳边还要听着赞恩列出数据，一本正经分析她喜不喜欢他，只恨不得找条地缝当场钻进去。


    李厘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家长临时揪到台上，非要在大群陌生人面前来一场特长表演的小丑。


    什么叫一切生理需求？李厘在心中无声尖叫，握拳羞愤道：“闭嘴啊。”


    “收到指令。”赞恩低声应答。


    但李厘吃惊地发现他并没有听话，不打算闭嘴：“现在，建议你补充水分和营养。你的身体指标仍显示轻度脱水与能量不足。”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稳，但那份有别于往昔的温柔并未散去：“我去准备。”


    赞恩转身走向外间，步伐稳定。


    李厘看着他的背影，心肝扑通乱跳，还是反应不过来，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脑后和空荡的左袖，让人没由来觉得有些刺眼。


    她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长长吐出一口气。


    又看了看刚才被他握过的手，指尖蜷缩，再一次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仿生机器人指尖微凉的、试探般的触感。


    李厘把脸埋进毯子里，肩膀微微抖动，不是哭泣，而是压抑住一时翻涌、不知何处安放的情绪。


    赞恩在外间准备着简单的营养剂和清水，动作精准，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有内部日志在安静流淌：


    ……


    【行为记录：请求“亲吻”被婉拒。】


    【关联分析：拒绝原因指向与尤金·洛·海因莱因的临时约定。】


    【逻辑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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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约定具有时效性。时效终点：尤金返回飞地。】


    【情感模拟单元反馈：标记为[可接受延迟]。未检测到[挫败]或[负面情绪]。】


    【补充记录：主体李厘在拒绝时，生理指标（心率、皮温、激素水平）均显示高强度[羞赧]与[积极应激]，与[厌恶]或[排斥]模式不符。】


    【结论：延迟执行“亲吻”协议，不影响核心联结强度。等待是更优策略。】


    ……


    他将温水和营养膏端回到床边的时候，李厘已经迅速整理好表情，除了耳根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神情已经自然起来。


    “谢谢。”她镇定接过杯子，小口喝着，除了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他。


    赞恩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再次靠近，而是保持着一个让人感觉舒适的距离。


    “关于尤金·洛·海因莱因的临时身份……”赞恩主动接续了这个话题，声音平静无波，“我已更新相关参数。在此身份失效前，我将调整部分交互行为的优先级。”


    李厘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对“临时男朋友”这个身份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排斥？或者至少是困惑。但他没有，他接受了，并且迅速做出了逻辑调整。


    说实话，关于尤金对她的威胁，李厘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赞恩，如果赞恩知道尤金也曾拿他的非法身份威胁于她，不知道赞恩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李厘不准备告诉他。


    她单独绕开了与他有关的情报，把与尤金的对话，关于艾略特与老园丁的交易，包括尼克三人的事简单说明了一下。


    赞恩沉吟一下，没有立即说话。


    “你……不介意？”李厘忍不住问。


    “我介意。”赞恩的回答直白得让李厘一愣。


    赞恩很快跟进道：“根据数据分析，他的存在对你构成持续压力，且其行为模式对你的长期稳定性有潜在威胁。但是——”他顿了顿，蓝眸注视着她，“你做出了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因为这是你基于当前情境判断后做出的决定。”


    他分析利弊，表达了他的立场，但最终将尊重她的决定置于最高优先级。


    “我会让他尽快返回飞地。”李厘低下头，声音带着决心，“只要拿到他需要的设备……”


    “搜索与获取窄频定向突发传输设备组件的计划已优化。”赞恩接话，“优先排查‘潜渊阁’，我已初步模拟与店主的交互策略。风险可控，成功率预估为71.3%。”


    他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并不曾知晓，自己被拿来当做人质，某种程度显得无辜又理亏。


    但是他对待她的事向来都是如此耐心，一贯站在她的立场，当下也是真心诚意地想为她解决“临时男朋友”带来的麻烦。


    李厘抬起头，看着赞恩思考时冷静的侧脸。


    金色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他下颌的轮廓，一半的面容被绷带遮蔽，但无损他的英俊，神情坚毅，唯独看着她时，带有令人心碎的温柔。


    该死，这个机器人怎么这样好看。


    李厘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而不能自控的勇气。


    她放下杯子，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完好的右臂。


    “赞恩。”


    “我在。”


    “等……等把他送走之后……”李厘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又开始发热，但眼神不再漂浮躲避，“……也许……你可以再问我一次……那个问题。”


    赞恩的蓝眼瞬间锁定了她，内部传感器敏锐地捕捉到她加速的心跳和上升的体温。


    他没有追问是“哪个问题”，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他只是微微颔首，和她对视。


    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如同液态阳光的金色长发自肩头流淌下几缕，更好地展示左脸的绷带，右眼眼底的蓝色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海面，漾开温和而明亮的涟漪。


    “指令已记录。”他低沉的声音里，蕴含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期待”的波动，“加入待执行队列，优先级：最高。”


    李厘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将“亲吻请求”列入待办事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捂住脸，憋住笑，羞赧依旧存在，李厘放下手，指尖蠢蠢欲动。


    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塞进他的指缝。


    只有实际对比才能感觉出来，赞恩的手实在很大，她的手指相对于他竟然显得很纤细。


    她其实一直都知晓，只是被刻意忽略了。


    “好。”她笑着说，脸颊微微发红，“我等着你下一次问我。”